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
这部作品的第一稿通篇都是湖南益阳方言。叙事者就是一个益阳保姆,她用土话跟我讲益阳的人和事,主要是她和朋友们的遭遇,乡下人的观念,城里人的偏见,她们受的气,她们得的苦,她们的红尘,她们的欲望,她们随风飘拂的悲伤。
最后的故事当然已超越了某个地方,但故事中还保留着方言的腔调。
过去常讨厌益阳方言的粗鲁与瓮声瓮气,当你的嘴巴离开那个巴掌大的地方,这种语言就如同原始人的叽哩呱啦,尘土飞扬,毫无用处。在更开阔的世界里,方言烙印只会沦为人际交往的障碍、他人取笑的资源,尤其是某些特色发音,比如挥机(飞机)、地齿(地址)、抚蓝(湖南)、废眼(慧眼)……当年在深圳证券公司上班,经历过那些学历很高普通话说得顺溜的同事的逗笑,我天生不愿沦为开心果,半年内彻底捋顺了舌头去掉口音并且学会了粤语。
一路前行,本质上就是挣脱方言与地域绳索的历程。如果说反叛与逃离是从语言开始,为什么在这部小说中完全回到方言?我提出这个问题并立即得到答案:一方面是像个吉普赛人东南西北走走停停已过不惑已经无惧生活;另一方面是当你回过头来重新审视一方土地,无法解释的根深蒂固的情感,在过去最令你自卑的源头发现了质朴的艺术光芒。
星移斗轉万物乾坤,一方水土的变与不变都是故事。这些给别人洗地、煮饭、带孩子的女人像浮萍般在城市的水面生长,长高的愿望,开花的梦想,枯萎的结局……她们也红尘滚滚,她们也熠熠生辉,她们付出全部的精力,以蚍蜉撼树的毅力与处处陷阱的生活搏斗。
离开家乡二十多年,再度深入已经生疏的益阳话,小说的舌头经过短暂的训练,找准了声调,益阳的朋友专门给我找了方言专家,弄了上百处注释。写作时欣喜于野鱼般活蹦乱跳的方言,完稿后才意识到读者的存在,该如何看待方言造成巨大的阅读障碍?我清楚地知道我写这部作品不是为了提供方言文献,而是为了给读者讲述南方小城那些贫苦女人的热烈生活,在这个新增的版本中,去掉了需要注释的难懂方言,保留了保姆叙事的浅白口语,依然弥漫着方言的氤氲。
最后讲一句例行却真实的话,此小说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