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游 金
很想拿起笔记下什么,默契倒是一个好词。但它是它吗?前面,在晚十点之前的思路被打断,我本来是期望随着所想,摸到通向你的路径。你是什么呢?感触?幸福?在第三章,它似是而非,对的,孤独永远存在,尽管偶尔它仿佛不存在。
我喜欢楷体字?并把某一个或几个变成红色或蓝色?它们是密码?是隐语?是桥梁?是道长手中的拂尘?是观音瓶中的柳条?它们更有可能是一步一步的台阶。但不是向上,而是向前。
但孤独永远存在,所有的门都会关闭。字也一样会关上。像夜晚,会随着入眠而关上。于是,孤独又回来了。
孤独是审美的一部分,你不爱孤独吗?你肯定爱,像你这样的人,那是必须的。
也不一定,你也这样说。
你是谁?我所指,不是称谓,是范畴。
我想到金字塔。毫无道理。
金字塔在我的房间,因为它,充满风沙的味道。一望无垠的黄色沙漠,破败,然后完美。流变的沙使一切失去真实性。我的生活像沙画,构成与裂变,都在瞬息之间。
你们的身体里居住着一个异性,我的身体里堆起一片沙漠。因此,我比你们多了一万种可能性。我在写作,门开处,他进来,作为一个异性,他也来自于我体内的沙漠。
但又多么不同。我的笔于是流畅起来,为了纪念沙画艺术家的救赎般的献身,我让自己从此与笔下的情节同在。我们每个人都是两个,一个与另一个。彼此交织,但我把另一个交出去了。
于是,我只有一个人了。这多么好。
一夜之间,我在草原上建起一所茅草房而不是帐篷。羊在房前屋后的草地上吃草。我总是这样,把海洋想象成田园的村庄,把沙漠想象成田园的村庄,把草原也想象成田园的村庄。我这么做,无非是要一间茅草房。
那么,你若在北方栽下香蕉树、弥猴桃树、椰子树,让它们长在草原上,长在雪地里,又有何不可?让它们在茅草的院子里成熟。让星星在凌晨漏下来。让羊变成牛,让流下的眼泪变成一只黑狗。
世界一下子切去多余的部分,安静得只有一丝电流的声音。亲爱的,我们一边打破一边缝补,草地一边枯萎一边茂盛。风吹过空荡荡的时空,时空也不存在。
连草原、房舍,连星星、羊群,连响在浩宇中真切的呼吸,都不复存在,怎么办?在这永恒之中。
有时我们需要一座花园。不是一定要有花的花园,也不一定要有任何植物,我们只是需要一座花园,一座表姐的花园。
我们需要一座表姐的花园,就可以坐在她花园的台阶上,读某人的信。或者沉思。我们甚至仅仅需要一个名词:花园。
如果花园有一些奇特的,我们没有见过的植物更好。或者我们并不需要这些植物,我们仅仅需要这些植物的名字:冬青树、木棉、芭蕉、榛子、菟丝草、紫萝……抑或一个沉默寡言的园丁,永远穿着白色的工作服,不打招呼,不点头示意。表姐却是一个隐身的人物,从未出现,也就无从描述。
我们在信里这样写道:我在表姐的花园里读你的来信,天色将晚,园丁已经收拾好洒水壶,从我身边经过,晚风微微掀起他白色的工作服下襟,像欲蜕变的蝴蝶……你的字在黄昏的花园里欲要变成另一些长翅膀的物事……这唯一的花园,我们最后的归宿。
是的,我们从来不知道要说什么,写得不知所云,但我们需要。需要如一座花园。
我们看见自己常常坐在表姐的花园台阶上,晚风吹过,我们看见被风吹皱的欲望。
想起一个名字:飞檐走壁的月光。可见那时我们的确都浪漫、年轻,而且还超现实,甚至有一点小小的骄傲。那时网络横行,很多人是正当时的年轻着啊,像我这样的老人也是年轻的。真的,那也是年华,在午夜,我们不睡觉,兴奋地写信、聊天,或者就像我现在这样码文字,真的,我们每个人都是作家、诗人、音乐家、心理医师,总之那是多么奢侈!我们全部是哈姆雷特。飞檐走壁的月光,你说是不是?
但是我们老了,不知是谁,是什么事情,就让我们老了。很久不见小手,或者小手冰凉。我十分喜欢这些张扬的小悲伤式的名字。很久不见小手,这样的名字也可以在心里念一念。想当年,我们常常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安一个“新家”,仿佛有人在追踪我们,于是总有更隐密的地方可以躲。其实我们只是在创造一种可以包围自己的凉薄的诗意。想起王家卫的电影《重庆森林》:肥皂,你又瘦了;或者另一句台词:你哭什么哭呢?这么没志气?这是梁朝伟对着衬衣怀旧人。这部电影我很喜欢,隔几年看一遍,倒是像现在,隔了几年突然对旧时情怀感叹唏嘘,原来一切都在原地。我们在日常的颠簸中,总有一处隐秘的所在,藏着年轻而动荡的情愫。
肥皂,你瘦了。我喜欢这样的台词,也喜欢这样的名字,荡着一层薄薄的心酸和怀念。别说你不曾有过对现世的恍惚,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偶尔超出世外,在一种莫名的情绪中离开自身。仍然是那样我们偶尔要做一回自己的诗人,以便更靠近虚空的神祇,在那里休息一会儿。
是的,小手,我仍在写着天马行空的文字,从新浪写到搜狐,又从搜狐写到新浪,没什么长进。要长进做什么呢?我觉得这样正好。正是我永远喜欢的年轻。我一边老,随世事变迁;一边就停在这里,以便与你们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