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仪式·功能
——白裤瑶民俗体育“勤泽格拉”的人类学阐释

2019-11-25 05:31唐元超蒋东升范佳祥
吉林体育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铜鼓格拉瑶族

唐元超 蒋东升 李 利 范佳祥 田 权

(广西民族大学体育与健康科学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白裤瑶是隐匿于深山中众多瑶族的一支,因民族文化保存相对完整,被授以“人类文明的化石”。白裤瑶是一个由原始生活形态直接步入现代生活形态的族群,因此,至今仍延存着诸多原始的族群文化的讯息。白裤瑶族群文化集中存在于桂北与贵南交界的南丹、拔贡、荔波等地区,以桂北的南丹里湖、八圩两个瑶族聚居地为区域中心,原始农耕文化与神灵崇拜是其主要表征。[1]铜鼓是南丹白裤瑶的民族符号,在铜鼓文化中,有一项被称为“勤泽格拉”的民俗体育活动,是其对先人祭祀中“神之大事”的重要仪式,同时又是白裤瑶族群血缘纽带、家族网络中,凝聚族群、增强认同的“油锅”组织的重要“缔结者”,堪称白裤瑶的民俗体育文化中的神祇。对“勤泽格拉”文化释义的解读和理解白裤瑶民俗体育文化的发生、发展有着重要的意义。

1 神话:“勤泽格拉”文化的诉求寄思

美国神话学家坎贝尔提出:“神话是公开的梦, 梦是私人的神话。”[2]神话传说是留存于人类历史进程各初级阶段的普遍现象。在诸多“现代人”眼里,神话传说不过是荒诞、无知的想象而已。然而,在“古代人”看来,它却曾是文化的表达及真理的象征。[3]“勤泽格拉”是白裤瑶文化的重要神祇,其本体的神话传说是该文化诉求的主要显现。考察民间关于勤泽格拉神话的传唱主要有两种记忆形态:一是源自于创世史诗《密洛陀》中的瑶族开创之说;二是来自白裤瑶同胞口述记忆中的猴子模仿记忆。

密洛陀中记载,上古时代天地未始,“创世之主”密洛陀沉睡在天地间硕大的铜鼓之中,九位守护之神纷伴周围。密洛陀苏醒后,同九位神灵一起开始创造天地之间的万物、生灵。日复日,年复年,辛勤“劳作”,最终密洛陀不堪重负,身患一场大病。为尽快驱除疾病,诸神同万物为其筹办了隆重的“对和宴”,祈求密洛陀能够早日康复。宴上,众神宰牛祭奠,万千生灵则一边敲打铜鼓,一边环绕祭台跳起伴牛舞。同时又引吭高歌、使用大皮鼓来增加气场。整个宴会,气势磅礴,声势浩大,疾病被祛除,此后,密洛陀又继续带领大家缔造万物。因缘起于宰牛祭祀、击打铜鼓、跳伴牛舞等活动,因此该活动被称为“吃牛铜鼓舞”。称呼一直延续到上个世纪50年代前,新中国建立后,人们再次回归到农耕中,耕牛也在政府的保护下被严禁随意屠宰,这种叫法也在此后的数年中逐渐被取代,演变为“铜鼓舞”,也就是今日白裤瑶人口中的“勤泽格拉”。[4]

“勤泽格拉”作为一部残存着的活的历史,是“历史维度”和“文化语境”下白裤瑶族群“隐性思维”的身体形态展现。“勤泽格拉”所展现的“思维”绝不仅仅是其神话表面的术述,而根本在于“文化本位”下的深层折射和置身于神话叙事中的特殊“隐思”。[5]人类学家泰勒提出,神话或传说往往与特定情境下的社会存在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神话或故事传说所蕴含的深刻寓意,即其试图解决的问题或者社会中的某些诉求,也可能就是其中所营造的情节。[6]实际上,密洛陀神话中白裤瑶人民辛勤劳作、不畏苦难,勇于斗争的文明过程,也是对白裤瑶原始生存境遇的隐喻概括。

另一种关于“勤泽格拉”的神话叙事主要存在于白裤瑶人民世代传唱的口述记忆中,“神之大事”“勤泽格拉”即是白裤瑶民俗体育文化中的“信仰典范”,又是人们原始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和真实反映。身体是人类物性的根据,而体化和经验是“文化和自我的存在基础”。[7]人从出生就有着模仿各种各样动作、行为的天性。[8]白裤瑶老汉上山偶得铜鼓,回家后根据记忆进行模仿,久而久之,“勤泽格拉”予以成形。库尔特·萨克斯认为,人类舞蹈的雏形来源于动物的肢体行径,是动物肢体行径“舞蹈过程”的演变结果。[9]白裤瑶作为山居族群,长期生活在深山丛林之中,尽然当前的生态环境中已再无猴子身影,但在之前的先祖时代,这种情况不无可能,这一点从第一代传承人处得到了印证。从当前“勤泽格拉”的艺术形态来看,其动作表征中依然囊括诸多模仿猴子的肢体形态,这似乎与“猴子模仿说”有些脉脉想通。尽管这种说法在史料中并没有得到例证,在数千年的文化演进中,仅以口述相传方式留存在部分白裤瑶民的记忆中,但这种缘起之说已经较好地从“文化隐喻”的层面给予了积极的回应。

坎贝尔提出:从某些角度来说,有时候神话传说往往是民族梦境的唯一解释。[10]虽然,神话超越了思考,留下的只是一些难以理解的“映像”。但往往最美好的事物是无法进行说明的,因为它已超越了所有的思考。[11]尽管“勤泽格拉”的民间神话以不同的叙事形式存在于多个版本之中,叙事内容上也尽然不同,但从神话后的整体思维来看,其“文化诉求原型”和神话母题上是相像的,皆反映了白裤瑶群体对先祖崇敬、族群凝聚、文化教化以及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寄思。

2 仪式:“勤泽格拉”文化的形态展现

无论是神话叙事,还是文化形成中的诉求隐喻,都侧面表达着白裤瑶民族发展中的向往与寄思。“勤泽格拉”是在白裤瑶先祖祭祀与神灵崇拜的基础上形成的原始祭祀的仪式性身体活动,是原始农耕文明与民族文化及巫术互渗融合的神格。“勤泽格拉”至今在白裤瑶祭祀仪式中依然广受崇拜,这是长久以来“勤泽格拉”存在和延续的主要形态。

白裤瑶崇尚“万物有灵观”,认为世上的任何生物都有灵魂,人类生活在神灵的世界中,与自然、鬼神、祖先相应的崇拜仪式也由此产生。[12]跳“勤泽格拉”是白裤瑶祭祀先祖的一项“神之大事”,也是白裤瑶身体仪式文化的重要展现形态。“神物”铜鼓是“勤泽格拉”身体仪式中主要的击打器具,在平时不能随意敲打,仅有哪家老人去世时,才会“请”出,为逝者送葬。[13]每面铜鼓都有自己的专属“名字”,使用铜鼓前都要举行“隆重”的祭鼓仪式。仪式过程为:由祭鼓人将两碗酒、半碗水置于铜鼓之上,取竹片沾上少许酒进行滴撒,同时念上一段“祭鼓词”:

“XX(铜鼓的名字)呀,以前是一位耳朵比瓢大,脸比冬瓜大,手似马鞍,脚有三弯的人(形容非常高大、威猛)造你出来。今天这里有一位老人过世了,请你过来为这位老人开路,希望你把声音传播到天上的神人,让开天堂的路,让老人归西。”

同样,用完鼓后也要进行相应的封鼓仪式,在白裤瑶人看来,鼓是神圣的存在,祭祀铜鼓的过程是对鼓表达情愫的过程,而击鼓造势可以表达对老人至高的尊敬。通常是在葬礼的前一天击打铜鼓,目的在于为逝者“开路”。[14]白裤瑶人民认为,击打铜鼓可以响彻天地,对逝者生前美好品德进行歌颂,将声音传递于天地,使逝者能够安然地登上天堂。其次,铜鼓是一种权利和财富的象征,[15]击打铜鼓声知阴间鬼神逝者生前的富贵,进而使逝者在天堂也享有同样的荣华富贵和尊重。此外,击打铜鼓还有“声知”族民前来为逝者送行的作用。俨然,在白裤瑶社会中,铜鼓的作用的是举足轻重的,而伴之的“勤泽格拉”仪式,更是白裤瑶原始族群社会中的标志性符号象征。

马林诺夫斯基认为:象征性的意识活动是人类生产生活中的一种基本形态,其根本作用在于情感的交流与俗成的表达,以餍足人们更深层的寄思需求。[16]“勤泽格拉”从原始宗教祭祀中的身体仪式演变而来,在原始与封建社会中,“勤泽格拉”不仅是“族之大事”,也是白裤瑶胞与神沟通的重要形式。因此,早期社会的“勤泽格拉”仪式性、原始性、神秘性更为强烈,白裤瑶族民对于“勤泽格拉”的敬畏也尤为明显。通过这一过程,白裤瑶社会得到维持,民族共同体得以强化,“族之大事”、“神之大事”的“勤泽格拉”,也成为了白裤瑶族中重要的生活形态展现。白裤瑶群众对于万物神灵的崇拜和敬畏,通过“神之大事”而达到神秘事物的交流,从而实现宗教神灵崇拜身份的认同。[17]随着时间的推移,“勤泽格拉”已不仅仅是白裤瑶祭祀祖先的一个重要仪式, 更成为白裤瑶民族文化表达,象征符号展现、延存的一种重要形态。

3 功能:“勤泽格拉”文化的释义表达

宗教信仰体系是系列神圣象征有机组成的整体,[18]宗教现象和象征的根蒂是根植于社会中的规则结构,象征的本质在于维持族群内部的安定,是族群的价值观展现。[19]一定程度上讲,象征揭示的并非某些表层的现象,而是其本体所蕴含的独特功能,即象征可将某个族群紧紧凝聚在一起,达到共同的群体社会反应。“勤泽格拉”作为由系列神圣象征组成的身体性信仰活动,在我国南方少数民族白裤瑶中可谓是独树一帜,具有独特的符号象征、认知价值和社会功能。

白裤瑶民族长期受汉族和部分少数民族的排挤,始终处于反抗战争之中,迫于生计一路迁徙。直至宋朝才到达广西南丹地区的千山万壑之中。在长期的颠沛流离中,“勤泽格拉”在族群关系的维护及民族文化的传承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勤泽格拉-铜鼓”是白裤瑶族群早期社会特有“家族”形式“油锅组织”的”“缔结者”。每个“油锅”中只能拥有一面,是世代传承的宝物。每一面铜鼓都有着自己的名字,跳“勤泽格拉”前后都要由“油锅”的头人先对铜鼓进行祭祀仪式,“神之大事”“勤泽格拉”者也主要由“油锅”中地位、威望较高的头人担此大任,而不用时则由头人将其存放于土里或者家里保管。在早期社会中通过这样的“组织”与身体过程,一方面可以将以血缘为纽带的家族网络紧密相连;另一方面,白裤瑶民族文化也在此中得以延续和发展,族群共同体到了强化。[20]

此外,“勤泽格拉”也是白裤瑶早期社会中秩序象征的重要标识,是当地社会有序运转的道德规范、行为约束的一种重要存在。白裤瑶民众崇尚先祖的勤劳、勇敢,视祖先为心中的神,在白裤瑶族群的民间信仰中,从小便会传递子女先祖的“神圣性”,因此无论是在为人处世的行为道德教育,还是在风俗禁忌的礼仪教育层面都会成为孩子从小的必修内容。在“勤泽格拉”为基础的行为礼仪、道德教育下,白裤瑶内部形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习惯法规,把维系宗族血缘和群落情感的孝的观念确定为一般性的伦理模式。[21]白裤瑶“勤泽格拉”活动成为加强、延伸“劝孝、行善”传统道德教育和维护宗族社会秩序的必要门径。民俗体育的身体活动过程是社会性的,也是生活性的,而这种社会性和生活性都是对白裤瑶社会秩序、道德礼仪、文化心理、行为习俗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通过这一活动,本民族的各种知识礼仪、道德伦理、禁忌习俗、文明行径一目了然地传承给年轻一代,加强了族内后代成员思想意识上的联系,从而形成良好的道德品质。随着自然条件、生产劳作、生活方式、行为习惯、信仰意识、伦理观念的变化,“勤泽格拉”的文化象征和功能释义也开始发生变化,但无论如何,依然在白裤瑶族群社会维系,民族文化传习、民族文化认同等诸多发面发挥出了积极的作用。[22]

4 结语

神话和仪式是一种历史形态的文明展现,是人们对于诉求的认知和表达。在原始和封建社会中,它集结了人们对于宗教生活中的某些“价值信仰”,同时也提供了一种实际性的表现形态。民俗体育的本体是融入了民族历史起源、文明发展、群众生活、民风民俗、礼仪禁忌等生活化的体育活动中的精神与智慧表达,具有引导人们承认民族文化、支持民族宗教信仰的作用,能够促进人们自觉进行“社会文化活动”的构建,是一种宗族社会文明的集中展现。“勤泽格拉”为白裤瑶人民中独特的民俗体育项目,其活动过程中不仅提供了一种特殊的身体文化形态,并通过信仰体系和民族文化认同机制反映着白裤瑶群众特有的民族信仰和情感价值,具有潜移默化的德育教化功能,在增强族群意识和民族情愫,约束族民道德规范和行为规范,传习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深化族群身份认同的再确认等方面都发挥了积极的作用,是南丹白裤瑶民族文化的瑰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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