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玮
《百年孤独》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代表作。故事叙述了布恩迪亚家族七代人的传奇故事和小镇马孔多的出现到消亡,表现了拉丁美洲一个世纪以来跌宕起伏的苦难历史。陈忠实的《白鹿原》受《百年孤独》影响,通过讲述陕西关中平原的白鹿原,以白家和鹿家为代表的白鹿原人的故事,表现了中国从清末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历史变化。从辛亥革命到解放战争,白鹿原与马孔多一样,作为一个相对封闭地区,这些事件仍然给民众生活带来巨大影响。二者都以悲剧结尾,表现了深受苦难、侵略、殖民的大地上人民并不平静的生活。但因为二者文化背景和历史进程的差异,《白鹿原》在人物、手法与内容上都做了较大的改变,相比之下更具有地域的民俗气息。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和乌尔苏拉作为马孔多的开创者,在本书中承担了族长形象。何塞具有开创与探险精神,他因为无法忍受普鲁邓希奥的魂灵,带领村民们翻山越岭,朝着未知的土地进发,历经了两年的跋涉,在一条河流岸边建造了马孔多。他喜欢研究新奇的东西,曾经通过观察和计算得出“地球是圆的,就像个橙子”。与此同时,乌尔苏拉作为家里的另一位族长,她始终以冷静睿智的头脑和顽强不屈的执着维护着家庭。白嘉轩作为白鹿原德高望重的族长,同时也是儒家文化的代表,恪守“仁义”,也是中国人民封闭、自足的体现,对革命和新事物持一种冷静的态度。他有很强的原则,在小娥的灵魂掀起瘟疫,逼迫他给她修庙的时候,他誓死不从。他看重自己的尊严,即使被黑娃支使的土匪抢劫并打断了腰之后,仍然让白孝文把之前定下的戏班子请来,因为他知道土匪是想“看他哭”,他偏不让土匪看他的笑话。相比之下,吴仙草在封建的影响下,没有呈现出乌尔苏拉一样的魄力和能力。可以看出,两本书中的族长形象是迥然不同的,这也表现出文化的差异。但二者也存在相似之处,表现为强烈的族长意识。但这种意识终于无力改变历史的脚步,于是二者具有相似的命运:纵使屡遭压抑和践踏、扭曲和扼杀,却仍然顽强地存活,这也是民族成为一个整体并且具有团结一致的民族精神的原因[1]。
乌尔苏拉和吴仙草作为家中的母亲,形象也有很大差异。乌尔苏拉顽强、睿智、执着、独立,并不逊色于她的丈夫。乌尔苏拉独自出门寻找失踪的大儿子,却找到了丈夫一直没有找到的,通向伟大发明的路,并把文明世界的人带到了马孔多。之后,通过做生意养家,扩建房屋,装修居室,她以全部的心力经营着整个家族,但她始终无法左右故事的进程和走向,“辉煌和衰败都是男人们造成的”。作者借此批判了男性对社会毁灭性的创造,而女性却能维护社会的稳定。吴仙草被父亲嫁给了已经死了六任妻子的白嘉轩,书中的形象是一个顺从勤劳,恪守传统道德规范的妇女形象。在封建的男权社会,仙草是一个标准的贤妻良母的形象,并不具有乌尔苏拉的魄力。
无论是《百年孤独》还是《白鹿原》,其中都不乏充满反抗精神的女性形象。田小娥和阿玛兰妲·乌尔苏拉都勇于追求自己的爱情,但二者的生命均以悲剧结束。小娥的反抗还体现在对封建制度的反抗上。相比于吴仙草这类“旧社会女性”和白灵这类“新时代女性”,小娥可以被称之为“过渡女性”。她既叛逆宗法文化,还具有报复精神:在被鹿三杀死后,她掀起了一场瘟疫来报复白嘉轩曾经不让她进祠堂。但她更期待平静和美的小日子,并不鼓励黑娃革命,想让黑娃在家呆着,若是这样,就是跟着他吃糠咽菜,她也愿意。而白灵作为白鹿原上第一个参加共产党的女子,她从小就把刀架在脖子上,逼迫父亲允许她在城里念书,表现出她与其他女子的不同之处,她与家族里的所有人都不同。她积极参加革命,敢做敢说,用砖头打了陶县长,临死之前破口大骂残害青年的毕政委,当晚就被活埋。她的唯一原则就是她的至高无上的“革命精神”,把亲情、家庭责任等看的很轻。《百年孤独》中也存在这样一个女性:美人儿蕾梅黛丝。她与旁人格格不入,只关注自己,最后乘床单升天。与白灵类似,她是这个不幸家族里自由不羁的灵魂,但这种美好只能存在于幻想中,这也是二者悲剧结局的原因。
《百年孤独》中,阿尔卡蒂奥们感情冲动充满探索精神,奥雷里亚诺们头脑出众却离群索居;《白鹿原》中,白家是儒家文化的代表,恪守礼仪规范,鹿家则竭力挣脱这种道德规范。作者们借这两个性格相反的行动元来产生矛盾,这也是两部作品的相似之处。
《百年孤独》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开创作品,即用魔幻的内容表现现实生活,书中大量运用魔幻现实主义写法,如“那孩子只剩下一张肿胀干瘪的皮,全世界的蚂蚁一齐出动,正沿着花园的石子路努力把他拖回巢去。”[2]《白鹿原》主要运用的是传统现实主义手法,其中包含着丰富的悬念,多设置波澜和跌宕,一些情节也借鉴了一些魔幻现实主义,如田小娥的骨灰被放到塔基下的时候,化成蛾子在草丛里飞舞。而且二者都运用了神话来增加作品的魔幻性。
两部小说结构模式基本都按照时间顺序来叙事,但《白鹿原》在这条直线结构之外,还有一种更为突出的、更为复杂的结构形式——网状结构;《百年孤独》则在线性发展的结构之外,采用了更为新颖、独特环形结构。小说以回环往复、穿梭于过去与未来的句子为开头,通过人物名字的相同、故事情节的重复、人物行为的反复等精巧的设置,形成了一系列大大小小、相互绕环、彼此嵌套的结构或叙事“魔环”,而这些“魔环”也正是小说魔幻内容的绝佳载体,并在相当程度上加强了小说整体的魔幻魅力[3]。马尔克斯用环形结构来增加作品的魔幻程度,给人以更震撼的阅读感受;而陈忠实运用网状结构来侧面表现历史的前进,多个叙事线索同时发展,每章开头多使用悬念,不仅增加了文章的清晰度,更吸引了读者兴趣。陈忠实不断切换叙事对象,多借人物之口来叙事,相比于马尔克斯的全知视角,更能适应作品不断转换场地的需要。
两部作品在叙事中都集中表现了矛盾:愿望和现实之间的矛盾,人物性格和命运之间的矛盾。前者,马孔多人民希望得到民主的统治,却迎来了独裁;白鹿原人希望要摆脱饥饿,却偏偏连着多年滴雨未落。后者,蕾梅黛丝嫁到布恩迪亚家族,为这个家族带来了少有的快乐,但阿玛兰妲将毒药误下到蕾梅黛丝的咖啡中,导致了她的死亡;因为白嘉轩总是把腰杆挺得很直,却被打断了腰,只能像狗一样佝偻着。这种矛盾增加了小说的戏剧性,增加了小说的可读性,使悲剧更加震撼。
《百年孤独》和《白鹿原》都通过描写家族的衰亡来展现民族的衰亡,以家族的苦难展现民族的苦难,并且将群体意识贯穿始终。当面对外来文化的冲击时,二者表现出明显的差异。
《百年孤独》中,“外来文化”指资本主义国家的殖民。火车带来了美国人,随后他们开始在这里种植香蕉,马孔多的居民成为香蕉园的工人,马孔多出现“香蕉热潮”。发电机带来了电,“马孔多人被诸多神奇发明弄的眼花缭乱,不知该从哪里开始惊叹。他们彻夜观看发出惨白光芒的电灯泡”。美国人像潮水一样涌入马孔多,马孔多居民的生活开始改变,但这同时也为他们带来了快乐,毕竟这些新发明便利了生活。至此,马孔多居民都没有以强硬的态度抵制过外来文化。但后来当他们请愿失败而罢工时,遭到了大屠杀。这表现了殖民侵略为殖民地带来了新的思想文化和生活方式,其实也为殖民地带来灾难,作者旨在表现这种灾难。
《白鹿原》中的“外来文化”指共产党和国民党的革命。在黑娃和鹿兆鹏闹农协时,将白鹿原的戏楼变成了批斗会场还砸了祠堂。白嘉轩面对农协,恪守心中的“仁义”,冷静的旁观这样的暴力革命。不仅仅是白嘉轩,族人们也是这样。这表现了革命在这样的封建背景下,在固守的儒家文化和宗法制度下是无法顺利推行的。各种势力的争斗,在人民看来是破坏了他们原有的生活秩序,是不受欢迎的。即使是革命者黑娃,也在多年之后归来时痛哭,认为自己当时“有罪”。鲁迅先生曾讽刺人民对于革命的麻木和冷漠,而这种麻木冷漠也正是儒家文化和宗法制度所造成的。在面对外来文化时,白鹿原人没有像马孔多人一样“融入”,而是采取了这样的旁观形式,被动接受着一个个革命成果。对于儒家思想和宗法制度这样的传统文化,我们要考虑如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明清的“海禁”和“闭关锁国”客观上暂时抵制了殖民者的侵略,但同时也妨碍了海外市场的开拓,抑制了资本的原始积累,阻碍了资本主义萌芽的滋长,而且使中国与世界隔绝,逐渐落后与世界潮流。相似地,如果我们一味地恪守传统文化,抵制外来文化,或是像马孔多人一样毫无保留的融进外来文化的洪流中,都将会成为灾难。因此我们需要以开放的心态来接受外来文化,同时守住传统文化中的精华。
两部作品中都以革命为中心展开了一部分情节,并且对革命的过程描写的很抽象,缺乏细节和场面描写。《百年孤独》中运用数字:奥雷里亚诺发动了三十二场起义,躲过十四次暗杀,七十三次埋伏和一次行刑队的枪决。《白鹿原》主要借人物之口和笼统叙述来表现时间的推移和革命进程,例如描写县长“如走马灯一样的更换”。这些模糊的背景成为作品情节中的暗线,让读者在聚焦小区域的同时感受到故事下的暗流涌动;同时这种模糊也代表了当地人民对于“革命”这一宏大事件的模糊认识,很好的暗示了在民族发展中人民与领导者之间的矛盾。
通过比较《百年孤独》和《白鹿原》,可以看出《白鹿原》深受《百年孤独》影响,二者在人物塑造、创作手法和精神内涵三个方面都有着或多或少的相似性,但因为二者文化背景的不同,在人物的精神内涵和信仰的塑造上具有较大不同。随着时代的发展,通过小说反映出的主题,我们应该在继承和发扬传统文化的基础上,积极接受外来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