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旗
青石板这一意象在文中出现了四次。一是,在旧房屋的台阶修砌好之前,父亲从山上背回了三块未经石匠光面的青石板;第二次出现“青石板”是修建新台阶时,父亲将青石板从旧台阶上撬下来做新台阶的基石;第三次出现的“青石板”是用来形容父亲的脸色,最后一次“青石板”出现在篇末,父亲喜欢坐在青石板台阶上的兴致消失了。
在旧房屋的台阶还没修砌好之前,我们看到的是未经石匠光面的三块青石板,每块青石板有三百来斤重,是父亲一口气从山上背了三趟背下来的,而父亲却觉得没花多大的力气,这三块青石板便由此被修砌成了三级台阶。父亲操劳了大半辈子,终于建好了新的房屋。在修建新屋台阶时,他打算将旧台阶上的三块青石板撬下来,用做新屋台阶的基石。父亲帮修筑台阶的工人们将三块青石板从旧台阶上撬下来并搬走,在父亲帮泥水匠托起青石板的时候,“我”明显看到父亲的腰闪了一下,但父亲却一直逞强用手按着腰,将青石板抬到了修筑新台阶的地点。
作者运用对比的手法,向我们展示了父亲由年轻到衰老的过程。从起初父亲一口气“背”青石板都不觉得吃力到如今父亲帮忙“托”青石板都会闪到腰,我们就足以看出随着父亲年龄的增长,他已经力不如从前。当“‘我’因担心父亲不让他去搬青石板时,父亲却坚持要抬,[1]”可见父亲是不想承认自己不及从前,也不想承认自己是真的变老了,事实上,他并不是不清楚自己建筑这栋具有高台阶的房屋耗用去他大半辈子的时间,但新的房屋刚修建好,新的高台阶也刚修砌好,他向往、期盼已久的生活就在眼前,已经触手可及,这一切对于父亲而言,都是崭新的,是新生活的开始,所以父亲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然变老。可父亲花了大半辈子造这栋高台阶的房屋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时间已然消逝。以此,可以看到作者向我们展示的一个矛盾的父亲形象,即事实变老与不愿承认自己变老的一个矛盾的父亲形象,然而这样的矛盾冲突必然造成父亲在日后生活中的痛苦。
旧台阶是由三块青石板修砌而成的,这在这个小村子里,这三级台阶属于低矮的台阶。虽然父亲知道这三块青石板来之不易,在这三块青石板修筑的台阶上了也保留了他们一家三口很多美好的记忆,但父亲不知在儿子面前自言自语的慨叹了多少次,我们家的台阶低。每当父亲坐在三级台阶上时,就会专注的看着别人家的高台阶,心中的羡慕与向往油然而生。在当时当地修砌高台阶有两个原因,一来是因为屋基做的高,不容易进水,二来是因为一个封建的等级观念,即房屋的台阶高,屋主人的地位就高。父亲在羡慕别人家的高台阶与慨叹自己家低矮的台阶中,便生出了修砌高台阶的强烈愿望。
父亲日夜盼着想要建筑一栋有高台阶的新屋,大半辈子的时间里,他都整年操劳着,七个月种田,四个月砍柴,半个月捡屋基卵石,剩下半个月则用来过年和编草鞋。虽然建筑一栋高台阶的新屋是一个漫长又艰难的过程,但父亲每天都坚持着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情,终于有一天父亲能够建筑高台阶的新屋了。父亲一直追求自己的理想,纵然艰辛,但他从未放弃。父亲的这辈子,没人说过他有地位,他自己也没觉得自己有地位,但当他选择建筑高台阶的新屋时,他是希望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一个高地位,他也希望自己也可以昂首挺胸的被人称赞地位高。通过作者的这些细节描写以及父亲的心理描写,我们可以品味到一个自尊自强的父亲形象。
为了庆祝新屋修好,父亲拿出了四颗大鞭炮,然而,父亲却连鞭炮都不敢放了,“我”把鞭炮点燃,父亲在观看时,两只手像没处放着一样,不知如何是好。父亲觉得有许多目光都在望他,他就尽力把胸挺得高些,无奈,他的背却像驼惯了一样,无法昂首挺胸。父亲低眉顺眼了一辈子,和那些早年就修好了高台阶的人们相比,他却花了大半辈子才修筑好这个高台阶的新屋,他自然觉得赶不上他们的,所以父亲明明在修好高台阶的新屋时应该高兴,却露出了尴尬的笑,他在想要昂首挺胸时,却做不到,我们也可以体味到存在于父亲骨子里的自卑感。
“父亲坐在新修建的最高的台阶上,[2]”有人问他吃过饭没有,他明明吃过饭,却紧张到说没有,自此,他坐的台阶便一次比一次低,但坐到最低他又觉得太低。父亲无法适应坐在高高的台阶,但不甘于坐在低矮的台阶上,这是父亲内心的矛盾,也体现了父亲自尊自强与自卑的一个矛盾形象。
从以三块青石板为主的低矮台阶到以三块青石板为屋基的九层高台阶,我们不难品味出作者向我们展示的一个自尊自强但又自卑的一个矛盾的父亲形象。
在文章中,前两次出现的青石板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青石板,第三次出现“青石板”时,是用来形容父亲的脸色,最后一次的“青石板”是永远都无法触及到的低矮的青石台阶。
新台阶有九级,比原来的台阶高两倍,全部是由水泥抹的面。父亲想要拥有一栋高台阶房子的心愿终于达成了,他很高兴,按照泥瓦匠的交代,每天都给台阶浇水,期待的每天都去按一按、敲一敲新台阶,终于台阶冻牢了,一家人每天都在新台阶上进进出出。“希望的事,迟早会实现,但实现的希望,总是变了味的[3]”父亲建筑好了拥有新台阶的房屋后却不再有了昔日的欢愉与自在。
父亲因挑水而闪了腰,他带着青石板般颜色的脸让母亲为他治治腰。从前父亲帮泥水匠托台阶闪到腰没有承认,而这次却肯让母亲为他治一治腰,虽然父亲没有表达,但这一举动父亲是承认了自己不及当年、已经衰老,实际上,这也是从他认为自己的新生活已然开始到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无法驾驭这种新生活的一个痛苦转变。
作者在叙述父亲从前挑水时很轻松的跨上三级台阶,而这次挑水时,父亲跨上了三级台阶,到第四级台阶时他的脚仿佛是在跨一道门槛,落下的时候又像是硌到一样。这除了可以看到父亲年岁已大外,实际上也暗示了父亲跨不过高的台阶给他带的障碍,他无法驾驭高台阶带给他的新生活。从父亲青石板般的脸中,我们可以体味到作者向我们展示的一个想要拥有新生活,但却无法驾驭新生活的矛盾的父亲形象。
父亲闪了腰后,挑水的任务便由“我”取代了,从前,父亲可以在青石台阶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而现在的父亲却失去了坐在“青石台阶”的兴致,他终于还是向自己执着想要的新生活妥协了,父亲为建高台阶的房屋准备了大半辈子,又花了很久时间去建筑,到最后反而成了他的束缚,使他痛苦。
在这篇文章里,我们见证了青石板由低矮的三级台阶变为九级高的台阶,而父亲也随着青石板的变化度过了他的一生。父亲曾经所有的事情都喜欢在青石台阶上做,如吸烟,洗脚等。而如今父亲却不愿再坐在台阶上,父亲追求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却由曾经的轻松愉悦,变得压抑与痛苦。
在这一系列的变化中,我们感受到了父亲内心的痛苦挣扎。在新生活开始时,他不愿承认自己就这样变老;他自尊自强但也摆脱不掉骨子里的自卑感;当他终于追求到自己想要的新生活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驾驭这种新生活。作者向我们展示了这样一个不断追求但又不断走向痛苦境地的一个矛盾的父亲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