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古代香事在展览中的构建
——“香具·香品·香文化”展文物解读

2019-11-27 11:25/孟
艺术品 2019年10期
关键词:香薰香炉

文 /孟 倩

宋 赵光辅 番王礼佛图 28.6cm×103.5cm 绢本设色 美国克利夫兰博物馆藏

香文化,作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自滥觞之日起,便具有一种神秘高贵的气质,随着中华文明的形成、融合与传播,逐渐展现出其独特的价值。古人的用香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文人读书作画、宴请宾客要熏香,女性熏衣取暖、相思感伤会用香,子孙祭拜先祖、信徒尊佛崇道亦需燃香。不同时代、不同场合、不同身份的人所用香具、香品也有所区别。古人在漫漫历史长河中逐渐融入各类香具、香品与用香方式,从而构成了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香文化。

安徽博物院举办的“幽香氤氲—香具·香品·香文化”展选取各代各类香具以及承载用香场景的书画、雕刻艺术品进行展示,从而对古人用香故事进行构建。展览内容分为“馥郁缭绕:香具发展小史”“香之神:香具与信仰礼仪”“香之韵:香具与世俗生活”“香之道:香品与品香”四个单元。第一单元以时间为主线展示香具的时代演变;第二单元、第三单元分别阐释香具在不同场合中的运用与思想内核;第四单元通过对香品、沉香雕刻艺术品以及品香的展示将展览升华至对香文化的剖析上。展览通过对香具的展示,香文化在宗教信仰、世俗生活中发挥的作用的阐释,打造出一个视觉、嗅觉、听觉皆备的沉浸式展览,使观众在展览中感受古人的用香生活,增长知识、愉悦心情。

文章以展览为基础选取在不同场合,不同身份的人所使用的精品香具、书画以及雕刻艺术品,从汉代的博山炉到宋代的繁昌窑青白釉斜直纹杯式炉,从宋代的绿釉狮盖香薰再到清代的鸭形带座铜香薰,抽丝剥茧地深度解读展品所蕴含的文化信息与艺术情趣。

一、香具与道教

汉代道教对香的使用起到了推动作用。中国道教的教义里,仙人不食人间烟火,而是以香气为食,道教还认为香可通神,《海药本草》记载:“拌和诸香,烧烟直上,感引鹤降……”道家以为降香燃烧能引来仙鹤,能上达天宫。所以在道教的各种仪式中,经常采用熏香的方式。汉代流行神仙方术和黄老之学,传说海上有三座仙山:蓬莱、方丈、瀛洲。这三座仙山就是“博山”。“博山炉”的造型来自于道教,在众多香具中独树一帜。

人形柱博山炉

高29.2厘米、口径10.7厘米、底盘径29厘米

安徽博物院藏

人形柱博山炉,炉作豆形,子口,圆深腹,短柄,喇叭形足。炉盖堆塑层层山峦,山峦上线刻有祥云、瑞兽。山顶立一凤鸟,昂首挺立,器身与盖上皆有镂孔及阴刻线纹。炉腹口沿与盖沿各有一个小钮用于连接器盖与器腹。柄作人形,双手掐腰作跽坐支撑状,头戴冠,深目高鼻,留有胡须,其身后雕刻有一对翅膀,当是羽人。羽人形炉柄承接博山炉器腹是常见的博山炉造型。炉的足部分置三只坐熊,憨态可掬,其下连一圆形平底承盘。

两汉的香文化进入快速发展时期。丝绸之路的开通,使大量香料从境外引进。汉代国家的安定强盛,也促使“用香”这一儒雅的行为很快在贵族阶层流行开来。根据考古资料显示,自西汉晚期到东汉期间,大约半数的墓都有熏炉随葬。两汉的博山炉颇有精品存世,可知其制作与使用盛极一时。西汉时,南海乃至远西的龙脑、苏合等树脂香料传入中土,此类香料芬芳馥郁远胜于茅香,熏香方法需要炭火烘烤挥发香气,于是出现了与之相适应的博山炉。孙机的《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载:“焚烧树脂香料的香炉,炉身要作得深些,以便在下部盛放炭火、树脂,炉腹往往做成封闭的,同时将炉盖增高,在盖上面镂出稀疏的小孔,透过小孔的气流挟带熏炉上层的香烟飘散,而炉腹下部的炭火由于通风不畅,所以只保持着慢慢阴燃状态,正适合树脂类香料发烟的需求。”

明代嘉靖四十五年铜造像牌

长15.2厘米、宽22厘米

金寨县文管所藏

明代嘉靖四十五年(1566)铜造像牌,长方形,铜牌正面有浮雕,正中上方为玉皇大帝,下方两侧各立一童子,童子前方各有一把宝剑。香炉置于铜牌中心靠下位置,炉中重烟缭绕,右旁有龟一只,首和一侧后足抬起。四角是叫龙腾云纹饰,上方的两片云彩中刻有“日”“月”二字,背面有阴刻行书“大明国直隶凤阳府寿州下蔡,住奉道施牌祈嗣,信士何摽目为求子告施舍。玉皇大帝宝牌一面,早生智惠之子,舟保家门清吉,买卖亨通,嘉靖四十五年三月二十一日施。悬牌弟子计守福”。铜牌上部两角有两个穿孔,当是穿绳悬挂之用。

这是一件道教信徒向玉皇大帝求子的铜牌,铜牌正面的玉皇大帝及童子面前置有宝剑与三足鼎式炉,说明民间在祈求神仙降福等活动时,香炉在其仪式中是不可或缺的法器,袅袅升起的香烟不仅可以营造神秘的气氛,线香的味道还可以除秽,通灵、净化心神。

二、香具与佛教

佛教主张用香,把香称作佛使,用以沟通众生与佛。焚香上香几乎是所有佛事中必有的内容。从日常的诵经打坐,到盛大的佛浴法会,特别是法会活动,必以隆重的上香仪式作为序幕。《大藏经》几乎每一部中都有香的出现,其中僧众广为诵赞的《维摩诘经》《坛经》《华严经》等更是多处以香来论心性、佛法、修持,如《妙法莲华经·法师功德品第十九》:“复次,常精进!若善男子、善女子,受持是经,若读、若诵、若解说、若书写,成就八百鼻功德。以是清净鼻根,闻于三千大千世界,上下内外种种诸香:须曼娜华香、提华香、末利华香、蘑葡华香、赤莲华香、青莲花香、拜莲花香、花树香、果树香、旃檀香、沈水香、多摩罗跋香、多伽罗香及千万种和香、若末、若丸、若涂香,持是经者,于此间住,悉能分别……能别知众生之香……亦闻天上诸天之香……又闻诸天身香,等等,以至于菩萨香,诸佛身香,亦皆遥闻,知其所在。”

在佛教中,有一些香具专门供上层社会、僧侣行香礼佛时使用,如鹊尾行炉、莲花宝子就有特定的使用场合。也有一些香具可供普通民众行香祷告,如杯式行炉。

磁州窑白釉杯式炉

北宋

高12.5厘米、口径8.8厘米、底径7.5厘米

安徽博物院藏

磁州窑白釉杯式炉,釉色乳白,质地温润细腻,深腹、宽折沿,口部突出于口沿,圈足成喇叭状,从下至上分三层阶梯内收,圈足末端外翻内卷。行炉为行香礼佛之器,或置于桌上供人祈祷,或置于僧人席前供人行礼,或置于地上供人做法事。宋代,以陕西耀州窑与河北磁州窑为代表的北方窑系多生产杯式行炉。这件白釉杯式炉从形制、釉色上看应属河北磁州窑生产。唐宋时期所见行炉基本可以分为两大类,即长柄行炉(鹊尾炉)和杯式行炉(香盏)。这件磁州窑白釉杯式行炉与美国克里夫兰艺术博物馆的宋赵光辅《番王礼佛图》中位于手持金色鹊尾炉番王身后的第二位番王手捧的杯式行炉十分相似。

高11厘米、口径12厘米、底径6.5厘米

安徽博物院藏

繁昌窑青白釉斜直纹杯式炉

繁昌窑青白釉斜直纹杯式炉,釉色青白中泛黄,深腹内收,侈口,腹部均匀饰数十道斜直纹。短柄下承接圆饼足,炉柄上饰一道凸棱。繁昌窑是安徽地方民窑,以烧制青白瓷为主。

礼佛用的杯式炉分布较广,南北方均有烧造,但南北方杯式炉在器形、装饰上有一些差异。南方窑口烧造的杯式炉相较北方窑口烧造的杯式炉炉口折沿较窄或无折沿直口,器形偏小且炉柄较短。

宋代,行香之风十分盛行,姚宽《西溪丛语》卷下云:“行香,起于后魏及江左齐、梁间,每燃香薰手,或以香末散行,谓之行香,事无经据,乃罢。宣宗复释教,行其仪。朱梁开国,大明节日,百官行香祝寿。石晋天福中,窦正固奏,国忌行香,宰臣跪炉,百官立班,仍饭僧百人,即为规式。国朝至今因之。”宋程大昌《演繁露》云:“行香即释教之谓行道烧香也。行道者,主斋之人亲自周行道场之中,行香者,爇之于炉。”

三、香具与文人

宋以前香炉多用于熏香衣被、礼佛崇道。宋以后特别是南宋,香炉与文人关系愈加密切。“红袖添香夜读书”,宋代文人甚爱香,并将品香、制香、斗香发展到了极致,香炉、香薰在文人读书、宴客、雅集活动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宋代以后文人在香具的发展上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使香具的风格烙印上了清新淡雅之风。这一时期香炉种类丰富,有杯式、豆式、奁式炉、三足炉、镂孔炉等,文人或将香具用于陈设,或用于把玩,或熏香怡情。到了明清时期,香炉和文房用具便成为书房中比较固定的组合。

景德镇窑影青釉香薰

北宋

高11厘米、口径11.4厘米、腹围36.5厘米

安徽博物院藏

景德镇窑影青釉香薰,出土于合肥市北宋包拯次子包绶之墓,炉盖呈半球形,炉盖顶端镂孔作成菊花瓣,其下刻为重叠的二十四峰,山峰间有16个圆孔,盖口边缘刻划两道弦纹,子母口。圆筒的炉身,下边浅浅的三个花形足,造型浑圆饱满,清丽雅观。通体施影青釉,胎泛灰白色,质地细腻坚硬,釉面滋润光亮。博山炉自魏晋南北朝之后逐渐消失,但从这件香薰的身上仍可以寻到博山炉的踪迹,炉盖做成博山炉的造型,炉身则使用了筒形炉身作为搭配。

吉州窑绿釉狮盖香薰

北宋

高32厘米、口径12.2厘米、底径12.3厘米

安徽博物院藏

吉州窑绿釉狮盖香薰,香薰盖上蹲踞一狮子,狮子侧目昂首,尾部上翘,脚踏绣球,造型憨态。香薰下部为一莲花须弥座造型,莲瓣局部刻意不施釉,露出黄白色胎体。绿釉与白胎相互辉映,形成莲瓣不同侧面的阴阳变幻,使整件器物饱满不失灵动。香薰炉盖上部做成狮子造型,是封闭式香炉中最常见的一种。安徽宿松县北宋元祐二年墓中出土的这件狮子香薰,炉身是覆莲座上捧出的一朵莲花,花心里的莲蓬正好是香炉盖,盖顶一只戏球的坐狮。偏着头,张着口,张口是出香狮子固定的姿态,为使烟从口出,宋人称之为“出香”。周密《武林旧事》卷九列有张俊进奉高宗的礼单中有汝窑“出香一对”,即此。

焚香读画图轴

纵34.5厘米、横90厘米

安徽博物院藏

焚香读画图轴,画中一书生模样的老者斜倚在一块苍石上,一侍者面朝老者手握画卷,态度谦恭,似要将画递给老者鉴赏。老者身后有一长几案,长几案上仅有一只三足两耳炉。老者、侍者、几案、香炉掩映在一片竹林与芭蕉之中,气氛静谧悠然,仿佛能感受到阵阵微风,听到声声鸟鸣。画上题有“焚香读书画图”。此画为清代书画家叶兆兰所作,叶兆兰的许多友人在题跋中对文人叶兆兰其人其画进行品评,其中石胡梦写道:“吾友篁墩卓山子,其清在古复在心,自昔不随俗嗜好,读书以外惟耽吟,吟到狂时大索饮,醒来仍是清胸襟,案头点勘宣和谱,要与古人结赏音。一生爱画入骨髓,不惜典衣供值金,我恍涂鸦少成法,每投片纸如璆琳,问君不减嗜痂廨,乃云爱古敢荐今,闲来埽苔踞石坐,鸭炉烹编海南沉,品题颇得画中秘,会心妙合无弦琴,无声之诗且可读,简中三昧真能寻,君卢负郭却雅市,相遇如游翰墨林,一瓣心香拜倒地,雅人之间何其深。”

四、香具与女性

中国香文化的发展成熟与女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汉唐以来制香、熏香、化妆是女性起居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唯有香才可以表达她们内在的神韵。在男权至上的封建时期,从待字闺中的姑娘到为人妻、为人母的少妇老妻,绝大部分女性的“香艳”总被藏于深阁,等待自己所托之人的欣赏与赞美。女性所用香具精致秀丽,在古代女性诗人的闺怨诗中总能发现“炉瓶三事”“香鸭”的身影。

鸭形带座铜香薰

通长22厘米、通宽9.5厘米、通高27厘米

无为县档案局藏

鸭形带座铜香薰

通长23厘米、通宽 9厘米、通高27厘米

无为县档案局藏

这两座鸭形带座铜香薰造型生动、刻画细致。其中一只铜鸭整体铸成鸭型,从鸭的腹部处分为上下两部分,子口扣在母口上,底座可以拆卸,鸭子翅膀上的羽毛清晰可见。鸭子一只脚踩在方形座上,一只脚翘起,作回首张口状,似闲庭信步。鸭腹中部与颈部相通,使得香烟从嘴部飘出。另一件鸭形带座铜香薰形制与第一件鸭熏相似,不同之处在于鸭子没有一分为二,而是将鸭子颈后部羽毛做成器盖用于添香,鸭子作昂首向前状。两座鸭熏或回首、或昂首,放在一起形成一副美妙的动态画面。

鸭熏,又称香鸭,因造型可爱,多用在闺阁帷帐与书房之中。鸭熏不同于狮子或避邪角瑞等香炉,它少了皇家的贵气和宗教的严肃,多了贴近生活的情趣,因而深得世人的喜爱,在古代诗歌、书画作品中常能看见它的身影。如李清照的《浣溪沙》:“绣幕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亲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夜温香篝图

纵47.5厘米、横77厘米

安徽博物院藏

夜温香篝图描绘了古代女性熏衣取暖的画面。图中的香笼,可用来熏衣、熏被。特制的熏笼一般都是竹编的穹形圆笼,口朝下扣在熏炉上,衣服、被褥摊开在熏笼上以受香。女性们有时会倚在熏笼上,借着笼下熏炉中的炭火取暖,这一娇慵的形象深深打动了诗人们对于春宵美人的无限遐想。白居易有诗《后宫怨》描述的与画中女子形态十分契合:“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画中歙县许芚的题跋为:“八年冬月居兰州节园得此图,约悦陶共谱小词,余得梦江南三叠。推梦远,独自倚香篝,生怕旧愁消尽了,故挑新恨上肩头,长夜只宜愁,心上暖,微逗一丝凉。防著丝丝凉沁透,迟徊偏又勒余香,心上自商量。缘底事,银漏故沉沉,月过虚棂风过竹,越难成寐越寒深,冰透个儿心。意有所触不自知,声之悲矣。”

这件仕女横幅题跋上记述的这件画作得于兰州节园,当是许承尧于兰州任职时所获。他得到这幅画后甚是喜爱,便邀请好朋友悦陶一起鉴赏,谱以小词,并根据画中女子的形态神情,进行了一番透彻的解读,画中女子在漫漫长夜中独自品忧愁,沉浸在对所托之人的思念中,借着香炉中的一丝馨香暖意聊以慰藉。

周西林《新妆添香图》册页

纵23.5厘米、横27.5厘米

安徽博物院藏

美人的清闺总是焚香不断,在传统美人画上,闺阁中总是有“炉瓶三事”,以及专门放置这“炉瓶三事”的高几,它们常现影在古典美人的附近,静静地优雅地陪伴在美人一侧。这幅《新妆添香图》将女子的华容婀娜、柔情绰态表现得恰到好处。画中美人为清代旗人典型装束。旗装、旗头,发髻上戴有一组点翠镶白玉金发饰,烟眉细目,含情脉脉。美人的左手正从香合中取出一块香饼,右手拿着香箸作回首状,似正与旁人细语。几上所置香具为“炉瓶三事”。香炉、香盒、插有铲和箸的瓶,组成焚香的配套器具,通称为“炉瓶三事”。画中的“炉瓶三事”精巧细致。香炉与香瓶放在与其规格相应的小几上,炉子为双耳三足鼎式铜炉,箸瓶为方形高领高足瓶,瓶内插有铜香铲,与画中女子手中所执香箸在闲时被同放在香瓶之中。画中题跋为清张廷珪所写:“闺中心事洞中年,昼永炉香细细添,学得去朝新样好,妆成不是汉宫鲜。上漳涒滩之三日清明一日口占。张廷珪。”这位画中美人在繁琐悠长的添香品香中慢慢度过青春好时光,感叹昨日的逝去。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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