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璐璐
1971年7月9日,尼克松特使基辛格秘密访问中国,与周恩来总理握手。
特使外交“特”在哪儿?特使相比大使有哪些不同?既当过大使,也肩负过特使使命的张宏喜在接受《环球人物》记者采访时表示:“如今,很多本应由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亲自出席的重大礼仪性或实质性外交活动,越来越多地委任特使代为履行。特使和大使的区别在于:大使是按照国际法的要求和各国惯例,在有外交关系的国家,互设的外交机构的最高负责人,全称为特命全权大使;而特使是一国为解决某一问题而单方面进行派遣的。由于特使的权威性和特殊性,可以得到对方的重视,享有外交特权,见到往访国的政府首脑甚至国家元首,从而直接传递中国信息,增强斡旋分量。特使制度非常灵活,有的特使也被称作代表,履行手续相对快捷。”现今,外交特使的制度已经成为国家固定使节之外的一个重要补充,有时可以解决普通外交官不能解决的问题,取得平时达不到的效果。
“特使外交起源很早,西周即盛行‘聘问之制,而外国在古希腊时就出现了‘客卿谈判。新中国成立后,相较于中国,美国对于特使外交的运用更为熟练,几乎每届总统都以各种情势和理由向外派出特使,这是美国独特的政治体制以及实践中所形成的惯例所决定的。”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李志永向《环球人物》记者介绍特使外交的缘起时说,“就中美关系而言,美国就几次对华采取总统特使外交,这对两国关系的发展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美国总统尼克松特使基辛格秘密访华。”
上世纪70年代初,敌对的中美两国出于战略需要,传递出某些改善关系的信息。但是,身为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主任的基辛格深知,“一个美国使节访问北京必定会触发一场地缘政治革命”,因此他和尼克松认为,当务之急是建立起一条保密的通信联络途径,他们将巴基斯坦作为了中间通道。1970年10月25日,尼克松在白宫会见了即将访问中国的巴基斯坦总统叶海亚·汗,请他向中国传话——美国愿意派一名高级使节秘密访问北京。叶海亚访华3周后的12月9日,巴基斯坦驻美大使阿格·希拉利带着一封白色信纸手写函件来到白宫基辛格的办公室,这是周恩来发给尼克松的个人信息,周恩来宣告:中国一直愿意并且一直在设法通过和平的方式进行谈判……尼克松总统的特使将在北京受到最热忱的欢迎。于是基辛格草拟了一封回信,表明美国准备在北京举行高级会谈,并请巴基斯坦转交给中国。为保密起见,这封回信用打字机打印出来,信笺上没有美国政府的水印图案和个人签名。
经过多次秘密沟通后,基辛格得到了中国领导人邀请他访华的准确信息,时间定在1971年7月9日。李志永说,这位特使“特”在两处:一是肩负的使命足以震惊世界,改变全球格局;二是必须秘密完成使命。为了不暴露行程,基辛格“曲线救国”—— 先到越南执行调查任务,随后出访泰国、印度、巴基斯坦,在出访巴基斯坦期间,通过装病“休养”而秘密前往中国。巴基斯坦为基辛格秘密访华提供了一切便利条件。7月9日凌晨,对外宣称在叶海亚总统别墅中养病的基辛格,头戴一顶大檐帽和一副墨镜,和随员乘坐巴基斯坦军用车前往机场,再乘坐由叶海亚私人驾驶员驾驶的飞机飞往中国。“当飞机越过国境的时候,(我的助手)温斯顿·洛德站在飞机的最前端,他颇以此自豪,因为严格地说,他是第一个进入中国国境的美国官员。”
北京时间7月9日12时15分,基辛格一行的飞机降落在北京机场。叶剑英元帅、黄华大使、礼宾司代司长韩叙以及一名译员冀朝铸在机场迎接。当天16时30分,基辛格终于见到了红色中国的外交传奇人物周恩来。“周恩来神采奕奕,双目炯炯,目光既坚毅又安详,即谨慎又满怀信心……我在宾馆门口迎接他,特意把手伸出去。周恩来立即微笑,和我握手。这是将旧日嫌隙抛于脑后的第一步。”从9日至11日,周恩来和基辛格举行了多次会谈,就尼克松访华、中美关系正常化等问题交换了意见。周恩来提出:既然中美分歧如此巨大,总统访问是否有意义。基辛格回答说:由中国领导人决定是否发出邀请。经过多次会谈后,7月15日,中美两国发出一则公告:获悉尼克松总统曾表示希望访问中华人民共和国,周恩来总理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邀请尼克松总统于1972年5月以前的适当时间访问中国。尼克松接受了這一邀请。基辛格承担的秘密特使任务完成,举世为之震动。第二年2月21日,他随尼克松正式访华,中美两国的关系走向正常化。1979年1月1日,中美两国正式建交。
1980年元旦前后,陈香梅作为里根特使访问北京,邓小平会见了她。
中美建交第二年的元旦前后,白宫学者委员会委员陈香梅作为美国总统里根的特使,接受邓小平的邀请访问北京。彼时里根刚当选总统,摆在他面前的一件要事就是把中国大陆和台湾方面的关系理顺。在北京出生长大,又在台湾旅居数十年,还是美国“飞虎队”陈纳德将军遗孀的陈香梅无疑是出访大陆和台湾的最佳人员。
陈香梅回忆此行时说:“我离开祖国30多年后,第一次回来,北京方面安排我住钓鱼台国宾馆,极尽礼待……在人民大会堂的台湾厅,我们由舅父廖承志等一群人陪同引见给了邓小平主席,他用浓重的四川国语欢迎我,紧握着我的手,一再地说:‘欢迎你回来看望我们。”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的欢迎宴会上,邓小平让特使陈香梅坐在第一贵宾的位置上,让美国参议员史蒂文斯坐在次席。陈香梅将里根的亲笔函亲自呈递给了邓小平,转达了里根将为美中两国关系和平进展努力的意愿。离开大陆后,陈香梅又绕道香港飞去台北,由总统府国策顾问朱抚松陪同见了蒋经国等人。
2019年10月23日,张宏喜在北京家中接受本刊记者专访。(本刊记者 侯欣颖 / 摄)
陈香梅的此次出访,使里根对中国大陆和台湾有了更深的了解,她向里根转达了邓小平“我们中国人是不会侵略其他国家的”“我们欢迎里根和夫人来中国访问”等意愿。陈香梅也成了海峡两岸沟通的开路者之一。
“基辛格作为特使访华,和中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几乎是前后脚。从那以后,中国作为安理会的5个常任理事国之一,肩负着解决地区冲突,维护世界和平的重要使命,随着中国在世界影响力的扩大,中国越来越多地参与到国际事务当中,中国特使在重大热点问题上的影响力也日益突出。”李志永说,这与中国外交的原则也是有关的。毛泽东曾指示:“我们认为,国家不应该分大小。我们反对大国有特别的权利,因为这样就把大国和小国放在不平等的地位。”“既然说平等,大国就不应该在经济上剥削小国,在政治上压迫小国,不应该把自己的意志、政策和思想强加在小国身上。”20世纪80年代初,邓小平也指出,中国的对外政策是独立自主的。中国同任何国家没有结盟关系,完全采取独立自主的政策,中国不打美国牌,也不打苏联牌。
“正因如此,很多第三世界地区国家主动提出希望中国派特使来参加活动或帮助自己解决问题。”张宏喜說,比如中东特使就是巴勒斯坦向中国提出的,而他本人在数十年的外交生涯中也曾遇到类似的情况——2005年12月20日至23日,张宏喜受命担任中国政府特使赴坦桑尼亚联合共和国参加该国第四任总统贾卡亚·姆里绍·基奎特的就职典礼。当时,坦桑尼亚原拟邀请非洲国家特别是周边国家的元首参加典礼。英、美、日、韩等国则主动提出派特使前来祝贺。“在这种情况下,坦桑尼亚认为,中国是其多年的友好国家,如果届时没有中国特使出席,将是重大缺憾。于是,坦桑尼亚政府向中国使馆提出希望中国也能派特使前来。坦桑尼亚的这一举动是对我国友好的重要表示,说明在新总统的领导下,坦桑尼亚将一如既往把我国放在对外关系的重要地位。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荣幸地任命为特使的。”
与解决政治、经济等国际区域问题的常设特使不同,张宏喜此次赴坦桑尼亚是礼仪性、临时性的特使,但其中也包含着重要的政治考量。张宏喜被选为特使,与其多年的外交经历有关。1997年至1999年,他担任中国驻坦桑尼亚大使,后转任中国驻纽约大使衔总领事,但一直关注着坦桑尼亚和非洲的发展。当他以特使身份参加典礼,坦桑尼亚给予了高规格礼遇。“中国长久以来和第三世界国家保持着友好往来,这些国家对中国有着无可比拟的信任,我作为特使出访的经历充分反映了坦桑尼亚对中国的尊重和友好。”
中国是最后接到邀请和应邀派出特使的国家,因而东道主无法在张宏喜一到达时就告诉他总统会见的具体安排。但他有直觉:基奎特一定会在百忙中见他的。果不其然,典礼结束后的第二天,坦桑尼亚方面告诉中国驻坦桑尼亚大使馆,总统随时有可能会见特使,请特使和使馆作好准备。中午,张宏喜来到总统府。基奎特同他热情握手,连续讲了几句坦桑尼亚的民族语言斯瓦希里语。“我在这里当大使时曾经学习过斯瓦希里语,他这是在考我忘了没有。”几句斯瓦希里语一下子就把他们拉回到几年前建立的深厚友谊之中了。
张宏喜当面转达了胡锦涛主席对基奎特的祝贺和问候,又转达了胡主席邀请基奎特参加次年举行的中非论坛外长会议峰会。基奎特对张宏喜感慨道:“我们两国交朋友是以心换心。”“中国政府和人民是值得信赖的好朋友和宝贵的合作伙伴。”
坦桑尼亚主动邀请中国派出特使一事,反应了中国与发展中国家友好交往的侧面。张宏喜感慨道:“新中国成立 70 年来,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发生了历史性变化,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大国外交道路,积累了丰富的外交经验。特使已成为中国外交活动中不可替代的重要角色。如今,中国在国际社会上的作用越来越重要,在世界事务上的影响越来越大,中国通过特使外交展示给世界的是一个积极的大国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