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拜加津的青春片看哈萨克斯坦电影文化

许 宁 李 晨

(1.辽宁石油化工大学 艺术设计学院，辽宁 抚顺 113001；2.东北大学 中荷学院，辽宁 沈阳 110016)

回顾20世纪90年代哈萨克斯坦电影，其策略是“把欧亚两洲作为工作的重点, 从而增加哈萨克电影的能见度并争取引进有助于保持哈萨克电影业的动作的国外资金”。[1]52不得不承认，在好莱坞流行文化的冲击下，哈萨克斯坦的民族电影业确实面临着很大的困境。[2]从电影的评价上来看，在哈萨克斯坦“新浪潮”中，最近20年间创作出的比较优秀的代表作，比如，达米尔·马纳巴耶夫的《苏尔热克——死亡天使》(1991)、达列让·奥米拉巴耶夫的《心电图》(1995)、博拉特·沙里普的《扎曼奈》(1998)和鲁斯捷姆·阿布德拉舍夫的《复活岛》(2004)等艺术影片参加了很多国际电影节，证明哈萨克斯坦电影的确具有较高的国际地位和艺术水平。哈萨克斯坦电影尽管声名在外，然而近年来，不得不试图从故步自封的艺术电影圈子里逐渐走出。[3]然而，埃米尔·拜加津作为青年导演并没有制作商业电影，始终坚持用艺术电影的表现方式进行创作，经常携影片亮相于各大国际电影节并获得较好评价，给哈萨克斯坦的导演和电影行业带来了新的希望。

一、冷峻的青春与男性家长的缺失

《和谐课程》和《受伤的天使》是导演埃米尔·拜加津的青春三部曲的前两部，他们讲述的是十几岁男孩的青春故事，而他们的青春，并非是无忧无虑、多姿多彩的，而是冷峻甚至残酷的。两部影片的故事发生地都设置在哈萨克斯坦的小村庄里，这与导演自身的经历相关。埃米尔·拜加津1984年生于哈萨克斯坦的塔姆德村庄，这十几年他积极活跃在作者电影和艺术电影领域。因此，普通的且不太发达的小村子，是导演最熟悉的地方，他的青春在那里度过，他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理解人们的所思所想。所以，将故事背景设置在小村落，是导演能胜任的题材方向。

《和谐课程》讲述的是哈萨克斯坦一个小村子里的13岁男孩阿斯兰在被恶霸同学欺负之后，人格障碍爆发而慢慢复仇的故事。影片中，同学之间仿佛没有真正的友谊，博拉特与他的恶霸同伙和上级恶霸之间没有真正的信任，只是相互利用，他们更在乎自己的既得利益。阿斯兰在一次体检中表现不佳，没有人同情他，他得到的只是同学的嘲讽。只有当新来的同学米尔萨彦与阿斯兰做同桌之后，影片才体现出一些同学之间本该拥有的珍贵友谊片段。

《受伤的天使》是埃米尔·拜加津的第二部青春电影，在2016年第66届柏林国际电影节的全景单元展映。影片中四个男孩的故事，全都体现出导演眼中的青春仿佛没有色彩，现实的残酷不得不在孩童的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甚至将他们压垮。这与片中人物所处的时代环境息息相关。该片的时代背景设置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故事发生在经济萧条且犯罪率增加的尘土飞扬的大草原，那是身体上遭受蹂躏的后苏维埃时代，青少年无路可去。[4]因此，才会有导演一再表现的青春印象。

两部影片中的男性家长几乎缺失，或者被完全忽视。《和谐课程》中阿斯兰与祖母共同生活，片中没有对他的父母做任何交代，而祖母，也只是偶尔出现在镜头中，这种刻意的强调与回避增添了阿斯兰独居的错觉。《受伤的天使》中，多数时候，家长，或者说母亲，默默地、安静地站在孩子身边，毫无办法，眼看着他们的孩子与这个社会渐渐疏远，他们的劝阻与干预在孩子面前毫无用处。[4]女性家长，在这两部影片中显得非常懦弱，对孩子只能听之任之。此时，我们可以思考一个问题，两部影片中的角色之所以被称为问题少年，是否和男性家长在其成长过程中的长期缺失有关？如果男性家长在这些孩子心灵或行动上出现异样或稍有不良苗头的时候能够及时遏制，加以教育引导，男孩们走向不归路的结局恐怕会有所改变。当然，这也正是影片所表达的主题思想，这种不良现象不是为了展现而展现，而是批判这种非正常的疏离的家庭关系，期盼哈萨克斯坦青少年能够在亲密的且和睦的家庭氛围中成长，从而减少冷峻青春的现象和问题少年的产生，为哈国的和谐社会目标贡献自己的一份力。

二、无处可去的悲凉

《和谐课程》在第63届柏林电影节获得最佳艺术贡献(摄影)奖，随后，在世界其他电影节中获得了30多个奖项，埃米尔·拜加津也屡次受邀出现在各个电影节的评委会中。在这部电影中，埃米尔·拜加津表现了个人与边缘化和暴力机制之间的冲突，影片的主人公是一个敢于反击的男孩，但这种做法很可能毁了自己。[5]阿斯兰常常一个人走在乡村的街道上，独自在家反复练习平衡感，花费精力研究杀死蟑螂的办法，观看蜥蜴吃掉蟑螂的过程，偷偷制作简易的手枪。这些看似沉闷的情节却正是串联阿斯兰为何人格爆发的重要线索。影片结尾，阿斯兰站在河边望着远方的山脉，此时风和日丽，天高云淡，一只羊在河水上轻盈地奔跑，穿过阿斯兰的身体，很快消失。这是幻觉镜头还是真实存在，导演已不再给出答案，但肯定的是，羊的出现，是为了呼应片头阿斯兰宰羊的情节，结束一条生命，又勾画出另一条生命。但是，尽管阿斯兰经常望着远处的山脉与树林，导演偏不给阿斯兰走出小村庄的机会，让这些男孩在悲凉的环境中成长，他们无处可去，只能留在那里默默等待，期盼着走出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受伤的天使》同样制造了孩子们无处可去的悲凉气氛。影片讲述的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哈萨克斯坦在经历时代剧变的背景下，一个小村子里的四个男孩试图寻找各自生活方向的故事。[6]影片通过四个故事分别阐述了导演对“命运”“堕落”“贪婪”“罪孽”的观点。其中第四则故事，阿斯兰为了上城里的医学院校，狠心劝说女朋友堕胎，然而，在未成形的小生命在人间消失，他却遭遇了人格上的巨大转变，他每天喝很多水，为的是在自己身体里种下一棵树。生命的杀害与生命的培育，使他神志混乱，“罪孽”已深深埋在他心中。这四个男孩的心灵都受到过不同程度的伤害，他们在当地无处可去。影片正是通过这四则寓言故事中的角色与世界的复杂关系来探讨丧失道德尺度的可怕，也通过四个少年的命运悲剧，表现出他们在痛苦且艰难的真实世界中燃烧了自己的羽翼去寻找一片净土的愿望。

三、形式大于内容的表现方式

《和谐课程》和《受伤的天使》使用了大量的固定镜头和长镜头，不拘泥于画内空间的展现，常使用引人思考的画外空间，经常把门框、窗框或镜子作为道具来强调画面的形式感，而影片中的语言不是很多，有时故意制造叙事的不连贯，留有叙事空白，给观众留下足够的思考空间。

《和谐课程》中有一个片段，博拉特正在学校的卫生间洗脸，接下来的镜头是阿斯兰手拿水管冲洗地面，摄影机慢慢移动到被冲刷的地面，画面中出现的是水槽里的血水渐渐被冲淡。联想之前的镜头，阿斯兰独自在教室里组装自制手枪，可以判断，博拉特是阿斯兰所杀。然而，片尾却出现阿斯兰看见博拉特正在打电动游戏的片段，让观众不解，博拉特到底是否已经死亡？此时，阿斯兰头疼地在地上挣扎，这也许是幻想片段，但这“幻想”却又如此真实。遗憾的是，导演并没有给出确切答案，以开放式结尾收场。《受伤的天使》中第三则故事，影片并没有给扎巴的独特爱好做以解释说明，观众只能依靠猜测来分析男孩为什么性格如此孤僻，是家庭不和谐导致的，在学校与同学发生争执引起的，还是其他原因，我们不得而知。影片只提供事件的过程和结果，不告知原因。而这原因，正是形成男孩人格特点的重要因素，反而以“缺失”登场。这正是形式大于内容的表现方式，也是艺术电影的特点之一。大卫·波德维尔认为，艺术电影的叙事原则有二：现实主义和作者表达。[7]比如，人物的心理状态，人物缺乏确定的生活目标，时常游走在影片中，经常发呆，叙事存在大量缝隙且使用开放式结尾，这些都是艺术电影的表现方式，也是埃米尔·拜加津的惯用手法。

David Rooney认为：“这位不到30岁的导演使人们兴奋地看到了清晰的视觉处理效果，精确的电影把控能力，并通过媒介讲述了视觉和心理的故事。”[8]两部影片有多处使用门框、窗框镜头，来表现人物想逃离，却由于各种原因无法逃离，甚至无处可去的悲哀情绪。《和谐课程》中，当阿斯兰制作完手枪之后，有一个片段表现他心事重重。第一个镜头，他坐在屋子前面沉默不语，然后起身开始踱步，画面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那扇紧关着的蓝色的门，封闭的门代表他封闭的心。第二个镜头，他路过一堵带有门框的墙，他低头慢慢地走，走到门框中央，停下脚步，仿佛特意为摄影机的拍摄而停留，几秒钟之后，离开画面。此时观众可以看到远处的山脉和天空，然而门框作为前景画面特别抢眼，始终作为阻挡阿斯兰走出小村庄的障碍。第三个镜头，他走到一堵带有窗框但没有玻璃的墙，停下脚步，回头张望。这个画面采用居中法构图，将阿斯兰的头部安排在窗框正中央，这窗框仿佛是画框，而阿斯兰仿佛就是画中被束缚却即将要情绪爆发的人。这三个画框式固定镜头体现了阿斯兰内心情绪的转变，画框越来越小，人物情绪越来越激动，最终下定决心实施报复。这个片段没有一句台词，完全用镜头语言来推动剧情的发展，这就是导演强调影片形式化的表现方式。《和谐课程》的静止镜头让我们想到了法国导演罗伯特·布列松和日本黑色电影，这正是向大师致敬的表现。

四、结语

总体来说，埃米尔·拜加津的电影从主题上体现了片中角色冷峻的青春，家庭关系中男性家长的缺失导致孩子们形成不健康的心理，他们与世界的复杂关系又导致他们进退两难。导演在片中对人物角色的人格特点和道德缺陷进行了直接表现，探讨了个人生命的困境。在镜头语言上，导演多用长镜头和叙事缝隙等艺术电影的拍摄手法进行表现，形成个人风格。

在“一带一路”倡议的推动下，中国与哈萨克斯坦的文化交流日益密切，[9]这为两国有效的文化沟通搭起一座稳固的桥梁。格雷戈里·H.沃勒认为：“当前哈萨克电影制片厂中由政府投资的影片产量已降至每年一两部故事片。这使一代有为的导演失去了选择的余地，只好在广告业或电视业中寻找工作或像努格马诺夫那样走出国门。”[1]50埃米尔·拜加津做到了走出国门，与世界观众分享哈萨克斯坦的电影文化，这不仅是对老一辈电影人的学习与致敬，也作为哈国的影坛新秀提升民族文化和本国电影产业的市场竞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