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尤佳
初冬的街道,两旁是排列整齐的梧桐树,像朝圣归来的教徒。谁的脸上鲜花盛开又按时凋落?
一些树叶还泛着最后的绿意,一些树叶又以饱经风霜的姿态,从枝头飞起又落下。贯穿灵魂的始终、目光的尽头……
太阳燃烧的火焰,在叶片上跳跃,将逝去的呼吸一一珍藏。我是朝圣者之外的独行客,踩痛阳光和树影,而不留一丝痕迹。
我有很多善良的想法,在内心熊熊燃烧。表情却树叶般冷静,不听汽车的高歌,也不听树叶的低语。只把瘦瘦的街道当作时间的琴弦,轻轻点拨。用自己的肉身擦亮天空,把诗歌的婚房拆烂又修复……
我曾经从树叶上屡次起飞,将梦想带到飞翔的天空。宽容、抗争和痛苦、仇恨的爱情,在目光的注视下,服从于高尚的欲望。
渐丰的翅膀,表达不朽的思念,呈现在星光的回声里。河水依然在飞翔的天空流淌,如同一面发光的镜子——正面是幻想,背面是现实。
现在,我从幻想的一面进去,又从现实的一面出来,双手紧紧攥住一片树叶,就像抓住了脆弱生命的要害。
打开自己的身体,重新排列爱情的骨头。在灵魂的天空,重新排列转眼即逝的光阴。让飞翔的翅膀,始终靠近上升的天空——爱情最初的颜色!
沿着语言和花朵的方向,一步一步接近秋天的果核。被火焰和柔情洗过的手指,就要触到秋天的实质了,还差一朵花的距离,或者一个词的距离。
深居于诗歌的心,坚持最初的诺言和体温,从眼睛深处游出,在词语之内、花朵之上飞行!
一个个矜持的词,构成花朵的五官,其中任何一官,都能抵达语言的心脏。
火焰的呼啸,止息于花蕊之中,照彻身边善良事物的本质。
从语言到花朵,从花朵到秋天果实的核心,将耗去我一生中最灿烂的光阴……
痛苦和恐怖,已经烟消云散。眼前的事物充满整个心间——
一棵草,或者一片树叶,都会使我对未来充满信心!
爱情和现实,烈酒和甜品,并存在同一颗心中。我看见柔韧的藤蔓上挂满了成熟的葡萄,我想象得出它细小的核一定藏着火焰!
——而现在,谁能在我的脸上读出四季的表情?
我相信明晨的花朵一定会含露开放。无论是在春天还是寒冬,高山还是荒漠,都将散发芬芳。
无论它们表示着什么,都能使我心平气和,宽容一切……
——风暴远离你的低语,我在风暴的中心歌唱;
——野菊远离你的目光,我在野菊的花蕊中想你。
我以诗歌的名义抚摸风暴中惨烈的火焰;在花朵的中心倾听火焰燃烧天空的声音。
火焰逼近细小的花瓣,我无法深入到花蕊的内部。
火焰已燃响我内心的歌唱了……
是谁,在风暴的边缘、在满地花朵的灰烬上奔跑?又把未曾燃尽的花瓣捡起?
时间的刀锋,在风暴中闪耀炫目的光芒。
我的风暴白刮了,我的风暴白刮了吗?
我的菊花白开了,我的菊花白开了吗?
我依然要在风暴中为你歌唱,我依然要年年静坐野菊的花蕊想你!
那漫山遍野的小小花朵呵!白的是我的忧伤,黄的是我的心愿!
黑暗中的光,常常把我囚禁在夜色的浪尖上,摇晃得我简直忍不住要呕吐。
我的诗,就是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心里呕出来的。无论过去了多少日子,血腥的气息始终不减当年,减下去的只是我的体重。
但今夜不是。今夜是我自己囚禁自己。意识的经纬密不透风,甚至透不过爱人熟睡时的一缕呼吸。我把言辞的奴仆,笔的心脏——掏空,用它锐利的锋刃插在我的心尖上,体验一次濒临死亡的感觉……
我疏忽了一个声音的侵入。它似乎在天黑下来之前,就悄悄躲进了我灵魂的伤口。这个声音来得太突然,使我无法挪动已经摆好的姿势,任凭声音的芒刺柔中带硬,从不同的方向向我扎来,不留一丝痕迹。
我热爱的汉字,一个个面带温情和怜悯,依次从我的目光里走过,一路播下火种。把不破的经纬,照得清晰可见……
一颗杏,怎样来到我的面前?
望着它,我想得更多的不是如何吃下它。我在想,杏,如何经历发芽、打花,和孕育,然后结成果。它要经历多少风雨日晒和黑夜!
现在,它被迫离开枝头来到我的面前,像一颗冷却了的太阳,寂静无言。
我的目光,照耀着杏的全身。内心的思想却已深入它的内部。
先是穿透它的皮,再到达酸甜的肉质。我调动所有生活的经验,细细体会它酸甜以外的味道。
复杂的经验似乎显得多余。我一心只想抵达杏核!
先是一粒坚硬的壳,与皮肉分离得一清二楚,思想还在壳里沉睡。壳的坚硬令我犹豫,砸碎还是放弃?
而我,与之不同。我是坚强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柔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