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双翅之间（组诗）

陈敏华

居住者

窗台的贝壳

居住着大海的声音

夜晚把全部的心事

藏进星空

却不小心泄露了

宇宙无边的秘密

看到你的一瞬，我发誓

要用你的微笑，装饰

一座荒芜的宫殿，在那里

我将安放我的灵魂

生活

被一双手用力

揉捏成团

扔进废纸篓里

过半晌

也许要到明天，甚至更久

它会被再次捡起

再次展开，抹平

那支换过N次笔芯的圆珠笔

会无视所有豁口，继续

涂写，在小块平滑

与大量褶皱之间

诗

让你在拥挤的车厢

静默沉思的那一点点

让你在黑夜醒来

发呆，或涂写的那一点点

让你在圣迹前

泪流满面的那一点点

让你匍匐在黄金与权杖前的身子

重新站立的那一点点

让你站在泥地

却离云朵更近的那一点点

让你的墓碑上

多一个逗号的那一点点

就只是，那一点点

生活一幕

经过池边的木芙蓉时，

他正盛谈着某个女子：

天鹅般的身世，

背负泥一样的命运。

仿佛有个勇士要跳出来——

她狠狠地掐下一朵，

话头也被掐灭。

空气沉默，勇士逃离现场。

那美艳身不由己，还在指间

痴望。她的心跳了一下，

手指搓揉着花瓣。

四个白色泡沫盒，

一个月前，她刚种下葱、姜、蒜和辣椒，

如今正翠绿绿地迎来送往。

她把破碎的花瓣扔进盒里。

不久，它们将枯萎、残败，最终分解

成为泥土自身。

她重新挽起他的手，

继续漫步。

太阳的红柿子挂在远处高楼的一角

正要掉落。

他俩一句话也没再说。

他与她

据说，地球七十亿人口

一个男人与对的女人相遇

概率为三十五亿分之一

而一万对情侣中

只有两个幸运儿能享用

这杯没有保质期的爱情美酒

大数据里的奇迹

不期然成为生活的素颜照

两粒注定要融合的水滴

两只邂逅而伴飞的鸟

两个走着走着

重叠成团的影子

看，镜子里的两张脸

怎么越长越像

光与影的组合

榫与卯的对接

一张纸的两面

词语与音符的相恋

啊“，神的灵行在水面——”

梨

一只梨，来自河南

向阳坡上最高的枝头。

用粗糙的皮囊，紧紧裹住

汁水饱满；裹住

八月的雨水、九月的好日头；

十月，白霜把最初的清凉

和最后的甘甜，压入她体内。

一个滑步，

她从枝上跳落，心急火燎地

奔赴一枚水果的命运。

此刻，她开始浑身颤栗——

那异乡的唇齿就要咬下。

蒲公英

流落乡野的舞者，

在山坡，田埂，或者墙角。

没有观众。

她的芭蕾舞裙，纯白，透着亮。

母亲赶在小女孩和春风到来之前，

发现她。洗净，沥干，

切成一段，一段，一段。

母亲不认识，

这是她的胳膊，

她用于旋转的腿，

是她的腰肢，曾经柔软，

这是她裙摆里的梦。

热气腾腾中，

这一朵最先跳出，

金黄的水池里，

白色裙裾纤毫毕现。

母亲俯下身子，足足看了一分钟。

一个自然主义者眼里的世界

太阳不是宇宙的中心

同样，地球也不是

赤道那条金黄的腰带

温柔地环绕着大地的心脏

激流不为奔赴漩涡

平原也不为山峰舒展透软的肢体

土地正被乡民们抛弃

城市阳台上堆满麦秆的乡愁

一簇花蕊，它不是一只蜜蜂的归宿

所以，玫瑰也不是爱情的宿命

你的眼神，让小草与大树并肩

苍蝇跟蝴蝶一样翩然

這让你不期然成为

我的中心

怪

海那么大，

它躺在贝壳的怀里。

强悍的风，悄悄

把清音藏进不起眼的风铃。

你啊，这么谦卑，

却霸道地统治着我

整个灵魂。

流浪狗

一团发馊的黄油，掉在

翠绿如茵的地毯上。

污浊，卑屈，懒惰，

仿佛上帝不小心犯的另一个错。

始终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有声音经过，也就半抬起眼——

汽车、蚂蚁、蝴蝶，或者路人，

于它，都是半截眼皮的高度。

我忍不住回头。再回头时，

它已在我身后，像一页影子

粘着我的脚后跟。

悄无声息，不离不弃。

仿佛，我欠它一个生活。

“汪汪！”我打开黑色的喉咙。

“汪汪”它的声音更加威严庄重——

是我给你一个真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