解读《好兆头》中的黑色幽默

2019-12-02 00:18
西安航空学院学报 2019年6期
关键词:基督拉斐尔亚当

秦 娜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武汉 430079)

由当代欧美幻想文学界的巨星特里·普拉切特和尼尔·盖曼合著的奇幻小说《好兆头》(GoodOmens:TheNiceandAccuratePropheciesofAgnesNutter,Witch)于1990年在英国出版,1996年获得世界奇幻奖提名。小说以《圣经》为蓝本,“敌基督”亚当·扬、天使亚茨拉斐尔、恶魔克鲁利代表的人类战胜了由天堂和地狱代表的“末日决战”派,逆转了《启示录》里预言的世界末日,成功保卫地球,人类获得了最终胜利。小说构思奇妙、语言幽默,通过大胆的想象解构了“世界末日”,喜剧外衣之下蕴含着作者对人类命运的思考,具有独树一帜的黑色幽默特征,既表达了两位作者对荒诞现实的讽刺和反思,又自始至终贯穿着人文主义理想,为“绞刑架下的幽默”注入希望的曙光。

一、无意义的世界:本体论层面的荒诞

《好兆头》展现了一个荒诞的世界,表达了作者对人类生存处境的无情嘲讽:地球只是天堂与地狱末日大决战的竞技场,人类的最终命运是走向灭亡。《好兆头》戏仿《圣经》,对许多圣经母题进行了创造性的改编,人们耳熟能详的创世纪、末日审判、弥赛亚降临等都被赋予了新的内涵,作者用《圣经》的框架构建了一个消解《圣经》的故事。尼尔·盖曼曾在采访中评价特里·普拉切特是一个“并不快乐、充满愤怒”的作家①,而尼尔·盖曼本人也是一位不断跨界的叛逆才子,两位作者选择《圣经》进行戏仿,表现了世界的不确定性、无目的性,从本体论层面展现荒诞,具有鲜明的黑色幽默特征。

(一)创世纪:历史还是游戏?

《好兆头》消解了上帝创世纪的神圣性,颠覆了宇宙万物的意义,揭示了人类存在的荒诞性。《圣经·创世纪》记载了上帝创造世间万物,世界的历史由此开端;人类的祖先因违背上帝命令而被逐出伊甸园,从此背负着信仰上帝、洗清罪孽、等待得救的命运。《圣经》解释了世界的起源,记载了人类的历史,引导现世的人追求来世的幸福。

《好兆头》将上帝创世纪的行动归结为一场随心所欲的游戏,没有目的,也没有意义。“从其他玩家(比如说所有人)的角度类比来说,就像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用空白纸牌,以一切为赌注,玩一种复杂繁琐的牌戏;庄家不但没告诉你规则,而且脸上还总是挂着微笑。”[1]在这场游戏中,宇宙万物都只是上帝一时兴起的游戏产物,莫名被创造出来,各凭天性自然生长,从出生到死亡都在上帝的掌控之内。《好兆头》用无意的游戏之举消解了上帝创世的神圣性,让人不禁思考:既然上帝创世并不是出于某种宏伟意图,那么世界、人生的存在究竟有何意义?

“黑色幽默作家往往致力于从本体论层面展现世界的荒诞,将荒诞作为世界的本质,表现世界与人生的不确定性,以及宇宙无目的性与逐渐衰亡的必然命运”[2]。《好兆头》中的创世纪设定带有鲜明的存在主义思想色彩。20世纪兴起的存在主义哲学思潮认为人的存在无意义、无目的,“人极其偶然被抛到世界上来,且终有一死,这一切都是莫名而荒诞的。”[2]人在偶然间来到了世界上,不管经历过多少苦难、享受过多少快乐,最终都难逃死亡。死亡使人存在的意义归零,而人只能面对出生的无目的性和存在的无意义性感到焦虑不安。在《好兆头》中,地球只是上帝“神圣计划”中的牺牲品,从诞生到毁灭都不过是上帝的游戏。而渺小的人类只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微尘、地球上的一个物种,既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有何意义。《好兆头》以讽刺的笔调展现了人类生存处境的痛苦与无奈,揭露了世界与人生的荒诞。

(二)末日审判:重生还是灭亡?

《好兆头》中的“末日审判”不再是人类得救的必经之路,而是导致万物的终结。《圣经》中有先知末世论(prophetic eschatology)和启示末世论(apocalyptic eschatology),“先知书期待大卫王后裔带来公义的统治并除灭罪恶,而启示文学则期待神的国从天而降,人们在来世将享受乐园般的生活”[3]。不管是《新约》还是《旧约》,都传达了末日审判后,神将惩恶扬善、终结旧世界开创新纪元的思想。“旧世界的终结和新世界的来临是一个神圣的改造过程。万物不会被毁灭,只是被改造”[4]。世界末日虽然会付出血流成河、世界崩溃的代价,但旧时代的终结也意味着新时代的来临,因此仍然是充满光明的。

然而在《好兆头》中,末日审判并非上帝惩恶扬善的大洗牌,而是天堂和地狱大决战的契机,真正的目的是上下两界的终极较量。至于人类,不过是大战的见证者和牺牲品,不管哪一方获胜,人类都会走向毁灭。小说中,不愿地球毁灭的天使亚茨拉斐尔找到“敌基督”的下落后,试图向天堂通风报信,认为只要上界采取措施阻止“敌基督”,就能成功拯救世界。出人意料的是,天堂并不关心“敌基督”身在何方,而是直截了当地告知亚茨拉斐尔:“关键不是规避大战,而是赢得大战。我们已经等了很久。”[1]亚茨拉斐尔这才明白,原来不止地狱,天堂也一直盼望着末日决战,人类在上帝的神圣计划里早已被当作弃子,最终只会剩下永恒的天堂或无尽的地狱。

《好兆头》颠覆了基督教信仰的末日审判思想。在书中,地球上的一切事物,甚至包括天堂和地狱都只是上帝摆在宇宙棋盘上的棋子,整个地球的存在只是为了见证天堂与地狱的大决战。因此,人类作为上帝一时兴起创造出来的生物,即使经受了各种各样的考验,最终还是在文明高速发展之际被迫归于终结。作者用极其讽刺的语气告诉我们,宗教信仰不会拯救我们,人类生存的本质就是走向毁灭。奇幻小说中天马行空的想象往往离不开现实基础。《好兆头》里体现的世界末日思想有着深刻的现实原因,20世纪90年代,信息化革命的到来伴随着无休止的战争和动荡,伊拉克战争、苏联解体东欧剧变、北约攻击南联盟……两次世界大战后西方世界的精神危机还未痊愈,又恰逢千禧年即将来临,世纪病成为文学创作中的常见主题。《好兆头》虽然是奇幻小说,但字里行间仍然表达了对人类未来的担忧,书中“天堂将多国热核战争设置为末日的开端”这一情节,正是对现实中国家之间核竞赛的辛辣讽刺。人类自以为能利用先进的科学技术改造自然、掌握命运的话语权,殊不知自己只是上帝神圣计划中的牺牲品,最终换不来光明的前途也等不到神的救赎。

二、非理性中的理性:人文主义理想

《好兆头》虽然是一部奇幻小说,却始终闪耀着人文主义的光辉,强调人的主体地位,以人文主义理想对抗荒诞世界。小说中天使亚茨拉斐尔和恶魔克鲁利违背各自领导的命令,想方设法阻止“敌基督”毁灭世界,最后在“敌基督”的帮助下逆转了天启,成功拯救世界。这种设定实在是离经叛道,首先,天使为何要违背上帝的旨意;其次,恶魔为何要帮助人类;再次,弥赛亚的使命为何由“敌基督”来完成?其实,黑色幽默的独特魅力正在于此,非理性现象背后中潜藏着深层次的理性根源,《好兆头》中,人类的得救全靠人文主义理想的光芒照进了黑暗荒诞的世界,而人文主义理想主要由主角的伦理选择体现。

(一)“敌基督”亚当·扬:人类的化身

在“敌基督”亚当·扬身上可以看到典型的斯芬克斯因子,亚当的重生体现了人性的觉醒,与小说开篇伊甸园中的亚当偷吃禁果明辨善恶首尾呼应。按照计划,克鲁利应当把“敌基督”掉包成美国驻英国大使的儿子,然而经过一番阴差阳错,“敌基督”被塔德菲尔德小镇上的一户普通人家收养。虽然具有毁灭天地的巨大破坏力,但亚当被父母当作一个正常的小男孩抚养,在一个宁静、平凡的英国小镇上健康成长。在世界末日来临的前几天里,亚当的恶魔本性逐渐显露,企图毁灭世界,再造一个不被人类工业文明所污染的新天地。最终是他的三个小伙伴唤醒了亚当身上的人性,阻止了世界毁灭。亚当将世界平分给伙伴们,而自己只想要塔德菲尔德小镇及周边的森林。亚当对家园的珍惜体现出他尚未泯灭人性,虽然本性邪恶,但他在人类的教育中长大,感受过亲情和友情,体验过人间的美好时光。在朋友们的质问下,亚当终于意识到自己对人世的眷恋、对善与美的向往,人性因子战胜了兽性因子,亚当最终选择放弃恶魔本性,当一个真正的“人”。

亚当·扬具有双重伦理身份,他既是“敌基督”,又是一个普通的小男孩。作为“敌基督”,亚当降生的意义就是毁灭世界;但作为一个健康成长的孩子,他拥有人类的美好品德,蓬勃向上充满朝气。根据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观点,“天性(human naturality)是人的自然性或自然本性,它同人性(human nature)相对。人性是人的道德属性,是人独有的,是对人的属性趋善的描述”[5],“敌基督”的破坏本能是亚当·扬与生俱来的天性,弃恶从善、保护世界是亚当在后天习得的人性,亚当的伦理选择令他成长为一个真正的“人”。“敌基督”降生后,亚茨拉斐尔和克鲁利曾讨论过教育和基因到底哪一方对“敌基督”成长的影响更大,结论是教育决定一切:“如果你真要提基因,那你应该说这孩子会长成天使。毕竟他父亲过去是天堂里的大人物……(这孩子)有的只是强大的潜能,还没有塑造成型”[1]。天使和恶魔也认为,撒旦的基因只是亚当的天性,通过后天的教育可以让他改邪归正。“敌基督”在没有受到任何天堂或地狱的影响下慢慢成长,接受人类的教育,面对“生存还是毁灭”的伦理问题,后天习得的人性打败了天性,亚当·扬也从“敌基督”蜕变成了“人”。

其实“亚当”这个名字早已注定了今后故事的走向。亚当是上帝创造的第一个男人,是所有人类的始祖,更是人类的代名词。给“敌基督”取名为亚当便预示着他将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不是其他的超自然力量。在亚当·扬的身上,人性的光辉战胜了恶魔天性,把“敌基督”改造成大写的“人”。

(二)天使与恶魔:世俗化的典型

亚茨拉斐尔和克鲁利是超自然力量世俗化的典型,象征着人类善恶交织的生存状态。在《好兆头》中,不止“敌基督”亚当·扬,天使亚茨拉斐尔和恶魔克鲁利也沾染了人间烟火气,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绝对圣洁的天使和绝对邪恶的恶魔,他们同人类一样,性格中既有善也有恶,不能以绝对的善或者恶的标准去评判他们。

世俗生活令天使和恶魔逐渐被人类同化,变得更像“人”而不是“神”或“魔”。亚茨拉斐尔是守护伊甸园的东门天使,克鲁利是引诱亚当夏娃偷吃禁果的恶魔蛇,他们自从地球出生起便一直待在这里。六千年中,他们与人类一同生活,渐渐沾染上人间烟火气。单就外表看,他们与人类并无区别。亚茨拉斐尔喜欢吃人间的美食,爱好是收集人类的书籍;克鲁利过着奢侈时尚的生活,偏爱皇后乐队的歌曲。世俗化更体现为他们具有了人类的思维方式。作为天堂和地狱在人间的代理,本应该势不两立的他们竟然成为朋友,“这是一种合理的协议,很多远离高层领导、独自工作在恶劣条件下的秘密干员,都会跟自己的对手做出同样的协议。他们会发现自己跟对手之间的共同点还要多过那些遥远的盟友”[1]。神学意义上的天使和恶魔是死对头,但在《好兆头》中,亚茨拉斐尔和克鲁利经常“互帮互助”,一人完成两个人的工作,“反正这些事早晚要办,相互帮衬可以让双方有更多空闲时间,也节省开销”[1]。虽然身为超自然力量,但种种细节可以看出,亚茨拉斐尔和克鲁利更像是芸芸众生的一员,既有自己专属的个人生活,又要为工作而烦恼,想方设法应付上司。透过天使和恶魔的身份,我们可以看得到现代人的缩影。

世俗化不仅让圣洁的天使和可怕的恶魔沾染上了人类的习气,更重要的是改变了他们的善恶属性。从神学的意义上讲,天使亚茨拉斐尔属于绝对善的阵营,恶魔克鲁利则归于绝对恶的阵营,但自从他们来到地球后,自身的属性渐渐变得模糊复杂起来。早在小说开头作者们就没有简单地把克鲁利介绍成“堕天使”,而是把他描述成:“一个不能说堕落,更像是慢慢悠悠往下溜达的天使”[1]。克鲁利不是一个称职的恶魔,他的任务是努力让人类短暂的生命变得更加悲惨,但他真正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设计出全英最拥堵的公路、让伦敦所有区的电话占线等,这些虽然是坏事,但邪恶程度远不及人类自己创造的战争和污染。“如果有人说恶魔骨子里就是邪恶的,克鲁利会头一个跳出来表示反对。大多数恶魔其实并非如此”[1],克鲁利喜欢人类,享受人世,想方设法维护地球的存在,这对恶魔来说是极大的“堕落”。同样,亚茨拉斐尔也不能算是合格的天使,他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收集人间的珍本书籍和品尝各地美食上,甚至还和恶魔结下了奇特的“友谊”。天使虽然绝对不会做邪恶之事,但亚次拉斐尔和克鲁利在一起的时候也确实搞过诸如火烧罚单、把讨厌的人瞬间移走等恶作剧。天使和恶魔在人间耳濡目染六千年,渐渐被人类同化,跳出绝对的善与恶、沾染上人间烟火气的他们反而更加生动可爱。

“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丝善良的火花”的恶魔和“内心深处混蛋得招人喜欢”的天使打破了善与恶的绝对界限,变得和人类一样,性格中善恶交织。天使和恶魔的世俗化彰显了人的主体地位,表明人性的光辉取代了宗教的权威,象征着人文主义对宗教的胜利。虽然作品中随处可见对人类贪婪、自私、愚蠢、邪恶本性的讽刺,作家仍然选择以人性对抗黑暗,体现人类的价值。尼尔·盖曼在评价《好兆头》时曾说:“人类之所以会取得成功或酿成悲剧,不是因为他们本质上是善良的或是邪恶的,而是因为他们是‘人’。我一直希望、并且坚信每个人都可以在黑暗时期有所作为。”②正因世界是荒诞的、人类终将走向灭亡,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更要在有限的时间里以人性对抗虚无,实现人的价值,彰显人的尊严。

三、喜剧的形式:荒诞内核的艺术外衣

区别于20世纪其他荒诞文学,黑色幽默小说将 “荒诞‘外貌’或者形式和‘荒诞的主体’或者题材融为一体”[2],它的荒诞性主要是通过喜剧形式表现出来。特里·普拉切特是当代最著名的幽默奇幻作家,尼尔·盖曼被《文学传记辞典》列为“十大后现代作家之一”,他们擅长运用滑稽的情节、讽刺的手法来营造喜剧的氛围。对《好兆头》而言,喜剧因素的存在消解了世界末日带来的恐慌与绝望,让人在一片黑暗之中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

(一)滑稽的情节

《好兆头》滑稽的情节主要表现为亚当·扬及伙伴们轻而易举战胜了代表世界末日的天启四骑士。天启四骑士出自《新约·启示录》第6章,分别代表战争、瘟疫、死亡、饥荒。《好兆头》中沿用了四骑士的设定,但把“瘟疫”替换成了“污染”,因为自从人类发明青霉素之后“瘟疫”就不得不退休,由工业文明催生的“污染”继任白马骑士。四骑士的任务是在世界末日这天协助“敌基督”毁灭世界。但亚当·扬在关键时刻改变了主意,选择成为一个“人”而不是“敌基督”。于是在他的带领下,塔德菲尔德镇上的四个小霸王“他们”(Them)开始了反击。四个孩子分别迎战天启四骑士,用临时制造的“剑”(战争的武器)、“天平”(饥荒的武器)、“王冠”(污染的武器)杀死了“战争”“瘟疫”和“污染”,而亚当·扬对应的“死亡”是生灵的影子,与生命同在无法被毁灭,亚当便仍由它逃之夭夭了。

这一情节的喜剧性主要体现在矛盾双方力量的悬殊与高潮的永不到场。首先,在这场对决中,一方是拥有武器与超能力的成年人,另一方只是四个人类小孩子,看上去天启四骑士胜券在握,却没想到竟然被人类小孩用木片、树枝、草茎、细线制造的简陋武器所打败。天启四骑士在决战前的狂妄与最终仓促的落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造成喜剧效果。其次,战胜天启四骑士应是全书的高潮,之前的铺垫都是渲染此刻——毁灭还是拯救,但这一瞬间竟然如此简单草率,没有长篇铺叙决战的过程,更没有眼花缭乱的神魔斗法,小说中短短几行字就让天堂和地狱筹谋多年的末日决战功亏一篑。但人类的胜利是不完全的,因为“死亡”没有被消灭,生命与死亡的较量将会无休无止地进行下去。荒唐的情节将高潮无限推后,体现了作者以荒诞对抗荒诞的思想,这正是黑色幽默的喜剧特性。

(二)讽刺的手法

随处可见的讽刺渲染了《好兆头》独特的喜剧效果。讽刺是英国文学的一大特色,有“笔锋犀利、擅于讽刺的J·R·R·托尔金”之称的特里·普拉切特在《好兆头》里大量运用讽刺手法,形成独特的幽默风格,引人发笑又耐人寻味。书中,克鲁利经常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讽刺人类复杂的本性。虽然他的任务是给人带来不幸,“但克鲁利想出来的东西,还不够人类自己想出来的一半坏。他们似乎在这方面有种天赋……毕竟曾有人写过这么一句话‘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可是,你刚刚觉得他们比地狱还邪恶时,这些人又能显出连天国都不可企及的优雅与慈悲,而且经常就是同一个人”[1]。论及邪恶程度,恶魔竟然在人类面前自愧弗如,这种夸张的手法批判了人类天性中恶的一面。

克鲁利还对天堂和地狱展开了无差别攻击:“天堂的样子在很多地方都跟地狱差不多。首先,在这两个地方你都没法好好喝上一杯。另外,你在天堂产生的无聊感,几乎和在地狱产生的兴奋感一样恐怖。”[1]克鲁利的这番话解构了天堂的神圣,讽刺天堂虽然不朽但虚伪、无趣;而克鲁利对地狱的不满则出于无法尽情享受尘世的乐趣,表达了一个恶魔对人间的向往和赞美,引人发笑。“讽刺是主体对反面客体的虚假与丑恶性质的看破,是发现了对象貌似强大的外表下的渺小与脆弱,从而产生的对自我力量的确信与对讽刺客体的蔑视。”[6]作者颠覆了天堂的崇高,消解了宗教的神圣,反转了天堂与人世的悬殊地位,体现出对宗教权威的轻蔑与对人主体地位的高扬,彰显了人的智慧与力量,令读者在笑声中获得优胜感和自由感。

《好兆头》虽是两位作者合著,但行文连贯、风格统一,黑色幽默的形式赋予作者足够的自由去解构宗教神学、重建人文理想。奇幻小说是现实的折射,《好兆头》中描写的生态破坏、战争不断、人与人之间的冷漠隔阂都是真实存在的,作者只是在现实的基础上进行了夸张和变形。作为一部非典型的黑色幽默小说,虽然描写了世界末日,讽刺了世界的无序和混乱,却并不阴郁可怕,反而闪耀着人文主义的光芒。既然人类无法改变世界的荒诞属性,那就用人文主义理想驱散黑暗,彰显“人”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注释:

① 参见:www.theguardian.com/books/2014/sep/24/terry-pratchett-angry-not-jolly-neil-gaiman

② 参见:www.theguardian.com/books/live/2017/feb/10/neil-gaiman-webchat-norse-mytholo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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