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慧
(江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 江西 南昌 330022)
对称平衡是自然界最常见的视觉知觉现象,也是自然界万物的普遍原理,同时也是生物体自身结构的一种合于规律的存在形式和社会公认的形式美的主要法则。不管是物质产品,还是精神产品,人们都努力追求对称均衡之美,如“在图形符号和甲骨文字中都有明确的中心位置,它们均呈现出良好的平衡感和稳定感。”[1](P45)
对称平衡同样存在于汉字的形体结构之中,成为汉字构形的一个基本特征。汉字构形中的对称是指汉字的构形部件或笔画通过某一中介,在大小、形状和排列上可以一一对应,经过一定变换可以取得一致或相互重合,包括整体对称和局部对称;而其平衡则指汉字整体架构给人一种均衡、匀称、美观之感。对称构成平衡之感,但平衡并不等于完全的整齐对称,平衡的构图并不一定是对称的构图。
汉字作为书写符号在记录语言的同时又能作为高级艺术品供人欣赏,实用性和艺术性高度融合,这主要得益于汉字的结构方式。在汉字的结构美中,对称是其中非常重要的组合方式。根据对称的种类和层次,我们可以把汉字形体结构的对称分为上下部件结构对称、左右部件结构对称、内外部件结构对称、部分部件结构对称、部件多层重叠的结构对称、独体字中的结构对称等几种情况。[2]其中最主要的是部件上下对称和左右对称,内外部件对称、部分部件对称和部件多层重叠对称都包含在上下对称或左右对称之中。
(一)单个字符的结构对称
汉字是借助于带有绘画性质的线条美来进行书写的,因此汉字字形复杂而富有变化。早期汉字象形程度高,形象生动,异体繁多,但有相当数量的汉字并没有因为写法多样、构件不同而失去对称的结构美,因为以写实为主的甲骨金文力求“表象”与“客体”的一致,字形本身便是内容的一部分。对甲骨金文的汉字构形进行“知识判断”,即可使其能指与所指联系起来,故其字形所展示的对称、均衡等特征是形出固然,即为所描摹物象形态的高度写实。
(二)不同字符之间的正反相对和上下正倒
作为表意文字的汉字,形体结构具有很强的可塑性,其所指称的字义可以沿着形体向两极展开、引申。像上下、左右、可叵、比从、正乏、杳杲等这种形体结构两两相对的汉字,既交相对待,又相与为通,意义互为相反,但相反两义并不互相抵触,而共存于一个语义空间,且在相互对待中避免了对事物孤立的把握,从而“叩其两端取其中”,达到一体二元的和谐局面。表面的矛盾、对立促使了深层的勾连和内在意义的转换。汉字的这种构形特征清晰地折射出造字者的思维脉络:围绕一个焦点,向两极延伸拓展,作为两个相对立的部分相比而存,但它们不仅仅是对立、差异,而且在对立差异中重视对立的化解和差别的互补,相随相生,相辅相成。
汉字“早期构形可能比较偏重追求理据,但在刻、铸和书写的过程中,人们会从美观的要求出发,对原来不太满意的构形作必要的调整,以求达到平衡、对称、整齐或有意识的变化美。”[7]汉字在发展演变过程中,为追求汉字形体结构的对称、平衡,人们通过增加饰符、减省构字部件、改变原构件的位置或方向、废除原构件甚至不惜破坏汉字原有构形理据而另造新字。
(一)增加饰符
增加饰符的主要动机就是通过对汉字形体进行有意识的改造,协调字形结构,以求达到对称、整齐、平衡或有意识的变化美,从而使文字更符合人们的审美需要,这也是汉字构形系统不断完善的途径。因此,饰符的增加,往往要遵循字形的规整化要求,根据所加字的结构特点来确定位置,如“口”“土”一般加在字形或部件下部犄角空缺之处和字形或部件下部,“工”一般加在字形或部件下部犄角空缺之处,“宀”皆加在字形上部,等等。[9]
(二)减省构字部件
从甲骨文、金文、小篆到楷书、行书、草书,汉字构形的平衡与对称贯穿于汉字发展过程的始终。在汉字构形上,“造字或用字的人,为求字形的整齐匀称和书写的方便,把某些形声字的声旁或形旁的字形省去了一部分。”[4](P160)而为了使文字书写简便和达到平衡对称的视觉效果,先民甚至不惜牺牲字形表词的完整性,把字形繁复或占面积太大的构件省去一部分,如“襲(袭)”,《说文》分析为“从衣,龖省声”,所录籀文从“龖”不省。“屦”,《说文》分析为“从履省,娄声”。
(三)改变原构件位置或方向促平衡
(四)废除原构件另造新字
“汉字是在一个两维度的平面上来构形的,所以常称它为‘方块汉字’。”[10](P3)在这个二维方块式的整体布局中,一个汉字仿佛就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一个字不论有几个部件,且不论部件大小如何不等,都要均衡巧妙地组合在方块里,在一个方块里协调、配合,以期稳当和谐而又灵活美观。这是一种形式美的反映,通过汉字形体结构的对称与互让,体现中和平衡、内向充实、和谐统一的审美性格。现代心理学研究表明,对称、平衡“可以产生一种极为轻松的心理反应。它给形式注入平衡、匀称的特征,从而使观看者身体的两半神经作用处于平衡状态,满足了眼球活动和注意活动对平衡的需要。”[11](P295)
但“形式”的背后往往包含着人们注意对立统一、一体二元的思维特征。“当希腊人和印度人很早就仔细地考虑形式逻辑的时候,中国人则一直倾向于发展辩证逻辑。”[12](P337)中华先民在观察、体认并改造自然的历史过程中,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事物之间的对立统一,日有升落,月有圆缺,地分南北,物别雌雄,禽飞而并翼,星缀而连珠。因而强调文化建构合于自然规律的中国人,也把对称平衡作为其重要原则,并逐渐产生形成“双偶合成心态”。它不但体现在外在形体上,也体现在深层心理中,因此对称不再仅仅是合乎视觉效果和物理条件的原理,而是一种文化现象,是一种不自觉的思维状态。在古人二元对立哲学思想的推动和“双偶合成心态”的刺激下,汉字形体的构造就以对称化、双偶合成为旨归,在构形上追求对称、平衡,成为一种“堪与异域竞萌的俪偶文字”。[13](P5)
汉字对称平衡的构形特点与中华先民的辩证思维特性具有互动关系。一方面,它是中国人辩证思维特性在语言文字中的折射;另一方面,它又散发出自己独特的力量,促使这种思维惯性的延续和凝定。文字形式上讲究平衡、对称、协调,反映的是认识主体的审美理想和心理品性。汉字因其外在结构上对称、平衡的审美形式最符合汉民族平和、守常、中庸、和谐的心理定势和审美需要而深入到中国人的潜意识里,并反过来影响和规定着汉字的形体结构,在汉字构形中总是力求字形的整齐匀称和书写的美观方便。如在小篆阶段,横要求完全的平衡和对称,左右、上下所占空间大致相当;而在隶楷阶段,则讲求主次之分,如“多”字,下夕字要比上夕字大,“林”字,右木字要比左木字大,经过让下和让右,对称的原则遭到一定程度的破坏,但仍然努力地把不对称的形体趋向平衡。
在艺术理论中,平衡指的是一种心理体验。所以,平衡并不要求完全的整齐对称,平衡的构图也并不一定是对称的构图。文字虽然是记录语言的工具,但它自产生以后就以视觉符号系统存在着,这样就产生了美化的要求,而文字本身是呈系统存在的,美化需要一定的约束,引导美化的有序进行。因此,在汉字二维方块式的构图中,汉字形体结构通过增加饰笔、减少构字部件、改变原构件的位置或方向、废除原构件等方式努力使之合理地分布在方形的框架内,把不对称的形体趋向平衡。如果右边的构件在感觉上重于左边,那么在左边通常要用大一些的形或者简单规则一些的形,如“体”“锦”等字,不均等的左右两个构件通过这种架构布局实现了左右平衡。这样,一方面,使汉字构形进入更高的艺术辩证法的境界,另一方面,经过平衡与对称阶段的不平衡与不对称,是不平衡中的平衡,不对称中的对称,从而由简单的形式美走到了复杂的高一层次的整体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