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 勇
(作者系江苏省泰州市党史方志办公室)
“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是一个重大命题,包含丰富的内容,有着多方面的任务。其中一个着力点,是重视和加强学科建设。”[1]为了摆脱当前地方志的话语权在日益繁荣发展的社会文化体系中日渐式微的困境,给予地方志一个合适的学科定位已成为当务之急。笔者以为,建构中国方志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走向学术自觉是一条必由之路。
学术自觉包括三个方面:一是明了学术研究的本质、目的和价值,开放学术心态,以学科为主的吸收既有的概念和理论;二是立足中国整体经验,坚持“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的研究路线,深入调查,不断求证;三是建立集体学术,通过团队成员间细致深入的批判、否定、建构、积累,形成学术概念和理论框架,提升研究水平和研究境界。”[2]
地方志内容涉及一地自然和社会的方方面面,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研究对象,都与地方志记述的对象有关。所以方志包罗万象,方志学与许多学科产生这样或那样的联系,就是自然而然的事。关于方志学与其他学科的关系问题,民国方志学家李泰认为:“方志者,一方之史……方志即史,史观既进至综合文化时代,如何而能达此目的,此为修志者应有之觉悟。史既为记载并研究人类进化现象之学,广义言之,非一切科学知识具备者不能为功,即不能作志;狭义言之,但备以下各种知识,即可执笔矣。”[3]李泰所谓的“以下各种知识”有地理学、人类学、社会学、年代学、考古学、古文学、古泉学、言语学、谱系学、心理学、经济学、法政学以及商学、农学、动物学、植物学、矿物学等“其他科学”。20世纪80年代以来,方志界就方志学与各种学科的关系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但从总体上看,方志界关于这个问题的研究,多局限于具体操作层面,重点在从指导思想、编纂方法等角度,探讨方志学如何借鉴相关学科的思想和方法来指导修志实践,对与社会科学关系的讨论也比与自然科学关系的讨论丰富。”[4]当然,亦不乏研究现代方志学与其他相关学科的关系的论述,例如刊载于《中国地方志》2010年第 5 期的《方志学与其他相关学科的关系辨析》。
历史学分支学科的客观现实,以及地方志回归地方史的趋向,决定了方志学研究与地方志编纂可以自觉地借用各专门学科的概念、理论及方法,从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之间的交叉渗透中获得理论借鉴和支撑。
20世纪以来,历史学建立起与各专门学科的密切联系,形成了双向互动的学科渗透的发展趋势。双向互动意味着不仅各专门学科借用历史学的方法开拓新的领域,而且历史学自觉地借用各专门学科的概念、理论及方法来从事史学研究。历史学是一门综合性的学问体系,是探讨人类过去活动的综合性学问。它的研究对象是人类所经历的过去,是人类过去的一切活动,包含了人类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心理等领域的活动。每门学科的发展都要依靠其他各专门学科,都要从其他各专门学科概念和方法及研究成果中汲取营养、方法及生命力,历史学在这一角度表现得尤为突出。
20世纪中期以后,随着学术分工的日益细化,学术研究对象更加细化,研究领域更加专门化,学科分化更趋严重,在学科内部与各专门学科之间产生了众多的新兴学科、交叉学科和边缘学科。伴随着学科细化而来的另一种趋势,是各学科之间的相互渗透与日益综合化,各学科竞相借鉴和利用其他各专门学科的成果、理论和方法。在各学科间互相依赖和互相渗透日趋强化的趋势下,历史学不断汲取政治学、经济学、统计学、社会学、人类学等社会科学的相关知识和方法,加强了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的互相渗透,导致了历史学的社会科学化倾向。
各专门学科方法在历史学中的广泛借用,使史学分析工具更加实用和有效,易于产生不同于本学科传统观点的新见解和新解释。每门学科的新发展,都是对陈陈相因的传统研究范式的改造和反叛,而学科渗透后出现的学科互补互鉴,无疑是突破本学科既有研究范式的有效途径。在不同学科的互补互鉴中,历史学容易出现不同于以往的创新性成果。尝试用各专门学科的理论方法来研究历史问题,才有可能实现历史学的突破性进展,20世纪以来历史学的发展,已经充分加以证明。[5]
20世纪60年代以来,历史学发生了一种“人类学转向”,推动史学走向人类学式的历史学。方志学以及作为中国历史书写体系重要环节的地方志也面临“人类学转向”问题。史学的人类学转向强调平民历史和平民文化,背后涉及三对有关历史的争论:上层历史/ 下层历史、事件史/ 连续史、当地人的历史观 / 外部人的历史观。人类学强调关注下层平民、连续的日常生活世界和当地人的看法,去批评国家和政治精英建构的历史、琐碎的事件历史和外人强加的历史观,这些强调可以启发方志学的理论革新。在人类学研究中,可以说一直就具有平民倾向,人类学的小尺度研究比较接近现实,避免了宏观社会统计和历史理论的许多盲点。人类学领地吸引史学家的部分原因在于允许摆脱传统的叙事,去进行尽可能深厚的描述;文化是一个有意义的脉络,或者说文本集,人类学家的研究就是通过深厚描述的方法,去解读和发现这个意义的脉络;作为一种深描的方式,讲故事越来越成为新叙事的时髦。[6]
历史人类学既可以视为历史学与人类学渗透后形成的新的交叉学科,也可以视为一种研究历史的新视角和新方法。它是“促使人们研究新方法和新问题的吸引点”,是历史学从人类学借用的一种新的分析工具,是人类学视野下的新历史学。学科渗透后的历史人类学,如果偏重于历史学的话,则从传统史学研究重视定性的个案研究,转向了空间有限的野外考察,历史学采用了人类学的常规方法(深描法、功能分析方法等),其关注的是人类历史运行的结构而不是表象,它看到的不仅仅是历史长河表层汹涌的波涛,而且是人类历史长河深层的静态结构。历史人类学拓展了历史研究所需要的史料,除了继续重视档案等文献史料外,将更加重视田野调查及其口述史料,而那些像符号、图像及历史遗存等非文本史料,也进入了历史学家的视野,成为可资利用的研究资料。[7]
人文地理学是研究地球表层各种人文现象与人类活动发生发展过程、动态演化特征及其地域分异规律的科学,其研究的核心是人地关系地域系统。人文地理学分支学科基本上有人口地理学、聚落地理学、经济地理学、社会地理学、文化地理学、政治地理学、历史地理学、区域地理学等。[8]其中,区域地理学、历史地理学与方志学及地方志有着不解之缘。
中国古代的地理学与地方志有着密切的关系。宋代以前的一些著作如《山海经》《禹贡》以及各种地志、图经既是地方志渊源之一和重要发展阶段,又是中国古代地理学的主要成果;《隋书·经籍志》开中国古代图书著录四分法“经、史、子、集”命名的先河,其后历代正史均将地方志归入艺文志“史部”地理类。
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中西学术交流的加强,西方近代地理学逐步传入中国。西方近代地学传入初期,借用中国传统术语来翻译其学科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区域地理学在一段时间内被翻译作“方志学”即是这种现象的代表。“西方区域地理学在19世纪末 20世纪初传入我国时,它的学科理论并不完善,也没有全面引入数理化等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依然是以分区域描述为主,甚至仍是百科全书式的罗列区域内的各种地理资料。从名称上来讲,对于某地方的描述和记录,很容易联想到我国固有的‘方志’一词,‘方’指地方,‘志’指记载、记述,‘方志’(或‘地方志’)应该是当时区域地理学发展状态较为恰当的名词了。我国传统的地方志以行政区域为单位,描述和记录区域内的地理、社会、人文等各个方面的历史与现状,区域性(地方性)是地方志最基本的特征,因为每个区域都有自己独特的一面,显示地方的地域性是地方志编纂的重要动因;资料性是地方志的主要功能之一,近现代地方志本身也可以说是对某地各种资料的详实准确、系统科学的汇编;地方志的综合性(广泛性)即体现在其对某区域各种有价值事物的无所不记无所不包,当然其中一部分是关于山川、城镇、交通、经济、植被等的记载,是地理学的内容。”[9]陕西师范大学西北历史环境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院的侯甬坚先生认为区域地理和中国传统方志:“差异尽管存在,相似之处并非全无,这就是在每一时代提供的认识客观事物的框架中,方志长期致力于兼收并蓄的编纂工作,区域地理则把坚持综合性视为最高工作准则,两者取材标准不同,在最终形成的著作中都具有面面俱到的记述特点。”[10]从某种意义上来说,19世纪末20世纪初传入我国的西方区域地理学仅是近现代区域地理学发展的早期阶段,与我国传统方志学的研究方法并无太大的差别,区域描述、资料汇编仍然是其主要研究方法,它还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区域地理学。“进入20世纪中叶以后,单纯描述的区域地理学为发生论地理学(或者说是探讨地理现象产生的原因地理学)所代替,但作为地理学思想史来说,区域地理是其重要篇章,是不能代替的。从认识论的角度,我们以为人类对地球及其表面的认识,是先从各别个体开始;然后逐步扩大视野,认识各别区域;进而认识地球的整体。从地理科学的本身而言,一方面有学者试图用发生论地理学代替描述性区域地理学;另一方面,直到今天仍然在不断出现描述性区域地理学家。”[11]但,中国传统方志基本上停滞于区域描述、资料汇编阶段,此状态至今未曾有所改善。笔者以为现代方志学引入人文地理学中人地关系理论,关注人地关系地域系统是重要方法。人地系统是地球表层上人类活动与地理环境相互作用形成的开放的复杂巨系统。人地关系地域系统始终被视为人文地理学研究的永恒主题与核心。从古代“天人合一”的协调思想演进到近代的人地关系协调思想,再升华到现代的可持续发展理论,其演进主线基本围绕人地关系和谐这一核心展开。特别是近年来,伴随全球性人口、资源、经济和环境问题的日益加剧,人地矛盾日益突出,开展人地关系研究就显得越来越重要和紧迫,人地关系系统的性质及人地关系理论内涵在演进中不断深化,可持续发展、科学发展观、“五个统筹”、循环经济、低碳经济、绿色经济、资源节约型经济、环境友好型经济等等都是新形势下人地关系理论的具体实践形式,充分体现出人地关系论在指导国家和区域经济社会发展中的重要地位与重大作用。[12]
中国历史地理学自初创之时起,就十分强调人地关系研究,并将之作为自身一个重要的理论思想着力加以传承发展,因而通观我国历史地理学领域的各项成果,莫不闪耀着人地关联之理论光芒。这也就促使我国地理学界由以前大多仅孤立静止地研究当前的地理环境,较变为逐步开始重视人地关系研究。历史地理学的研究任务包含四个部分:首先是复原历史时期某个区域某个方面的地理环境;其次是揭示出历史时期某个区域某个方面地理环境发展演变的状况及其规律;再次是依据前述研究成果阐明研究区域当前地理环境形成的由来、原因与特点;最后,则是根据前述研究结果,针对研究区域存在的相关生态环境方面的问题,指出历史上的经验、教训,提出保护与改善的建议,发挥其警世资政有用于世的作用。历史地理学研究对象的复杂性与研究任务的多样性紧密相关而使历史地理学具有的“时空交织,人地关联,文理兼容,古今贯通”等特点,造就了历史地理学的学科交叉性。历史地理学因是地理学的一个组成部分,又是历史学的附属学科,因而对这两大学科贡献最为直接,也最为重大。至于对历史学,也是在历史地理学的带动下,中国史学界于 20世纪80年代开始重视分析中国地理环境与中国历史发展的关系,使史学理论研究与对重大历史事件的叙述增添了“环境”方面的内容。(13)
注释:
[1]石伟李雪林:《加强学科建设繁荣发展哲学社会科学——访全国政协委员、中央党校副校长黄浩涛》《学习时报》2018年03月21日第001 版.
[2]参见刘锐、杜园园:《论学术自觉——兼论如何传承费孝通的学术遗产》《广西民族研究》2013年第 2 期.
[4]邱新立:《方志学学科建设的发展现状及对策思考》,宋月红主编《中国当代史研究与地方志编纂——第十届国史学术年会论文集》,当代中国出版社 2011年9月版.
[5]有关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交叉渗透的理论阐述参见左玉河:《互鉴共赢: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的交叉渗透》《史学理论研究》2016年第 3 期.
[6]参见张小军:《史学的人类学化和人类学的历史化——兼论被史学“抢注”的历史人类学》,中山大学历史人类学研究中心、香港科技大学华南研究中心编印《历史人类学学刊》2003年第 1 期(第一卷).
[7]参见左玉河:《互鉴共赢: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的交叉渗透》《史学理论研究》2016年第3期;常建华:《历史人类学的理论与在中国的实践》《人文论丛 2002 卷》,武汉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8]参见顾朝林主编的《人文地理学导论》,第一章“绪论”第三节“人文地理学分支学科”,科学出版社2012年9月出版.
[9]何沛东:《近代区域地理学被中译为“方志学”现象的探析》《中国科技史杂志》2016年第1 期.
[10]侯甬坚:《方志著作中的区域地理成分》《区域历史地理的空间发展过程》,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 1995年2月版,第 235页.
[11]参见刘盛佳:《地理学思想史》,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0年11月版.
[12]有关人地关系地域系统的论述参见方创琳、周尚意、柴彦威、陆玉麒、朱、冯健、刘云刚:《中国人文地理学研究进展与展望》《地理科学进展》2011年12 期.
[13]参见朱士光《论历史地理学的学科交叉性及其学术价值》《史学集刊》2015年第 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