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华
曾经有一只角蟾在我身边不停鸣叫,可起初怎么也找不到它,等好不容易看到时,才发现原来就在我脚边。
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分辨清楚了宁波的角蟾,这是淡肩角蟾,那是挂墩角蟾,可后来专家告诉我,它们都不是,而是另一种尚未被发现、描述与命名的全球新物种!
曾经在省内多个地方见过角蟾,可见得越多,对它们各自的身份我反而越糊涂……
角蟾,角蟾,到底如何认识你?
寻找淡肩角蟾
早在2012年的时候,我就听人说,宁波的山里有一种踪迹隐秘的两栖动物,它体形微小、长相怪异、鸣声却很响……这就是淡肩角蟾。后来翻阅专业图鉴,了解到淡肩角蟾是在浙江地区唯一有大面积分布的角蟾科角蟾属动物,换句话说,如果在宁波找到角蟾,那么按照已知的分布,就只可能是淡肩角蟾。
从此,我就开始寻找这种神秘的小家伙。由于那时候苦于无处打听关于这种角蟾的分布状况、生活习性等特点,只知道其雄蟾“每次连续鸣叫十余声,音量由低到高”(据《中国两栖动物及其分布彩色图鉴》)——这几乎是唯一可以有效利用的线索。因此,每次进山夜拍,我都注意侧耳倾听周边的蛙鸣声,企图循声而至找到它。终于,2013年初夏,在鄞江镇的四明山脚下,我听到了从小溪中传来的疑似淡肩角蟾的叫声,其声音十分响亮,为单音节,具体很难描述,近乎“哲、哲、哲”之声,而且带有一种尖利的摩擦音的感觉。这个地方是我们以前常来的拍鸟之处,不过,这地方拍鸟不难,只要沿着山路走就是了,但夜拍却不容易,因为山路两旁的树木很茂密,把小溪完全遮盖住了。于是,在第一次听到疑似叫声的当天晚上,我不敢独自一人进入密林下的小溪,只好先回家了。
过了几天,约上两个朋友,一起来寻找。我们拨开树枝,先用棍子“打草惊蛇”,小心翼翼地进入树林中的小溪。但奇怪的是,尽管这“哲、哲”的响亮鸣叫声一直在附近,可我们却愣是找不到角蟾。后来,我们都俯身低头,在狭小、闷热、潮湿的环境里进行地毯式搜索,当终于发现这家伙的时候,我们都喊了一声:原来它这么小!它的伪装色太好了,与身边的落叶、枯枝完全融为一体。随即,我们又在旁边发现了另一只正在鸣叫的雄性角蟾。
蹲下身来仔细观察,更觉得这小不点的长相与原来所见过的蛙或蟾都很不相同:体长只有3厘米左右,比我的拇指还小;全身基本为棕褐色,皮肤比较粗糙,背部与体侧有许多红色的疣粒;最独特的是它的眼睛,虹膜为红色,从正面看,其眼球在头部上面明显凸出而且棱角明显。当时,我开玩笑说,这小家伙真有点像外星物种。
第一次找到这个小怪物,我们都很兴奋。尽管脚下泥水、落叶相混杂,非常湿滑,但我们都顾不上这些,干脆半趴着拍摄——以低角度“迎合”这待在低处的小家伙。我们是第一次见到角蟾,相信这两个小家伙也是第一次见到人,因此它们并不是很怕人,尽管雪亮的手电光照着,它们依旧卖力地鸣叫求偶,喉部的音囊一鼓一鼓的,如吹泡泡一般。拍了一会儿,我的朋友们先退出去了,留我一个人在那里继续拍。忽然,有两三只萤火虫打着微弱的“小灯笼”,忽明忽暗地飞到我身边。那时,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看、浪漫,反而觉得有点恐怖,于是也赶紧收拾器材钻出了密林。
角蟾身份成谜团
自从第一次找到角蟾后,我有了实际经验,以后在其他地方寻找就顺利多了。后来,在海曙龙观乡、奉化溪口镇等地的四明山溪流中,以及宁海天台山的峡谷中,都找到了它们。甚至,在奉化与海曙交界处的山溪中,我还曾发现一只非常符合挂墩角蟾特征的角蟾。
话虽如此,但不是每一次都能顺利地发现正在鸣叫的角蟾,因为这家伙的保护色实在太好了。有一次,在溪畔,我明明听见一只角蟾在离我很近的地方高声鸣叫,但真的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它。我百思不得其解,为此抓狂不已,差点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后来,索性坐在一旁,静听,然后再一寸一寸搜寻。最后,终于被我发现了。天哪!它就躲在我眼前的一团枯草与落叶中,棕褐色的小小身体与深棕色的枯草完全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在四明山中拍了多次角蟾后,我把这些自认为是“淡肩角蟾”的角蟾照片发到了微博上。后来,鸟友“信天翁”联系上我,说出于科研需要,他想取得宁波所产的所谓“淡肩角蟾”的标本。原来,他那时在中山大学的生命科学学院工作,他的老师,即中大生科院的王英永教授,是研究国内研究两栖爬行动物的专家。王教授看到我拍的角蟾照片后,觉得这不是淡肩角蟾,而很可能是一种未曾被发现、命名过的角蟾新种。因此,王教授想取得实物作仔细观察,并进行分子研究。
有一年6月,“信天翁”特意来宁波找我。晚上,我陪他进山,寻找这种角蟾。刚到溪流边,我们就听到了角蟾的响亮而急促的鸣叫声。“咦,这怎么像是掌突蟾的叫声?”“信天翁”说。我大吃一惊,说:“这怎么可能是掌突蟾,宁波没有分布的。”“信天翁”不信,说这叫声太像掌突蟾了,他以前多次听过。“信天翁”所说的掌突蟾是指福建掌突蟾(属于角蟾科掌突蟾属),那也是一种体长不到3厘米的微型蟾,书上说起雄蟾的鸣叫“音大而尖”。但事实证明,现场发出这种“尖而高”的鸣叫声的,确实是一种角蟾,而不是福建掌突蟾——分辨很简单,眼前的角蟾的瞳孔是圆的,而福建掌突蟾的瞳孔是竖的,像一些毒蛇的眼睛一样。那天晚上,除了现场拍照,“信天翁”还捕捉了多只角蟾,作为标本于次日带回了中山大学。
此后的研究结果表明,这确实是属于角蟾的新种。得知这一结果,我自然十分开心和兴奋。但随之问题也来了:它为什么不是淡肩角蟾呢?所谓“淡肩”,是指这种角蟾的肩部有一个圆形或半圆形的浅色斑。而我在宁波见到的角蟾,确实觉得有不少个体的肩部颜色稍浅。
还有一个问题是:宁波到底有没有挂墩角蟾分布呢?
我真的迷惑不解。
但愿是“宁波角蟾”
2017年的年底,王英永教授来宁波,我跟他见面时聊起了这种角蟾。王教授还问我:“今后这种角蟾如果作为新种发表了,你建议给它取一个什么样的中文名呢?”我说:“给新物种命名,通常是以发现地的地名来取名,那要不就叫‘宁波角蟾之类吧?”我也曾问及它跟淡肩角蟾的区别在哪里,王教授说,其实,你若见过真正的淡肩角蟾,就会发现这两者的区别还是挺明显的,身体特征不像,还有叫声也不同。
后来,我又将自己拍的角蟾照片与《中国两栖动物及其分布彩色图鉴》上的淡肩角蟾图片再进行仔细对比,果然发现两者的背部斑纹确实有明显的不同。按照书上的描述,淡肩角蟾“两眼间及头后褐黑色,向后延伸到背中部形成一条宽带纹”,事实上,正是有这一条深色的宽带纹的存在,才使得肩部的颜色相比之下显得浅了。而我在宁波拍的角蟾,其头顶的两眼之间有深色斑纹向下延伸,形成一个明显的上宽下尖的倒三角形,而不是“宽带纹”;同时,背部上方有一个“V”形深色斑,下方则有深色三角形斑。至于叫声,我录了宁波本地的角蟾的鸣叫声,那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单音节的比较尖的叫声,音调平稳,和书上描述的淡肩角蟾“每次连续鸣叫10余声,音量由低到高”也不相同。
后来,我在省内的临安天目山、德清莫干山等地,都见到过角蟾,其身体特征与宁波的角蟾也不尽相同,但我实在没有能力将它们一一分辨清楚。听王英永教授說,其实国内还有不少角蟾新种需要去发现与研究呢!对此,我心里颇为感慨,是啊,对于这些不起眼的两栖动物,我们的关注实在太少了。我最怕的是,有些分布区域狭窄,且又缺乏迁移能力的小动物,说不定在我们发现、认识它们之前,就已经因为环境的变化而永远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