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丽莎·布伦南·乔布斯
本书是苹果创始人史蒂夫·乔布斯的大女儿丽莎·布伦南·乔布斯的亲笔自传,一度不被父亲承认的丽莎,在乔布斯去世后的整整7年,书写了她与父亲30年的爱恨情仇。这是一场揪心的回忆,也是一次漫长的和解。本书带你所见女儿眼中的乔布斯是如何的偏执、浪漫又敏感
27 岁时,我已经不在银行工作,而是去了伦敦的一家图形设计公司。父亲邀请我一起乘游艇到地中海玩,同去的还有劳伦娜、弟弟、妹妹,还有一位保姆。他起初对我说,只需要陪他们周末两天即可,可是两天过完后,他又恳求我多待几天,随后他又让我多留了几天。我总共陪了他们两周的时间。在法国南部海岸,他说要在滨海阿尔卑斯省(Alpes- Maritimes)稍作停留,他要跟一个朋友共进午餐,但他却不说那人是谁。我们坐着一艘小艇上岸,又坐面包车去了埃兹小镇的一栋别墅。
父亲要见的朋友原来是保罗,那栋别墅正是保罗的别墅。他走到房子外面迎接我们父女俩,穿着牛仔裤、T 恤衫,戴着跟照片和专辑封面上同样的太阳镜。他平易近人,一点儿都没有名人的架子。
他带我们参观他的别墅,似乎不相信这豪宅是自己的。屋子的窗户正对着地中海,屋里到处都是孩子的玩具等用品。他把我们带到一间空荡荡但是光线充足的八边形房间,告诉我们,甘地在这里住过。
我们在靠海的一个大封顶阳台上吃午饭,我跟父亲之间隔着几个座位,他和保罗并肩坐在餐桌的一端。侍者为我们端上饭菜。
保罗问父亲苹果公司开创时的情况。比如,当初创立时,团队是否有朝气,他们是否胸怀大志、准备改变世界?父亲回答,在制造“麦金塔”电脑时,他们的确是这种心态。波诺说,当初他和自己的乐队也是如此。两个不相干领域的人,竟然有着相同的体会,真是神奇。接着保罗问我父亲:“那台电脑 Lisa,是不是以她命名的?”保罗看了看我。
一时间,世界变得静悄悄的。我坐稳了,安静地等着父亲回答。父亲犹豫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眼前的盘子。过了一会儿,他回答说 :“是的。”
听到这句话,我直接站了起来。
“我想也是。”保罗说。
“对。”父亲回应他。
我看着父亲的脸。这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为什么现在才承认? Lisa 当然是以我的名字命名的,我当时如此想道。现在看来,他以前说的谎言简直荒谬可笑。我觉得听到这句话后,自己强大了很多,挺直了胸膛。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这件事,”我对保罗说,“谢谢你能开口问他。”似乎,一个名人的秘密,需要另一个名人才能打开。
几年之后,我回到纽约生活。我去看望父亲,他说想去吃寿司,只有我们俩一块儿去的。
那时,我知道他得了癌症,他变得很瘦。前一个月我才想到,虽然我不知道他病得多重,但趁着为时未晚, 我应该对他好一点儿,而且我认为他很快就能康复。
当天晚上,我去他楼上的卧室里看他,他正在看连续剧《法律与秩序》。他突然问我 :“你打算把我写到你的书里吗?”
“不。”我回答他。
“很好。”他说,转过脸去继续看电视。
几周之后,我到孟菲斯的一家医院去探望父亲,他刚刚在这里接受了肝脏移植。之所以到孟菲斯来,是因为这边刚好有个可移植的肝脏。他和劳伦娜是在晚上乘私人飞机过来的。有一次他要小便,护士让我回避一下。
“没事,不用出去。”他说。接着,他把一个塑料便盆放到病号长袍下面开始小便,我则站在旁边陪他说话。他好像一秒钟都不愿我离开。他在医院里有两个房间,一个里面是病床,另外一个里面有一个沙发和几把椅子,就像小学里的接待室似的,还摆放着树脂人体模型和金属腿骨模型。有人来探视时,我们就得挪椅子,还得把这些人体模型和金属腿骨搬到一边去,每当如此,病房里就稀里哗啦一阵乱。
有一次,我跟父亲、姑姑、继母坐在接待室里,父亲突然有些喘不上气,脸都憋紫了。我们都吓坏了,四下里查找问题根源。我瞥了一眼自己的脚下,心中顿时一阵惶恐:原来是我的椅子腿压住了他的氧气管。我赶紧把椅子挪开,他的呼吸又重新正常起来。
在父亲的葬礼上,以及他去世后的几年时间里,很多人都想跟我说他们与父亲生前有多亲近。
“他喜欢给我的儿子提真知灼见,”有人如此说道,“他们俩关系很好。”
“他们俩很亲近。”另一个人如此描述她儿子跟我父亲的关系。
“他就像我父亲一样。”另一个人含泪说道。
类似的谈话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我不仅是谈话的参与者,更是见证人。他们从不问我父亲的事,而是热情洋溢地对我讲述,仿佛我的聆听是对其补足,是酵母,能赋予他们的故事以生命。他们像背诵讲稿一样把父亲生前和他们的逸事讲述完毕,然后就离开了。
他们这样说,是想让我觉得受到了尊重吗?父亲对待他们也像一位爸爸一样—听他们如此表白,我似乎应该回答说父亲是“以父爱待人”的,他就是如此地伟大。
人们有时会谈到或者写到父亲的刻薄,他们有时候会把“刻薄”与“天才”挂钩。也就是说,天才总是有点儿邪性的。但在我看来,忙于创新时,他才会表现出最好的一面:善解人意、合作、有趣。在这方面,那些与他共过事的人应该比我更清楚。或许,他的创造力都被刻薄的表现所遮掩,所以,想用刻薄来表现天才,就如同模仿他口齿不清,或者模仿他假装与人亲热—转过身去,自己抱住自己,上下移动手臂,发出呻吟声—以表现他的成功一样,其实都是很愚蠢的。
“看那些云彩。”父亲病重但是仍能说话的时候,有一次,他指着窗外晴空里的云彩,愉快地对我说道,“那些云彩大概离地一万英尺,大约长两英里。要是咱们步行的话,我们俩,每英里需要走二十分钟。”
“走四十分钟就能走完了。”他说道。
塞格尤仁波切对母亲说过,如果父亲能多活两个月,只需要再多两个月,他就能为我父母之间的关系找到完美的解决之道。
可是,谁知道呢?
在我出生之前,父母有一张合影。照片是在早晨拍的,他们俩站在火车站里,父亲要乘火车去里德学院。母亲的脸庞还很圆润,她穿着牛仔裤,父亲虽然脸色苍白,但是露出很甜蜜的神情。他们俩那时可真年轻。我觉得,母亲的一生总是在失去——失去房子、失去物品、失去我父亲。但是,她一直留着这张照片,并将照片传给了我。后来,我搬家时不知将这张照片遗失在了哪里。最近,母亲给了我一张画,那是她上高中时画的,还得了奖。
“他跟着你呢,你爸爸。”父亲去世后,母亲过来看我时,如此说道。“他的鬼魂?”
“是他。我不知道怎么讲。但我能感觉到,他在这儿。你知道吗?他跟你在一起时特别快乐。他喜欢陪着你,总是跟在你屁股后面。哪怕只是看你往面包上抹黄油,他都高兴得合不拢嘴。”
我不信,但我喜欢这种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