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
老蒋这天跟老白借钱,不多也不少,5万元整,为的是老蒋儿子小蒋办玻璃厂资金周转不开。老白是老蒋玩了大半辈子的老伙计了,两人关系比亲弟兄还要好,整天在一块下棋喝酒的,这钱当然得借。
在老蒋家,老蒋收好钱后掏出纸笔,“唰唰唰”打了张借条。老白见了一把抢过借条,三把两把撕了,说:“哈,我们哥俩之间还要打借条?日后你儿子要是不还,难不成为这点钱我还跟他打官司?他不要脸我还要这张老脸哩。”
老蒋一听迟疑了,说:“你说的倒也是,还是不要留下后遗症的好……嗯,这样好了,我给你样东西。”
老蒋说着进了内屋,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过后,双手捧出一样东西来。那是一个手绢包,打开,里面是一块洁白如羊脂的玉佩,玉体内还有颜色鲜艳的血丝。
老蒋说:“这是我老辈留下来的,说是值点钱,我也不知道是啥玩意。你知道的,我们农村人从没出过远门,哪知道值不值钱的。现在我把这个交给你,算是抵押吧,日后要是我儿子还钱了,这玉疙瘩你就还给我;要是他不还钱,这玉就属于你了。不瞒你说,这玩意我一直瞒着我儿子,要是让他知道了,早就没了……”
他话还没说完,老白早就迭声地叫了起来:“嗨嗨嗨,我说老伙计,这叫什么话?我们之间还说什么抵押不抵押的,亏你说得出口!快收起来……”
老蔣听了脸一板:“你要是不收下,我就不找你借钱!”
老白一听没办法了,老蒋的为人他太知道了,那叫一个铁头犟,一辈子不欠别人的情。想了想他只好接过来,说:“行,那我就先代你保管一下。”
时间飞快,一晃过了好长时间。这天老白来到了老蒋家,他是要钱来了,因为他儿子小白要结婚了。
来到老蒋家后,老白先问候了老蒋。之所以说问候,是因为老蒋前些日子得了脑溢血,现在不仅行走艰难,连话也说不清了,只能天天躺在床上,那叫一个难受。
然后老白跟小蒋说明来意,他心里很是抱歉,因为知道小蒋的玻璃厂生意不好,听说亏了很多钱,可自个儿子结婚是大事,实在没办法啊。
谁知意外发生了,小蒋竟一脸的惊愕,说:“老叔,我爸跟你借过钱?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小蒋这么说时把脸扭了过去,虽说强自镇定,但神色掩饰不住的胆怯慌张。老白全看在眼里,心里顿时一“咯噔”:不好,要坏事!
老白忙笑着说:“我说大侄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这么多年了,你老叔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难道我会讹诈你这个晚辈?大侄子,要不是你兄弟结婚急等用钱,我哪能上门要啊……”
小蒋把脸虎下来了,说:“老叔,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说你没讹诈我,那就是说我赖你账了是不是?老叔,你跟我爸是玩了一辈子的朋友了,你不会欺他不认字,又趁他不能说话的当儿,凭空造出一笔账吧?”
这一顿话可把老白气坏了,浑身直哆嗦。就在这时一直躺在床上的老蒋开口了,他身子坏了,可脑子没坏,把儿子和老白的对话全听在耳内。可是他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叫声,还用力胡乱拍打着床沿,谁也不懂他的意思。
老蒋的眼睛死死盯着儿子小蒋,那眼里直射出愤怒的光来。小蒋忙避开了,说:“看,老叔,我爸都被你气坏了,你还是走吧。如果你不服气的话,就去告我好了,如果我官司打输了,甭说5万,就是50万我也认。现在是法制社会,干什么都得讲究个证据,是不是?”
老白气得还要争辩,可一看到老蒋脸色像雪一样白,忙硬生生地顿住了,笑着拍拍老蒋,说:“老伙计,你别往心里去,我逗大侄子玩哩。”
回到家,瞧着他的脸色,儿子小白开口了:“怎么着,爸,看样子没要到钱是不是?”
老白浑身乏力地坐下,摇摇头说:“何止是没要到,现在小蒋根本不承认这笔钱,唉,怎么会这样……”
一语未了,小白早就跳起身来,瞪眼吼道:“不承认就饶过他了?不成,我得找他去!”
人高马大的小白说着往外就跑,被老白一把抓住。老白苦苦哀求道:“儿子,你去了又能怎么着?咱没有证据,难不成杀了他?再说,你老蒋叔都那样了,你要是一闹,只怕送他一程哩!”
小白见爸急得喉咙都哑了,眼圈也红了,心顿时软了。可又不甘心,嘶声说:“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那我结婚怎么办?”
老白愁坏了,埋头死命抽烟,烟雾缭绕中忽然眼一亮,说:“我想起来了,当初你老蒋叔借我钱时,生怕日后他儿子不认账,所以留了个东西在我这,他说应该值点钱的。”
老白说着小心地翻出那块玉。小白接过来说:“这样好了,我这就进趟城,找人鉴定一下然后再说。”
晚上,老白还为这事心里堵得慌。小白回来了,一进门就小心地关上门,掉过头,只见他脸色苍白眼睛发直,神情奇怪极了。
老白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却见小白先喘口大气,再狂喝一气水,然后一抹嘴,说:“爸,打我一下,打啊!”
老白更害怕了,儿子这是撞了邪还是怎么的?当即上前就是一脚狠狠踢在他屁股上,小白一下子尖叫起来:“唉呀,疼,这么说不是梦!爸,这玉,是真的,而且是块古玉,有人当场就要买下来。爸你猜多少钱?20万,20万耶!这下咱家发了,甭说结婚了,连买辆卡车跑运输的钱都有了……”
小白一边唾沫乱飞地神往,一边兴奋得手舞足蹈的。这时老白开腔了:“这玉是你的吗?你这么高兴?”
小白一惊,发烫的大脑唰的一下冷却下来,忙说:“爸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你你总不会……”
老白一脸笃定地点点头,说:“人家小蒋只欠咱家5万,不是20万,懂不懂?”
小白忽然明白要发生什么了,一下子惊叫起来:“不,这玉老蒋叔抵押给咱家,那就是咱家的了。谁让小蒋先黑了心肠的,他无情就休怪我无义,爸,从法律上咱绝对输不了这理!”
老白脸像铁石一样,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懂什么法律不法律的,我只知道一点,这玉是我老伙计的,我只是代保管一下,现在他家都那样了,我不能落井下石!儿子,你听着,你如果非要打这玉的主意,那你爸我就没脸活下去了,至于你结婚的钱,我就是卖了这把老骨头也给你想出办法!”
小白听了一张脸憋得通红,胸脯大幅度地上下起伏着,末了狠狠一跺脚,冲了出去。
第二天,老白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事,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大事:老蒋不行了!而之所以病情突然加重,一是心里有气,二是绝食。无论小蒋怎么劝,他都咬紧牙关,甭说饭了,就连一口水也不肯喝。小蒋当然明白爸为什么会绝食,实际上他已开始后悔当时一时糊涂昧了良心。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已是骑虎难下了,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苦苦劝慰伺候着爸。心里有愧,再加之衣不解带地辛劳,整个人一时间形销骨立,内外交困。
一晃两三天过去了,老蒋早已饿成了一张皮,可就是咽不下最后一口气。村内有见识的老人说,这是因为他有未了的大心事,所以迟迟不肯走。这是活受罪啊,只有帮他了了心事,他才会解脱。
小蒋 更加难过。谁知祸不单行,突然间又发生一件大事:小玻璃厂因为电线老化烧起来了,虽说没伤着人,可是所有资产一下子毁于一炬。
小蒋听了差点没晕过去,这可真叫两股麻绳一起断,一时间连死的心都有了。就在这时有人上门,是老白。
老白先来到老蒋面前,弯下腰拉着他的手,哽咽着说:“两三天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老伙计,你别怪我这两天没来看你,我是办件大事去了,不然的话,即使我来了也拔不掉你心内的刺。”
老白说着一回头,朝外喊道:“带客人进来。”
小蒋一愣,外面还有人?然后见小白带着一陌生人走了进来。
老白朝着老蒋又说:“这两天我和我儿子进城去了,不为别的,专为寻找要买你那宝贝的主,我得卖个高价啊是不是?老伙计,还记得那宝贝吗?就是你让我保管的那块古玉,我可一直好好的收着哩,目前大侄子遇着坎了,我寻思着该是卖它的时候了。现在我把买主带来了,就让大侄子跟人家当面锣对面鼓地交易吧!”
那陌生人接过话茬说:“这玉确实不错,而且你们两家的故事我也知道了。我是服了,这年头这么重情重义的人不多啊,所以我也不瞎压价了,一口价,30万,你们要是遇着比我出价还高的人,就砍下我脑袋当球踢。瞧,现金我都带来了。”
听这一说,小蒋一头雾水,老白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讲了。一听完小蒋的嘴唇就抖起来了,说:“老叔,有这事?你要是不说,我连个影也不知道……老叔,你不该对我这么好,我不配啊!”
小蒋失声哭起来,这时小白走上前,说:“蒋哥,跟你说实话吧,刚开始我也不想还你玉,为此我还跟爸吵了一架。但最后我想通了,玉有价,情义无价,我们要向老辈人学习,要一代胜过一代,是不是?”
小蒋痛苦地说:“老叔,白兄弟,我错了……”
就在这时床上有动静,几个人回头一看,是老蒋在笑,他脸上红润润的,不好,是回光返照。
令人惊讶的是,老蒋在人生的最后關头,竟含糊不清地吐出两句话来:“老伙计……我、我没白认识你一场。儿子、小白,你们,也要做对好朋友……”
小蒋忙大声答应着,然后老蒋头一歪,喉头“咯”的一声响,含着笑走了。
老白顿时老泪纵横,小白和小蒋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