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号玩家》:后现代境遇下的虚拟身体

2019-11-20 04:26江苏开放大学江苏南京210036
电影文学 2019年1期
关键词:韦德肉身后现代

马 睿 (江苏开放大学,江苏 南京 210036)

人类科技不断进步,激发电影创作者的预言式幻想,依托影像力量为人们呈现奇幻的后现代电影身体形象的同时,更借影像传达都市寓言:一方面,科技高速进展,孕育后现代人类。克隆技术、器官移植、机械义肢等现实科技的进步,VR(虚拟现实)与AR(增强现实)技术的不断更新,促进了电影幻想中肉身的技术化乃至虚拟肉身的猜想;另一方面,后现代的电影背景引发对人性最初的思考。身体究竟是破坏灵魂宁静的存在,或是构成人之生活理想的基础和人之灵魂的最好载体[1],电影中灵魂与肉身、技术化肉身之间关系的戏剧性演绎,将引发观者对人性关系的伦理性思考。以VR技术下的游戏世界虚拟身体为主要叙事的电影——《头号玩家》,作为斯皮尔伯格导演的最新作品,带有经典美式狂欢意味,以架空现实的背景设定预言性的展现现实毁灭后人类自我逃避的乌托邦。片中融合大量游戏彩蛋、赛博朋克幻想等一系列后现代流行文化元素,秉承向经典致敬的诚意情怀,是游戏与流行文化痴迷者的视觉盛宴。在其商业化意味浓重、注重视觉刺激的外壳下仍蕴含对生命的思考和对现实与幻想界线的寓言:虚拟世界中强大的角色和现实中脆弱的肉身,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我。

一、科技孕育:想象力构建虚拟身体

信息技术的发展促进后现代人类身体的实现,孕育了赛博人的后现代想象[2]。电影随影像技术的发展不断呈现新面貌,并在技术与艺术性的融合碰撞中达到和谐,促使电影创作者的想象设定高还原呈现。无论是商业还是文艺题材,关于后现代身体的探索层出不穷,架空想象带来“后人类”的假设视角:人的身体原来都是我们要学会操控的假体……身体性存在于计算机仿真之间、人际关系结构与生物组织之间、机器人科技与人类目标之间,并没有本质的不同或者绝对的界线。[3]4此观点证明在“后人类”想象中,人类身体所具有的可改造性和自由性。科技发展奠定构想基础,而电影则借以影像技术将想象绘制成形,出现了机械人、生化人,直至全数字化呈现的虚拟身体。

《头号玩家》中,电影的各类角色参与VR游戏“绿洲”,并在游戏中设定自己满意的虚拟形象(Avatar),以另一种身份在游戏中体验不同的人生,这便是电影中借以叙事的虚拟身体。电影角色的共同目的皆直接而单纯,即在现实环境毁灭的未来世界,借以游戏中的乌托邦逃避现实,试图在游戏的虚拟现实中破除肉身桎梏完成精神满足,部分职业玩家则以猎取“彩蛋”最终获得巨大财富为终极目标。

电影中,角色对自身游戏虚拟身体的设定迎合身体可支配观点下的后现代身体的审美习惯。男性将游戏角色塑造得强大有力,女性则普遍显得妖娆狡黠。英雄式的强壮外观,将给一个价值观在不断变化的社会以某种稳定感。[4]而这种或与自身现实身体截然相反的完美虚拟身体,代表着欲望与缺失,暗含了未知恐惧的抵抗。

二、情感驱动:后现代流行文化下的身体焦虑

《头号玩家》的故事背景设定以流行文化为依托,无论是设备、情节还是价值观,都具备一定的流行色彩。贯穿全剧的游戏程序“绿洲”,仅以VR眼镜、万向跑步机、触感皮肤衣等距今并不遥远,甚至已成型的概念为基础,给观者带来易代入的沉浸式观影感受,亦提出了游戏体验可期的发展方向;情节设定上致敬经典、同步当代,片中以“绿洲”游戏创始人哈利迪先生的记忆与爱好为流行文化数据库,大量致敬经典电影情节与游戏元素;而片中主角的价值观,更呈现出流行文化影响下典型的身体焦虑。

流行文化中极具感染性的元素引发近乎苛刻的审美标准,导致普通大众的身体焦虑。随着社会的发展,身体不可避免地卷入商业化的旋涡,追求适应当下审美的身材与面孔等行为,将本质上导致身体的商品化。而身体的商业化亦诱发人类对身体缺憾的技术化改进,美容、整形甚至变性等科技的进步为人类操纵肉身提供了可能,也带来了对自身不完美特征的焦虑的放大。现实肉身纵有科学技术支撑尚有其所不能,而想象中的虚拟身体却可趋于完美,对虚拟身体的优化,进一步体现了对现实肉身的不满。《头号玩家》电影中,女主角萨曼莎用头发遮掩其左脸的胎记,局促不安的表情,对面容不自信的言论均体现了她在社会苛刻审美影响下的焦虑。无论是遮掩缺陷还是借游戏虚拟身体进行面部优化,都是其焦虑放大的表现。

服饰是体现身体焦虑的另一个信号。服装是身体的文化隐喻,它是我们用来将身体的表现“书写”和“描画”进文化语境的材料,[5]萨曼莎初见男主角韦德时身着旧毛衣,丝袜破损,衣着保守,体现了其当下生活状态的潦倒和颓废;而在电影结尾,萨曼莎换上亮色服装,束起头发,裸露出更多肌肤,则标志了她对自身的认同和对身体的解放。影片中众多以服饰为主的外在身体语言细节展现出人物与内心世界相呼应的情绪信息:彩蛋猎手IOI集团员工的工作制服、游戏虚拟形象整齐划一,体现领导阶级对雇员彻底去个性化的洗脑行为;集团统治者诺兰现实身体略显瘦弱,以西装彰显权力,而游戏中的虚拟身体呈现出极为夸张的高大强壮且仍以西装为主要造型,表现人物对权力的迷恋,更映射其对现实自身的一丝自卑。同时,此处亦映射了电影对男性焦虑的表现。

三、悖论探索:现实身体与虚拟身体

现实身体与虚拟身体的关系冲突、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的矛盾之处,在本电影中有诸多或带讽刺意味或带温情趋向的探讨。

现实身体供养虚拟身体。现实是虚拟的依托。电影设定在现实世界毁灭的未来,人们企图借助科技逃避残酷现实,“绿洲”游戏基于此种诉求而生,最终从单纯的游戏变为全民乌托邦避难所,在现实中流失进步动力的人们在游戏中找到了情感寄托,并逐渐为游戏倾注更多时间。在电影的设定中,大量玩家投入时间和金钱为虚拟身体更换形象、提升装备,为使之呈现更优秀的状态不惜重金进行虚拟美化,只为换取游戏中片刻的虚荣与畅快。同时,虚拟身体的一切行为听从现实身体的指令,游戏通关需要玩家的经验、身体素质、智力的共同配合,这一切综合元素的差异也导致了游戏角色的不同成就差异,一如现实中人们会在某一事业中达到的不同层次。根据电影所表现的意味,虚拟身体实则也是现实身体在另一平行空间的映射,虚拟身体的成就,体现了现实身体在某一领域的出类拔萃。

虚拟身体的出现究竟会为现实身体带来毁灭,还是能为现实身体带来重建的机会?《头号玩家》中有较多对沉迷虚拟游戏世界影响现实生活的情节表述:萨曼莎的父亲因在游戏中欠下巨额债务导致人生被毁;韦德的姨妈艰难地养育韦德并资助其无能的男友,而男友无心工作,沉迷“绿洲”游戏,使一家人的生活雪上加霜;男友所醉心的“死亡星球”,以群体厮杀、收割他人游戏财富为快感来源,玩家稍有不慎就易将其多年积累付之东流,甚至会在现实中萌生自尽念头,体现了虚拟世界的非人道时刻:虚拟身体的失利可能为现实身体招致毁灭之灾。

而虚拟身体之成功,在一定程度上亦能为现实身体带来进化和重建。现代电影体现了更多内心探索的转向,开始挖掘各类强大身体的责任、创伤、焦虑和担当,流露男性焦虑的意味,更多的男主角不再拥有力量的身躯,开始展现出更多具有层次性的脆弱一面,变得允许流露自我怀疑、流连于爱情和家庭的温柔乡。一方面,《头号玩家》的男主角韦德现实中文弱普通,是寄人篱下的孤儿,最后更被猎手集团迫害失去最后的亲人,作为一部注重欢乐刺激、商业化痕迹明显的电影,片中并未过多渲染男主角的脆弱,甚至将这种遭遇视为成长的催化剂;另一方面,游戏中的韦德,则同时具备能力超群、颇具领袖气质的虚拟身体以衬托其身上的责任与担当。影片以韦德的现实身体与虚拟身体交织的叙事展现这样一条故事线:现实创伤使韦德的现实身体更有担当,强大的虚拟身体成为履行责任的载体,并在现实中完成“拯救”任务,收获财富与温情,从而最后在影片的结尾点明了重视现实、回归生活的探索主题。与其说《头号玩家》是一部讲述信仰和热爱的故事,不如说是呼吁回归现实的童话。

四、诉求寓意:关注现实身体

电影以“回归”为主旨,亦对所谓已故者的“灵魂”——意识的去向有所探讨,即虚拟身体是否可以延续已死亡现实身体的生命?《头号玩家》中“绿洲”创始人哈利迪先生,生前将自己的记忆与意识以数据库的形式长存“绿洲”中的生平博物馆,同时其意识完全被编码为其自主设定的虚拟身体与玩家进行双向交流,仿佛“灵魂”在游戏中得以依存,达到了永生。对于此种永生意愿的猜想,正如马文·明斯基于1996年在第五届人工生命大会上所梦想的,将意识下载,“放到一张小小的磁盘中,储存几千年之后,再把它还原,于是你就可以在四千年或者五千年后活着”。[3]329以此来消除死亡。若这样的永生是哈利迪先生所期望的,他便不会如电影中那般以巨大财富为诱惑来呼吁玩家关注自己在现实中未了的心愿,除寻求可靠继承者之外,更在变相倾诉自己的一生之憾以警示沉迷虚拟世界的玩家。失去现实依托的虚拟身体,宛如数字世界的一缕游魂,正如男主角韦德在成功夺取彩蛋后询问其游戏角色的那句话:“如果哈利迪先生已死,那你又是谁?”失去现实肉身的虚拟数字化身体,纵保有被保存下载的意识能与他人交流,在人们眼中也依旧不是原来的那一个人。

现实世界是虚拟世界想象和搭建的基础,建立在数字世界想象之上的虚拟身体,是人类对永生和万能的猜想与探索,是人类灵魂依存方式的寻求方向,但不是最终的归宿。虚拟的身体终究只是想象,是对人类自身生存的焦虑与疑问,但最终归结的仍然还是作为人类肉身的文化。[6]身体是文化、道德、情感的汇聚,以自身的强韧、脆弱和柔软承载着、表现着人类进化的文明和对世间万物的思考。身体有知觉、有情感,它在被不断商品化、技术化的时代前提下仍以体验感为先,虽是一种阻挡人类走向无敌的弱点,却在进化中都不曾自我废除,只因这一弱点更是先进化、文明化的特征之一。终日与大量数字技术和代码为伍,如《头号玩家》中一般在虚拟世界中驰骋,幻想无所不能,纵使虚拟身体再趋于完美,表现得再出类拔萃,也将会在摘下VR眼镜的那一刻回归迷茫。人类渴望真实的情感、可感的知觉,在虚拟游戏世界的体验中尚愿意使用能传导触觉的专用皮肤衣,又怎会以消除肉身真实体验为进化代价实现身体的技术化与数字化,从而成为一具没有弱点却也没有了情感意趣的行尸走肉。

电影是具有预见性的现代寓言,其所依托影像技术呈现的后现代身体仅仅是一种可期的发展方向,然受制于科学技术的发展现状与现代伦理,人体的数字化、技术化并非最终现实社会的未来走向,人类仍须以真实肉身为基础和依托,将精力投入现实生活之中,关注现实情感体验,不给短暂的人类生命留下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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