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不丢人，怕也不丢人

叶倾城

朋友问我：“你信不信轮回?”有点宿命论的意味。

她上中学时，最怕父母与老师联系。每次期中考试后都要开家长会，心跳就加快。不见得都考砸了，有时考得还不错，但还是莫名焦虑。到现在，她做了母亲，大事小事总有要跟老师沟通的。她对自己说：“老师很忙，别打扰老师。”她又惭愧，她明白这是借口。她的态度很明确：“我不是那么在乎小孩的成绩，考多少分，我都不会怪他。而且就算小孩表现不好，老师也不会批评我，我有什么可紧张的?”

我问她：“你当年，对自己成绩的预估是多少?现在对令郎呢?在你心目中，老师与家长的亲切会谈是双方都赞不绝口：‘他在家里每天学习到12点。我执教30年，从没见过这样的天才学生。’还是：‘他挺不错的，但是呢，我认为还有上升空间。老师，我一定让他向优秀学生学习。’”你害怕的，到底是谈话本身，还是这谈话的前因与后果。当年父母对你的不放心，现在你对孩子的不踏实，以前有多少你在学校的事你不想告诉父母，眼下有多少家里的事你不想老师知道。

智慧的中国人，早就发明了一句俗话，来形容你此刻的紧张、尴尬、退无可退仍想再退，叫：“丑媳妇总要见公婆。”马上就要原形毕露，所有尴尬羞耻、对方眼中的嫌弃你都预料到了，而且它真的会变成现实。

承认吧，你爱听赞美、怕听批评，哪怕你十全十美了，你还是不想人提起那一分“不美”，难免想逃避又因此更加自责：如果我够好，像盖头下的新娘，就不会这样了。然而，因为永远“不够好”，全班第一够不够好?不够，你在年级排第几?全校第一够不够好?不够，贵校在全市排第几?地市级的高考状元够不够好?是几万甚至十万人中的佼佼者。清华北大说：不一定够；一国的NO1够不够好?福原爱12岁成为日本乒乓国手，但她的对手是战无不胜的中国人。所以承认吧，我们都是不够好的人，而且总要诚实地面对这些不够好和挫败。你想说；“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没人要听。总要面对天外有天的现实，总要有人死在宫斗剧的第一集，总要面对自己内心深深浅浅的失落感，亦明亦暗的嫉妒感。这些才是你脚底的沙子，每一步都刺痛你。

然后怎么办?接受这不够好。没什么可抱怨的，也没什么可解释的，你就是芸芸众生之一。你的一把头发，乍一看都一般长短一样粗细，非得一根根挑开来，才发现：长短不一，粗细各异。就像你这个人，总有值得骄傲处，也实在有很多拿不出手的。

你的焦虑有一部分来自于：你知道你可能让爱你的人失望，你不是有意的，你为这失望十分抱歉。但是，你爱的人也不完美，而你，早已原谅了他们。这一生中，还会有很多时刻，你焦虑至极：等待放榜、忐忑于恋人的答复、期待绩效……唯一能让人自我救赎的是，你问自己：最坏的结局是什么?会死吗?如果不会，那么，再无大事。所以，一定要告诉自己：输不丢人，怕也不丢人，因为怕输而不出战，才是真丢人。只要曾经尽力一战，任何结果都能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