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三, 刘文武
(1.上海体育学院 中国武术研究中心,上海 200438;2.上海体育学院 武术学院,上海 200438)
无论从现在的武术界[1]还是艺术界[2]看来,在中国古代,一直是“武舞同源”、“武舞不分”的。也就是说,武术跟艺术的联系可谓是渊源有自,武术以表演的形式展示其艺术性,也属顺理成章。
然而,从武术以表演的形式展示其艺术性,到近些年来表演(武术)专业的成立,如上海体育学院于2012年在全国率先创办了以武术为特色的艺术类表演专业,2015年又获得“电影”领域艺术专业硕士学位授予权,并自当年起正式招生[3]。用哲学语言形容,这不啻为武术的艺术功能沿漫长历史发展轴线不断量变的基础上产生的质的飞跃,其“革命”浪潮来临之前暗流涌动的声音,特别是对于武术领域,都不可谓不大且深远。具体表现在:
1)表演(武术)专业的设立,为竞技武术从业者向武术表演方向的转型提供了一条良好的教育渠道,推动了武术艺术专业建设在多学科基础上的知识与技能融合。从行业交叉的角度讲,武术与艺术在当代社会中的文化意义较为相似,而这一点也促进了二者在当前文化形势下的合力发展。武术作为一种独特的造型美艺术,主要存在于影视艺术和舞台表演两大领域内[4]。在表演(武术)专业成立以前,由于武术受到中华传统文化因素所赋予的社会性影响,一部分武术人选择了到艺术领域从业。如以李连杰、赵文卓、吴京等为代表的不少曾经的武术人,在自己的运动生涯过程中或是结束后,选择了进入影视艺术领域从事演员、武打设计、替身等职业;又如一些武术人在学成一定武术技艺后选择进入各种专业表演团体或是文化传播公司,从事武术及其相关领域的舞台表演职业。但应清楚地认识到,这部分武术人的个人选择实际上是一种传统武术文化在当前社会环境下谋求发展的被动行为,是社会政治经济形势下,当代武术艺术为了达到自身存续与传播的需求,而从形式乃至内容上做出的积极探索;另一方面也必须承认,武术作为一种长期以来隶属体育领域、遵循体育发展规则的身体运动,在其艺术化的过程仍然有很多理论与实际阻碍。这些阻碍从宏观上看,是武术与艺术两个社会行业门类之间的壁垒,而从微观角度分析,则是传统武术文化在当前社会形势快速发展下的脱节,使得在很多情况下,并不是武术人主动选择进入艺术行业,而是艺术行业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在表现内容、艺术形式等方面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深入到武术行业中寻找其发展需求的满足,方促成武术人进入到艺术行业中去的。如李连杰的从影之路即是香港导演张鑫炎为拍摄《少林寺》电影到大陆寻找具有专业武术水准的演员而开启[5]。
此外,武术竞技从业者所具有的专业技能构成与武术艺术专业是截然不同的,前者要求从实战或者实练入手,后者则要求系统展现作品的美学旨趣。《完美:再论中国武术与中国艺术》中以梅花桩为例对比了竞技武术与武术艺术美学之间的差别,指出:“在‘无限完美’的艺术原则的要求下,在艺术表演需要的要求下,梅花桩越升越高,甚至有了高达一丈二尺的高桩。梅花桩上的练习内容,便竟至有了实战对打和翻跟斗。对于一种搏击术来讲,这种高桩上慢吞吞、颤危危的对打和翻跟斗,无疑毫无必要和毫无意义,甚至是极度危险且反本质的。但对一种艺术而言,却又是当然的”[6]。该论述生动地说明了武术艺术表演过程中的某些内容与武术竞技虽有相同或相似之处,却又在呈现方式与目的上具有迥然不同的特点。这种特点不仅从宏观上反映了当前社会文化行业快速增长下武术艺术与武术竞技之间的发展矛盾,更从微观上说明了武术竞技从业者在进入武术艺术相关领域时将会遇到的困难。由于这些武术人之前所学武术方面的知识技能与表演艺术领域所需要的具有较大出入,所以当他们进入到武术表演这样一个武术技术与表演艺术相嫁接的领域中时,特别是在表演艺术一方面必然存在一个从头学起、重新适应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由于武术与艺术之间的专业壁垒,导致大部分武术竞技从业者无法适应武术表演行业学科交叉、知识交叉、技能交叉的特点,继而使很多武术竞技从业者无法获得更加广阔的发展空间。国际功夫巨星成龙在接受采访时则声称:“我要让观众看到我是一个演员,会动作,而不只是一个动作演员,动作演员的生命力太短了”[7],从中既可以看出动作演员职业所具有的“青春饭”特点,同时也反映出武术技术和表演艺术之间的差别。由此可见,如何在武术竞技实战与武术艺术表演两个方向上进行平衡,是武术表演从业人员急需解决的问题之一。
而表演(武术)专业的设立,恰为一部分武术人进入艺术领域进行了“身份再造”——武术竞技从业者在表演(武术)专业学科培养过程中,将转化为精通表演艺术同时具有武术专业技能的复合性人才;由于该专业旨在培养舞台、影视等艺术领域的专门表演人才,所以表演(武术)专业学生将在学科专业的系统培养下,建立起较为完善的影视表演专业知识技能,完成从武术竞技运动员向表演艺术人才的蜕变。此类学生可以迅速适应武术表演行业市场的迅猛发展,应对国内外影视产业对于武术表演人才的多样化需求。正如上海体育学院2017年版本科培养方案中将表演(武术)专业的培养目标设定为:“培养具有深厚人文底蕴并掌握武术类影视和舞台表演与创作的基本知识、基本技能、较强实践能力和创新精神,能够在影视表演、综艺表演、网游动漫动作设计等工作中从事表演创作、动作创意的应用型高素质人才”[3]。具有相关武术专业技能功底的武术竞技从业者可以在攻读表演(武术)专业期间将自身原有的武术专业技能与所接受的系统的艺术表演专业训练相融合,形成一套符合武术艺术表演专业学科建设的知能体系,最终确保他们在未来进入艺术相关领域中时能够通过成熟的实践表演能力,完整地呈现出适宜在影视作品中传达的武术表演技能,从而较快地“进入角色”。
2)表演(武术)专业的设立和不断发展,势必会对武术学科提出新的问题和挑战。应对得好,武艺同兴;应对得不好,武艺共废。这点从整个动作电影史乃至武术发展史中便可窥见一斑。表演(武术)专业的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对当代武术学科系统性的自我发展与创新提出了更高、更细致的目标划分,也对武术传播现代化提出了具有强烈时代意义的挑战。从更通俗的角度解释,便是需要武术学科向其提供能够确保表演(武术)专业人才培养的智力之源和理论架构,武术学科自身体系和理论建设的完善并不仅是表演(武术)专业的发展所必需的,更是武术学科维持自身现代化传播的核心竞争力之一。对武术学科发展的语境要求我们必须将武术这门继承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神的技击运动与新的时代精神相结合,创造出承继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神内核同时又符合现代化要求的武术教育与传播体系。在这一过程中,必须将文化沟通中产生的相关知识进行梳理归纳,这些内容或是学科中原已有之但却处于零放散存状态,亟需武术相关从业者对其进行搜集梳理、整合拔萃;或是先前无人问津,但却因时代的变化发展而为这一交叉专业所急需的新兴内容,比如武术与舞台表演相交叉的领域、武术与影视艺术相交叉的领域、武术与网游动漫相交叉的领域,以及对作为武术下位概念的拳术运动、器械运动所展开的具体而微的美学质素挖掘。此外还包括一个在以往因游离于武术技术和理论研究的边缘,而被武术学界中人所忽视的广阔领域,即“生活化武术”的内容,如扇子功、板凳功、雨伞功、毛笔功、扁担功、扫帚功,等等。表演(武术)专业的成立,要求从武术技艺呈现这样一种独特的视角出发,广泛地反映武者生活场景的艺术多样性诉求,从而倒逼研究者突破原先囿于江湖传奇色彩和社会环境形态的武术研究视野,向更加回归传统武术传播本质的层面进行深入探索。上述的大部分问题,都是在以往独设武术与民族传统体育专业时期不曾遇到的,因而也少有武术学科研究者对其进行深入地思考和研究。
3)正如上述,表演(武术)专业的目标设定是培养与武术表演有关的舞台、影视等演艺领域的专门人才。但现实中,武术作为与艺术表演相关却在发展观念上有着本质区别的专项技艺,在学科的实际建设过程中,二者又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异。作为人才培养具体操作环节的重中之重——教学内容(课程)的设置和建设,如何从目前的“混搭学科”尽快成长壮大起来,构建起自己相对独立的一套知识体系,既恰到好处地实现两个学科知识内容的镶嵌榫合,同时又能在此基础上有所延展、创新,这对于武术表演专业的建设发展无疑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武术演艺属于艺术类表演专业(050412)的下设方向之一,学制为大学本科四年,授予文学学士学位(随着艺术学成为独立的学科门类,现已改为“艺术学学士学位”)。以培养德、智、体、美等全面发展,掌握武术表演艺术的基本理论和基本技巧,具备较强的表演实践能力,能够在动作类影视、舞台演艺、体育艺术教学等工作中从事表演、动作创意、动作指导、教学等方面的专业人才为目标”[8]。由之可见,表演(武术)专业并非是武术与民族传统体育专业下面新设置的一个专业方向,而是和武术与民族传统体育专业平级的一个新的专业设置,该专业毕业生所颁发的学位证书是艺术学学位而非教育学学位。从词性分析,“武术”是定语,“表演”是主语。定语是指“名词前边表示领属、性质、数量等等的修饰成分”[9],所以,在表演(武术)的专业建设过程中,必然形成以武术为限定和特色、以表演作为专业出发点与落脚点的专业建设特色。
从表演(武术)专业建立的基本思路来看,它在武术身上所谋求的具体的“智力之源”,是武术艺术功能的开发与创造,具体地讲就是武术身上所蕴含的独特的美学潜质。“武术表演是演员借助舞台和影视等形式,将武术的技艺和文化内涵或情节和人物表现出来的过程”[10]。武术表演作为表演艺术的内容之一,其舞台与形式也同样遵循表演艺术的规律,本质上属于影像再现的类型。明确这一点,对于武术在武术表演专业中准确发挥自己的“定语”作用,无异于目标锁定对于行动实施的引领意义,而在这个过程中,如何在发挥武术表演艺术表现力的同时,实现武术作为攻防技术的特点与艺术表演之间的平衡,成为表演(武术)专业建设所面临的重要课题。
武术之美,古已有之,于今尤甚。由于武术之美作为一种功能价值表达与社会相作用,在中国当代社会与国际形势下催生出了足以代表中华民族精神内核的文化现象,这样的文化现象正在自发地围绕民族传统文化体系衍生出时代语境下的新型文化符号,形成了多个具有专门能力和高度理论自觉的行业。对于时代语境下的新的文化需求,我们必须做到高度的文化自信,深入到武术文化传播的基层,同时又要站在武术文化传播的前沿,为表演(武术)专业学科建设乃至武术文化传播的发展提出具有建设性的理论支持。武术作为一种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重要技艺虽然拥有相当漫长的发展历史,但由于传统武术在当代社会文化中的发展被逐步边缘化,及其本身所具有的独特文化属性与科学传播方式之间的矛盾,使传统武术的传播与发展一直处于低潮状态。对于武术造型美与文化美的挖掘、提炼和融合性创造,乃至武术艺术行业的整体发展,始终处于一种自发而不自知的感性状态,从而导致武术艺术无法真正摆脱江湖传奇色彩和社会环境形态的发展桎梏,落于不成体系的、无法得到系统支持的散户型发展模式。
由于传统武术发展特点的制约,目前,多数研究仍然建立在以例证论据为主的简单归纳和总结上,缺乏对武术表演专业作为独立学科专业基础上的整体认知和把握。而纵观表演(武术)专业建设的相关研究成果,多数落入了武术专业视角的窠臼,读者可以从其文本的思维观念、行文逻辑、术语使用上直观地判断出作者的专业来源;目前进行武术艺术学科理论研究的作者的知识结构过于单一,真正从表演的视角将武术表演艺术与武术攻防运动相结合从而探索武术美之可能性和具体方案的研究成果,还很匮乏。表演(武术)专业的设立对于系统地挖掘武术美的潜质,无疑是一股来自于外在实践的、强有力的推动力量,因为专业的存在和发展本身就是催促该专业中人、特别是从事该专业一线教学和科研工作人员的一把无形推手。
武术技术具有艺术美感,其作为一种具有深厚历史积淀与多元功能价值的身体技艺,在表现特性上与视听艺术具有较好的相容性。正因为此,无论是舞台表演、影视艺术还是文学创作、动漫设计,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武术作为其艺术素材之一,在电影领域甚至发展出了一种独立的类型电影——武侠电影,而且是中国各种电影类型中最为世界人民所认识和欢迎的电影类型[11]。表演(武术)专业的设立一方面说明社会对武术表演专门人才的需求越来越大,同时从武术作为艺术发展的内在特点来看,也说明代表中华传统文化中最具特色和符号象征意义的武术,蕴含着相当广阔的美学拓展空间。
武术之美是否能够可持续性地支持表演(武术)专业的发展壮大?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著名电影评论家陈墨、贾磊磊等[11-13]均指出过去10多年的武侠电影市场经历了一个相对低迷的发展周期。这种结果背后的原因包括市场本身的因素、观众审美的因素等,但我们认为,从武打电影本身出发,武术元素对更加新颖、更高水平、更深内涵的美学挖掘的欠缺,是其中一个具有根本性质的原因。
无庸置喙,武术技术具有一种直观上的外在造型美、运动美和通过肢体、眼神等所表达出来的精神美,而且这种美较之于艺术类的舞蹈和体育类的体操等同类型作品的审美过程是独特的。促成武术技术这种独特美的“枢机”,是武术的攻防属性统摄下的身体符号表达[14]。可以把这种由武术技术本身所表现出来的美称之为武术的“自然美”。成龙在回答今后中国功夫片的发展走向时指出:“功夫片打入国际市场还得拍传统功夫片”,而对于“传统功夫片”的解释,他认为就是要用真功夫(即武术的“自然美”),要主要通过武术本身所产生或延伸出来的美在日益开放化、多元化的电影市场中站稳脚跟、开阔局面,与当下西方所热衷的采用高科技、注重后期特效制作的动作片所带给人的美感相对[7]。
在表演(武术)专业成立以前,不少人认为,武术毕竟不是舞蹈,所以武术美的表达通过对武术技术本体所展现出来的自然美进行较为充分地挖掘已经足够。虽然在武术界也不乏有主张武术走美学发展之路的学者,但所提出的路径选择多聚焦于武术与影视工业技术的借鉴融合上。如呼吁武术的舞台表演(舞台剧)应借助灯光、舞美、音效、威亚等现代科技手段,提升武术美的效果和层次;而提倡以影视技术改造和推动武术美学体系进程的部分学者,对于武术美学价值的开发则仍然以工业史视角作为研究的着眼点,机械地将武术美学价值的产生归结于影视工业史促进的必然结果,使得武术美学价值的完善成为了仅靠影视技术推动即可告罄的简单任务。
武术美学价值在影视艺术中的呈现虽然离不开影视工业技术的助推,然而,除积极利用各种外在科技手段之外,对武术之美是否需要从其他途径进行细致的探索、开掘?我们认为答案是肯定的。
首先,应该树立“源于技术,融于艺术”的武术美的探索理念。单纯停留于技术的“高难美新”上,由于作为技术承载载体的人体运动能力的提高是缓慢而有限度的,导致武术技术美可开发的空间必然是有限的。只有超越身体层面的技术,跨入兼含精神、思想层面的艺术的领域,使武术之美的内容对于人生世事进行更大程度地涵摄,武术美才可获得无限广阔的挖潜空间。这种美可以统称之为武术的“社会美”[15]。武术之社会美的探索以其技术上的自然美为前提或是其中一部分内容,但在此基础上要全面开拓武术的“社会面相”,让它与人的精神层面(包括道德、伦理、风俗、审美等)进行多维度、多层次结合,让它成为承载民族风情、爱恨情仇、家国意志的有力载体,进而在更深层面上展现中国人的人生理念、社会关系和生活情趣。换言之,武术作为一种具有独特文化属性的技击运动,其美学体系并非简单地包括某个单独的方面,而是融汇了特色民族区域的文化属性和时代背景,它以“造型美”为美学体系的基础,以“自然美”为其表现意义的外在形式,而最终达成“社会美”的价值体系与目的。
举例说明之。在一套太极拳、三节棍的演练现场,观众并不是很多,而且即便看过之后,最多会为其精湛的技艺而击节叫好;但李连杰将这些技术在电影中展示,却迷倒观众无数,让人在叹为观止之余,还会展开对情节陈述的想象,产生美妙激动的遐思。其中原因,我们认为,李连杰把太极拳和三节棍带入具有社会属性的叙事场景中,使武术技术不再是孤立的个体,而成为有前因有后果的“桥段”,再辅之以动作配音、特效处理等,从多感官“多管齐下”对人进行刺激,也就超越了技术本身,获得了更加强大的艺术感染力。由此可知,虽然武术表演要呈现技术之真,要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武术的“生活”,即武术技术的自然美,但面对当前视觉文化门类的快速发展和观众日益挑剔的审美目光,武术美还要超越武术本身的生活,融入广阔社会的生活,使自己获得艺术美(表情达意)所需要的更加丰富质素。从对武术艺术的呈现程度来说,武术表演优于武术演练,武术舞台剧优于武术表演,而武术影视又优于武术舞台剧。在这样一条逻辑线索中,可以窥见“艺术虽源于生活,但却高于生活”的规律。而对于武术相关从业者来说,从武打替身到武打设计到编剧到导演的多层次武术表演行业工作体系[16]可以得出,作为武术表演专业的学生,武术乃武术表演专业最为基础的专业能力,属于本色当行,也是其区别于其他表演专业的最大特色;但与此同时,绝不能以此为限,囿于从武术的视角发展武术表演专业的困局,要在知识和能力上超越武术,实现武术与艺术在不同领域内的融合,完成武术艺术体系的构建。只有具备高度知识自觉性的专业才能成为具有办学特色和风格的武术艺术专业引领者,而具有高度知识与能力自觉的实践者才能最终成为合格的武术表演专业人才,在武术演艺路上走得更远,将中国优秀的武术文化内涵在影像艺术中全面地呈现和表达出来。
对于武术技术美挖掘的实际操作与具体过程,要最大程度地为武术艺术的表现赋予影像的特质,任何在影像中呈现的艺术门类必然要遵循影像艺术的表现规律和模式,武术艺术也不例外。从影像艺术来说,武术的身体对抗性必然存在着多方因素的相互配合以保证作品目的的达成,在这个过程中,影像艺术所需求的“叙事性”便会自然而然地展开,形成武术“攻防叙事”中最引人注目的内容之一。
目前对于武术技术的划分,一般认为对练相较之于单人套路演练所能开发、创新的潜力更大。因为对练是多人之间共同完成的一项任务,这为武术攻防叙事的拓展和深化提供了可以附着的载体——因为牵涉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这种关系的产生与演绎正是故事生产和影像化的重要条件。2014年在陕西西安举办的全国对练大奖赛,一些团体在武术攻防对抗中加入了情景设计和故事桥段,令武术表演更具跌宕起伏的情绪牵引力,可说是武术艺术影像化在技艺方面所做出的一次成功尝试。这样一来,武术表演艺术影像化使武术套路距离当代武术舞台剧、武术影视的片段拉近了一大步。此外,目前越来越多的武术对练套路开始尝试以“功夫小品”而非纯技术层面的套路对练为表演形式,标志着越来越多的武术从业者开始从武术艺术层面思考武术套路发展的体系与呈现方式,为武术套路的艺术化表达寻找更多出路,对武术套路比赛功能的拓展也产生了不啻为革命性的影响。这扇大门的打开,极大地开阔了套路运动员和教练员的视野,刺激了他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开发。“在后现代消费社会中,套路的出路不是扼杀其想像的本质,而是激发人们的想像,张扬其想像的特性,并以其想像供人消费”[17]。可以预见,在武术对练比赛向艺术领域延伸的过程中,武术套路比赛之可能性必然会大大增加,武术“源于技术,融于艺术”理念下的美学探索将会打开一个崭新局面。
武术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符号,在其被削弱技术形态与表现形态时,将不仅会对武术本身造成影响,作为优秀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社会精神传承和意识形态也将直接在中华民族的精神主体上形成广泛且严重的内部塌陷。这是武术技艺实践者与武术文化传播者急需正视的问题。当武术的传播主体与过程在本土仍然囿于传统的发展模式时,外部文化力量与其相互影响而产生出的新的文化形态将逐渐取代传统的武术文化形态,表演(武术)专业的确立以及对武术文化行业的日益重视,对于武术在当代社会成功获得转型发展是十分必要的。
在文化语境的相互碰撞下,武术、戏曲等具有中国民族区域特性的代表性技艺在不同方面被赋予了文化语境适应论的完整属性与意义,这之中既包含着中国传统文化作为主体前提下其传播者主动寻求融合的努力,也囊括了世界范围内文化意识形态的博弈。在不同文化语境对立与融合的过程中所呈现出的文明层面的矛盾是相当剧烈的,阿诺德·汤因比在其名著《历史研究》中提出:“具体说来,这一品种的社会(东方社会)的面貌自从我们西方社会首次出现以后就是稳定的。在为了生存所进行的斗争里,西方社会把它同时代的社会逼到了墙角,而且它的经济和政治的上升过程中,把它层层绑缚起来,可是它还未能在它们的不同文化方面解除它们的武装。它们虽然被压抑得很苦,它们的灵魂却还可以说是它们自己的”[18]。由于文化因子外在活动性强弱对文化主体的独立性会造成不同的影响,在当今世界文化交汇的语境设定如此时,“静态语境”的东方文化面对“动态语境”的西方文化,很容易便被“迫进墙角”;社会自决能力的缺失,文化动态与民族特性系统的停滞,将使少数创造者失去创造能力,多数模仿者撤销模仿行为,作为整体的中国社会文化形态便失去了统一。而武术文化形态在这一时代语境中所受到的影响也是不言而喻的,它对武术工作者在新时代中发展传统武术文化提出了文化史视角的要求。从理论和实践等多个方面推动武术艺术本体的发展,探索武术在新时代文化要求下的多种发展可能,加快武术现代化发展和系统建设的脚步,是身处当今时代的武术工作者责无旁贷的肩担。所有武术工作者的个体发展都是为武术文化传播所做的努力,但所采用的方式和借以呈现的“图像”却是与时俱进的,以最大限度地挖掘武术美为使命的武术表演专业的建设,最终将成为推动中华武术乃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走进世界文化多样性舞台中央的有力驱动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