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上半叶查尔斯 布里奇曼和威廉 肯特对英国罗斯海姆园的改造设计研究

2019-11-30 15:34赵晶段凯彤杨雅红
风景园林 2019年3期
关键词:肯特造园花园

赵晶 段凯彤 杨雅红

英国自然风景园的出现是世界风景园林发展史上的一场革命,改变了几千年来欧洲园林规则式造园的传统,开创了不规则造园的新时代。英国自然风景式园林诞生于18世纪初期,到18世纪中期接近成熟。罗斯海姆园(Rousham)是18世纪英国自然风景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能够较为忠实地反映出英国自然风景园在进入牧场式风景园时期之前的孕育期和形成期的发展历程和基本特征。18世纪初期至中期,罗斯海姆园先后由查尔斯 布里奇曼(Charles Bridgeman,1690—1738)和威廉 肯特(William Kent,1685—1748)进行改造设计,至今仍保留肯特改造后的布局和景观风貌(图1)[1],是许多人眼中英国阿卡迪亚(Arcadian)①的缩影[2]。

罗斯海姆园位于英国牛津郡(Oxfordshire)郊区与其同名的村庄里,毗邻尖顶阿斯顿(Steeple Aston)村庄和下海福德(Lower Heyford)村庄,周边环境主要为牧场和农田。它坐落在查韦尔河(Cherwell River)的西岸,园址大部分位于查韦尔河冲积平原上,除去牧场后的面积约为12hm2(图 2)[2]。

1 罗斯海姆园鸟瞰图A bird's-eye view of Rousham

2 罗斯海姆园周边概况Overview of the surrounding area of Rousham

3 罗斯海姆园继承图谱(17世纪30年代—18世纪50年代)The pedigree of Rousham’s succession (1630s 1750s)

1 罗斯海姆园的初步建造(1635—1719年)

1635年,罗伯特 多梅尔(Robert Dormer,?—1639)购买了罗斯海姆园所在的土地,在这里建造了一座新的庄园,当时的庄园范围较小,西北部分主要是树林和荒地。1642年,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第一次内战爆发,迫使多梅尔先生终止了庄园建设工作。在此之后,他的儿子罗伯特 多梅尔(Robert Dormer,?—1693)在1649年继承了罗斯海姆园并修复了庄园因内战破损的地方[3](图3)。庄园最先修建的是府邸以及府邸到查韦尔河之间的草地,到1677年时,庄园包含府邸东侧的围墙花园、鸽房花园和府邸前面朝向查韦尔河的梯田花坛[4]。 在布里奇曼改造之前,罗斯海姆园的府邸北侧为几何式的花坛,东侧为多个规则式的小花园,其余部分被大面积的林地围绕,整体呈现出几何规则的布局(图4)。

18世纪上半叶,是英国自然风景园从酝酿到真正形成的时期,罗斯海姆园也在这个过程中经历了2次改造,第一次是在1719年罗伯特多梅尔(Robert Dormer Cottrell,1676—1737)上校继承庄园后,邀请布里奇曼按照自然式风格对庄园进行设计,这项工作约在1737年完成;第二次是在多梅尔上校去世后,其弟詹姆斯 多梅尔(James Dormer,1679—1741)将军邀请肯特进一步对园林进行改造和提升。此后,罗斯海姆园一直由该家族精心维护,没有大幅度的改造变动。

2 布里奇曼对罗斯海姆园的改造设计(1719—1737年)

18世纪初期是英国自然风景园的酝酿时期,人们开始摒弃规则式园林,并开始寻求突破。1712年,诗人约瑟夫 艾迪生(Joseph Addison,1672—1719)发表的《论庭院的愉悦》(An Essay on the Pleasure of the Garden)在英国广为盛传,他认为大自然的雄伟壮观是造园难以企及的,造园应该以自然作为理想目标[5]。受艾迪生等的影响,布里奇曼开始尝试对造园手法进行创新,最具有代表性的是蜿蜒的园路、哈哈沟和“荒野”区域的设计手法。1721年,布里奇曼通过这些造园手法以较为自然的风格重新设计了罗斯海姆园,形成了园林的基本格局(图5)。

2.1 布里奇曼简介

查尔斯 布里奇曼,1690年生于英国,他的父亲是一名园丁,曾为牛津伯爵工作。受父亲的影响,布里奇曼青年时期就开始从事宫廷园林的管理工作,曾担任乔治二世的皇家园丁。1714年,布里奇曼开始和英国规则式造园时期的代表人物—亨利 怀斯(Henry Wise,1653—1738)共同担任宫廷园林的首席园丁,与怀斯一起工作的经历,给布里奇曼的造园风格留下了规则式的印记。同时,布里奇曼也是艾迪生和亚历山大 蒲柏(Alexander Pope,1688—1744)的追随者。布里奇曼将这两者的造园思想付诸实践,并积极尝试造园手法的革新,他的设计常结合地形和场地特征,在整体几何布局的框架下设置笔直的林荫大道,用草坪、圆形剧场等要素,结合穿插在树丛中蜿蜒的小路,形成较为自然的景观[2]。

2.2 布里奇曼的改造设计

布里奇曼将罗斯海姆园分为3个部分:小花园、几何花坛和林地。府邸东南侧原有的小花园被保留了下来,主要改造了府邸北侧的几何式花坛和西侧的林地。布里奇曼将府邸北面的花坛改造为略微凹陷的大草坪和可供通行的砾石步行道,并在大草坪前面设置一个陡坡,人们从陡坡上眺望,视野辽阔,可以看到蜿蜒的查韦尔河流入对岸的田野。陡坡北侧是一个由原有的树丛改造而成的“新花园”。他在河道转弯处设计了一个剧场,在这里可以眺望整个山谷的景色。在沿河流向北处,布里奇曼还设置了维纳斯谷(Venus’s Vale)和笔直的林荫大道,并在其中穿插蜿蜒的园路。

府邸西南侧,原本的林地被改造成牧场,并用 “哈哈”(Ha-ha)代替了牧场的围墙,人们可以直接眺望园外村落的田园风光,视野得到了极佳的扩展(图6)。“哈哈”虽然是与围墙具有相似功能的简单设施,但体现了一种意识上的转变。打开的边界使得花园与自然的风景融为一体,人们在罗斯海姆园中已经难以判断何处是花园的边界,园内园外的土地被连成一片,实现了视线上的贯通和空间上的渗透[5]。

经布里奇曼改造后的罗斯海姆园,抛弃了几何式的小花坛和规则的植物种植方式,保留一些几何线条,增加林间剧场、直线林荫道和林间喷泉等节点,使得园林的整体布局变得更加自然。虽然此时的罗斯海姆园未完全摆脱规则式的园林布局,但是已经从对称原则中解放出来,与古典主义风格的园林相比已经有了较大的突破[6]。同时,“哈哈”的引入,为后期肯特对罗斯海姆园的景观改造奠定了基础。

4 1715年未经改造的罗斯海姆园平面图Plan of Rousham before the redesign,1715

5 布里奇曼改造后的平面图Plan of Rousham after Bridgeman’s redesign

7 肯特改造后的平面图Plan of Rousham after Kent’s redesign

3 肯特对罗斯海姆园的改造设计(1737—1741年)

1737年,多梅尔上校去世,其弟詹姆斯将军继承了罗斯海姆园。当时詹姆斯将军因战争受伤而退休隐居,便将罗斯海姆园作为其隐居的花园。在隐退前他曾长时间居住在伦敦,并与蒲柏和肯特有所交往,因此,1739年,詹姆斯将军邀请肯特对罗斯海姆园进行进一步的景观提升[7]。肯特在斯陀园工作的时候曾到过罗斯海姆园,并与布里奇曼进行过交流,理解他的设计理念,因此肯特大部分保留了布里奇曼改造的整体结构,并在此基础上做出了一些改动,形成了今天罗斯海姆园的大致风貌(图7)。

3.1 肯特简介

威廉 肯特于1685年出生于英国,25岁时在伯林顿伯爵(Richard Boyle Burlington,1694—1753)的资助下前往意大利罗马学习了近10年的绘画。这一时期,罗马绘画艺术的主流是以法国画家克劳德 洛兰(Claude Lorrain,1604—1682)为代表的“学院派”绘画,绘画的主题是将真实的自然景观与理想主义相结合,以表现大自然的诗情画意,其艺术理想就是普布留斯 维吉尔 马罗(Publius Vergilius Maro)所描绘的极乐世界,这种学院派的古典主义风景画正是肯特在绘画和造园活动中的创作基础[8]。1719年回国后,肯特作为建筑师、室内设计师和画家活跃在英国皇室,同时也从事造园工作。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肯特与蒲柏相识并成为挚友。蒲柏是“如画”思想(picturesque)早期的推崇者和实践者,他认为“画家是用颜料在画布上作画,而造园师是用山石、植物、水体在大地上作画”。受蒲柏“如画”思想的影响,肯特并不依赖平面,而是通过绘制场景式的图画来进行园林设计。他认为造园的过程是在大地上用绘画的方式来创造立体的风景画,将一幅幅图景沿游线逐个展开,并在园林里随意放牧鹿群、羊群等,作为点缀,以强调画面的生动性[5]。肯特的名言是“自然厌恶直线”,核心思想是模仿并再现自然[9]。

3.2 肯特对罗斯海姆园的改造提升

肯特凭借对自然的热爱和画家的眼光,发现了罗斯海姆园原有的地形条件、周边的田园风光和自然资源的利用价值。经他改造后的罗斯海姆园,其景观被分为园内与园外两部分。在园内,肯特保留了布里奇曼设计的整体布局结构,如花园府邸前开敞的大草坪空间,北侧由树林围合的密闭空间。在此基础上,肯特抛弃了园内直线林荫道和蜿蜒小路相对平面化的方式,更多在空间的层面上来构思设计。他精心地处理了园内北侧凹谷、坡地、草坪、树丛以及溪流等多种形态的空间,利用建筑小品和雕塑作为观赏节点将水平上的蜿蜒和竖向上的起伏相联系,以植物种植进一步丰富罗斯海姆园的空间。肯特延续了布里奇曼将河对岸田园风光作为罗斯海姆园景观组成的理念,在园外建造了拱形大门和哥特式的磨坊,进一步拓展了园外的景观空间。

6 罗斯海姆园中的“哈哈”Haha in Rousham

8 维纳斯谷与八角形水池Venus’s Vale and Octagonal Pond

9 维纳斯谷Venus’s Vale

10 笔直林荫道尽头的阿波罗雕像Apollo statue at the end of Elm Walk

肯特在园内外构建了一系列田园风景图像,如树丛、林间空地和蜿蜒小径等,以及作为点缀的雕像和寺庙,这些设计的灵感很多都来自意大利风景画[10]。他在罗斯海姆园的改造设计中最为突出的方面主要是对景观视线的处理、多风格建筑小品的运用以及园林哲理氛围的营造。

3.2.1 景观视线的处理

在罗斯海姆园的改造过程中,肯特越过“哈哈”的界限,将花园范围之外的村庄、田野等要素作为一个整体进行考虑,通过视线的处理,引导人们观赏不同的景观。在园内,肯特常常限定一种画面感,将一些建筑小品或雕塑作为主要的观赏目标,然后利用浓密的树丛遮挡画面以外的部分,由此形成一条特定的视觉廊道。对于园外的风光,肯特在必要处加入建筑进行点缀,精心处理罗斯海姆园与对面田园景色间的关系。在此过程中,肯特既注重花园内部景观画面的精心设计,又注重花园之外的景色欣赏,使人们可以同时欣赏园内与园外的景观[5]。

3.2.1.1 园内视线的处理

罗斯海姆园内的主要观赏节点是沿查韦尔河西侧的建筑小品和雕塑,肯特利用迂回的小路联系各个节点,并用周边植物遮挡观赏节点以外的部分,由此形成不同程度的景深,联系不同意境的画面。位于花园中部的维纳斯谷整体呈东西向,西高东低,最初被布里奇曼设计成有许多曲折小路的较为荒野的部分,只有池塘、八角形水池以及两个小瀑布(图8)。肯特在小瀑布和水池边放置了维纳斯雕像和牧羊神“潘”雕像,为场地添加了一些生气和活力,并通过两侧密集树丛对维纳斯雕像的衬托,限定视线通道,引导人们背对河流欣赏缓坡上维纳斯谷的景象(图9)。除此之外,肯特对布里奇曼设计的笔直榆树步行道(Elm Walk)[11]的改造,也是运用添加雕塑并进行视线限定的方法。肯特在林荫道的尽头增设用于点景的阿波罗雕像,雕像结合林荫道自身形成的廊道产生一条特定的视觉通道以引导人们走向这里,并前往下一个观赏点:普利奈斯特长廊(Praeneste Errace,图10)。

除了用迂回曲折的小路连接各个节点,肯特从维纳斯谷的八角形水池引出一条溪流,并沿着溪流的流向,在中点处设置冷浴池(Cold Bath)和供观赏的小岩洞,以吸引人们到达远处的汤姆森神庙(Townesend’s Building),这种视线引导的设计有效增加了园林的戏剧性(图11)。

3.2.1.2 园外视线的处理

虽然罗斯海姆园实际占地面积不大,但肯特通过有效利用“哈哈”和查韦尔河2个开放性边界,引导视线向园外眺望,增加了花园的空间延展性(图12)。查韦尔河对岸的田园风景,不仅是沿河逐渐展开的画面,也处在由树丛构成的一个个不同角度的视廊中[2]。肯特在府邸前保留了布里奇曼设计的大草坪空间,并在大草坪的尽头处增加了一个名为“雄狮攻击骏马”(Lion attacking Horse)的雕塑,雕塑周围的草坪伴着两侧茂密的树丛缓坡入水至查韦尔河边,由此形成一条朝向对岸乡村田野景观的视廊(图13)[2]。越过大草坪向查韦尔河方向,肯特在这里设计了一座金字塔顶的圆亭,以吸引人们来到这里欣赏河对岸的远景。在查韦尔河朝北急剧转弯处,是一片较陡的草坡,肯特依附地势较高处的自然林地,在这里设计了一座七拱门形式的普利奈斯特长廊。每个拱门形成一个景框,人们可以从树林走出,在这里俯视查韦尔河,欣赏园外河对岸下海福德村庄的田园风光(图14)。除了增加建筑小品来引导视线,肯特还常在树丛边缘处增设座椅,并结合坐凳周围植物的围合来塑造朝向园外的视觉廊道,让人们在此休息时能够欣赏园外河对岸村庄的田园风光。

11 蛇形细流和冷浴池Serpentine Rill and Cold Bath

12 园内外视线关系The relationship of sights inside and outside the garden

13 从斜坡处看向“雄狮攻击骏马”雕塑Looking at the lion sculpture from the slope

14 普利奈斯特长廊Praeneste Errace

罗斯海姆园布局设计的要点是在园中刻意向园外眺望,但是对岸的风景十分平淡,于是肯特还在对岸的村庄里进行了一些设计。他在村落里加上了哥特式的磨坊,并且在1.5km以外建造了一个中世纪的三拱式大门“残墙遗迹”(Eyecatcher)[12]正对花园内的府邸。肯特的设计已经突破了花园的范围,使对岸的小品也成为罗斯海姆园景色的一部分,吸引人们欣赏园外的风景(图15)[5]。

肯特对罗斯海姆园内外空间的理解是独一无二的。他利用视线的引导,在园内营造一种错觉,将花园的视觉空间扩大,使得整个花园与周围田园风光融为一体[13]。肯特在布里奇曼的基础上完成了一部杰作,他突破了花园的范围,引导朝向园外的视线,在罗斯海姆园创造了一个无边花园的幻觉。

3.2.2 多风格建筑小品的运用

自17世纪起,法国和意大利的风景画就深受英国人的喜爱,法国画家洛兰的绘画作品在英国更是广为流传,他的风景画常用理想化的田园风景加上古典奇幻的建筑来描绘古罗马遗迹或神话故事。洛兰认为,无论多么美丽的自然风景,都可以通过添加恰当的古典建筑,进一步提升其魅力[14]。肯特在罗马的绘画学习经历,使他更加深入地理解洛兰的作品,并开始思考古罗马的建筑与它们所处环境之间的关系[15]。于是,肯特把古典主义风景画与英国地理特征相结合,根据不同场所,运用古典风格、中世纪风格和哥特式等风格的建筑小品来装点环境,其中以古典风格的建筑小品居多。这种以古典建筑和雕塑点缀自然环境而产生的景象,使人们联想到洛兰所描绘的阿卡迪亚式风景画[2]。

古典主义与哥特式相结合是罗斯海姆园里建筑小品最显著的风格。古老的磨坊、园外的废墟遗址、园内的金字塔以及普利奈斯特长廊等都强调了这种古典主义色彩和哥特式风格的结合(图16)。一方面,罗斯海姆园有许多具有古典主义色彩的设计,如普利奈斯特长廊模仿古代帕莱斯特里纳②(Palestrina)的幸运之殿(The Temple of Fortune)而建。普利奈斯特一词“Praeneste” 暗指古罗马的帕莱斯特里纳小镇,这种古罗马时期的古典柱廊建筑在普利奈斯特长廊的一排拱廊中得以重现[16]。除了古典主义色彩,罗斯海姆园还强调哥特式风格。英国史学家霍勒斯 沃尔波尔(Horace Walpole,1717—1797)曾告诉记者“肯特尽可能地接近哥特式”,他在参观罗斯海姆园时曾在便签上写下:“通过肯特的改造,罗斯海姆园里的建筑和园林风格一半都是哥特式的。[17]”帕拉迪奥门以及远处的玉米磨坊、“吸引眼球者”③和对府邸的加建都体现了这一点。

15 从园内看向园外的“残墙遗迹”Looking at the Eyescatcher from the garden

16 园中的建筑小品和雕塑Accessorial building and sculptures in the garden

肯特借助具有古典主义色彩和哥特式风格的雕塑小品,使经由他改造的园林彰显出一种怀旧气息,引发人们对历史的回顾和联想。

3.2.3 园林哲理氛围的营造

无论是金字塔圆亭、汤姆森寺庙、“残墙遗迹”的建造,还是有关阿波罗与安提诺乌斯的争议④,罗斯海姆园里的每个建筑小品和雕像所在的位置以及彼此之间的关系都是肯特经过仔细思索和推敲的,以向人们展示浪漫的古典情怀和丰富的园林哲理。这种园林哲理与古典文学、宗教哲学有关,它激发人们的想象力和情感,给花园增添浓郁的人文氛围。

罗斯海姆园中所蕴含的哲理主要体现在三方面:死亡[18]、田园天堂、爱。三者之间不绝对独立,它们往往两者甚至三者同时表现在一个节点或要素上。死亡,确切而言是生命和死亡的循环。肯特长期持有这样的观点:“自然是隐喻的也是物质的。”这种隐喻,往往体现在以死亡和重生为主的题材上,如雄狮攻击骏马、垂死的角斗士、刻有纪念悼词的水獭猎犬的坟墓、汤姆森寺庙里的罗马式骨灰坛等,这些雕塑结合周边的风景,引发了人们对于生命的思考。除此之外,罗斯海姆园还在视觉上还原了古典诗歌中描绘的以农耕景观和畜牧景观为主题的田园天堂。肯特采用多个连贯的视角,串联起维纳斯谷的牧羊神和烈酒神雕像以及剧场里的克瑞斯谷神和巴克斯酒神雕塑,这些雕塑代表了自然的生育神,反映着牧民时代的景象。除了雕塑形象的隐喻,提供广阔视野的牧场,远景的磨坊和残墙遗迹也为人们构建了阿卡迪亚天堂般的景象,令人联想到现实生活之外的理想天堂[19]。肯特特别偏爱埃德蒙 斯宾塞(Edmund Spenser,1552—1599)的寓言性浪漫史诗《仙后》(The Faerie Queene),书中有几章主要表达了对生活的热爱,肯特也在罗斯海姆园中回应了斯宾塞的描绘。其中,改造后的维纳斯谷就是对《仙后》最经典的诠释。肯特在维纳斯谷池塘上布置了爱神维纳斯雕塑,在茂密的树丛中布置了半人半羊的牧羊神雕像,它们相知相望,形成一幅充满诗情画意的美好景象,使人感受到满满的爱意[20]。

肯特通过将古代神话中的雕像与水流、瀑布和石拱等要素结合,在整个花园环境的基础上增加了精神寓意和艺术气息。同时,不同景观节点营造了不同的意境氛围,引发人们的猜想和沉思,赋予园林浓厚的历史和文化氛围[2]。

4 从布里奇曼到肯特

在罗斯海姆园中,从布里奇曼打破规则式,到肯特如画式的改造设计,罗斯海姆园的发展演变展现了英国自然风景园早期发展的特征和历程。

18世纪初期,罗斯海姆园被视为府邸的延伸,整体呈现规整的几何式布局,府邸前的几何花坛为主要景观。经布里奇曼改造后,此时的罗斯海姆园虽然整体布局仍存在几何布局的框架,但在局部增加了大草坪、林间剧场和林荫道等景观形成较为自然的空间,人工雕琢的痕迹明显减弱。后经肯特的景观提升,罗斯海姆园内外增设30余座建筑小品和雕塑进一步丰富了景观空间,并不断将园外自然田园风光引入园内,整体布局活泼自然,边界感逐渐削弱。罗斯海姆园从早期规整的几何式布局,到局部形成朴素自然的景观,演变为整体布局灵活自然,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的花园。罗斯海姆园在这3个阶段中空间布局上的变化,既是对于早期英国自然风景园发展历程的生动展现,也是对英国园林从不规则造园时期逐步过渡到自然风景园形成期发展特征的反映(图17)。

布里奇曼所处的18世纪前20年,也是不规则造园(Irregular Gardening)的孕育时期。这是许多英国哲学家、思想家、诗人和园林理论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并由造园师在实践中加以运用。布里奇曼的改造严格意义上来说还算不上是真正的英国自然式园林,更多的是在整体几何形布局的框架下探索一些自由的表达方式,如林荫大道依然是笔直的,但园路开始出现曲线的尝试。这一时期,园林受艺术中流行“洛可可”风格(Sytle Rococo)的影响,种植方式以刺绣花坛为主,但由于影响时间较短,英国园林的种植风格开始有所变化,原本流行的刺绣花坛开始被典型的英国式草地花坛所取代,并且喜欢在整齐精细的草地边缘用一些花卉做装饰,形成整体较为朴素自然的风格。布里奇曼的改造中也将花坛变成草坪,人工雕琢痕迹少了许多。布里奇曼这些不规则的造园手法和要素,为真正的风景式园林的出现开辟了道路。

17 罗斯海姆园空间布局变化The spatial distribution changes of Rousham

18 从园内看向查韦尔河对岸Looking from the garden across the Chawell River

约18世纪30年代末—50年代,肯特改造罗斯海姆园的阶段才是自然风景园真正形成的时期。这一时期,政治集团的辉格党人、旧王朝的托利党人,以及有文化的庄园主,纷纷离开城市去乡间隐居,并耗费巨资美化庄园,为园林的发展提供了土壤。此时英国有关“圈地”方面的法律还不是很多,虽然出现了一些由栅栏围合的圈地取代了开放的田野,但是乡村风貌并没有出现非常显著的变化。因此,风景画家描绘的自然和田园风光,以及英国本土还较为荒野的自然和乡村风貌,都成为肯特等造园家的造园蓝本[6]。在罗斯海姆园中,肯特通过梳理缓坡地形,增加建筑、雕塑等改造工作,使花园在风格上更加接近于一个真正的英国自然式风景园。他运用绘画艺术的透视和光影原则,通过各个层次的推敲,将画面远景部分处理成透视效果极强的林地空间,在近处点缀雕塑小品,达到拉长景深的效果,园林中的前景、中景和远景都可以在画面中一目了然,清晰地表达花园的设计意图和布局(图18)[21]。肯特运用建筑、雕塑等营造文化氛围的手法受到风景画家的影响,同时为后世绘画式风景园的出现做了铺垫。

布里奇曼和肯特,两位造园家都在不断地开拓罗斯海姆园的视野,使其不再仅仅局限于“哈哈”之内,而是将河岸对面大片的自然风光和农田村落景色引入园内,使整个花园呈现出更加自然和野趣的风貌。随着社会的发展,庄园美化活动在英国十分活跃,园林与自然的边界渐渐消隐,两者融为一体,大量的自然风景园使英国乡村风貌发生改观,已经很难分辨何处是花园,何处是乡村[5]。

经过布里奇曼和肯特改造后的罗斯海姆园,由于多梅尔家族的保护而保持着肯特改造后的模样,它是为数不多的未经历史更迭变化的几座园林之一。多梅尔家族至今没有让罗斯海姆园变得更加现代化,而是充分遵从肯特设计的基本原则,维持原有的18世纪乡村田园风格,使得罗斯海姆园与其他的现代公园有所区别。

注释:

① 阿卡迪亚:是古希腊的一个高原区,后引申为田园牧歌的美学理想。

② 帕莱斯特里纳:意大利罗马省的一个市镇。

③ 吸引眼球者:位于罗斯海姆园远山上的哥特式的风格建筑“残墙遗迹”( Eyecatcher)。

④ 有关阿波罗与安提诺乌斯的争议:肯特安置在榆树林荫道尽头放置的雕像,引起了园林历史学家激烈的争论。肯尼思 伍德布里奇将其描述为安提诺乌斯, 威尔逊则认为它可能是安提诺乌斯或阿波罗,而戴维 科芬则提出可能是安东尼或阿波罗或墨丘利。

⑤ 图1、4、7、16来自参考文献[1]中312,316,319页;其余图片来自作者自摄和绘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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