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东文化与黄冈影视生产中的本土化策略

2019-11-16 01:01张才刚湖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黄石435000
电影文学 2019年11期
关键词:鄂东黄冈黄梅戏

张才刚 (湖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0)

地域文化语境中的影视艺术生产,带有显在的“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意识。地处鄂东大别山区域的黄冈,拥有深厚的历史与人文传承,形成了红色文化、东坡文化、戏曲文化等多元形态,建构起“鄂东文化”的整体概念。2006年起,黄冈凭借鄂东文化资源介入现代影视产业,创作出《全城高考》《铁血红安》等近20部本土影视作品,两获国家“五个一工程奖”以及“华表奖”“金鸡奖”等,被誉为“黄冈现象”。黄冈本土影视创作,为鄂东文化的符号转化与价值实现拓展了空间,也为地域文化的现代传播创造了机遇。

辨析“黄冈现象”,必须深刻理解鄂东文化的角色与功能。在黄冈本土影视生产中,鄂东文化既是内容题材的“供给者”,也是精神内涵的“建构者”。作品中的人物形象、视听符号以及故事情节,都能在鄂东文化的“资源库”中找到原型或者源头;在符号转化的同时,鄂东文化中蕴含的思维方式与审美意识渗透到了影视产品之中。所谓的“本土化”,本质上就是鄂东文化符号与精神价值的实现过程。也正是由于鄂东文化的介入,使得影视生产者与接受者有了“大体一致或接近的生活经验和文化背景”[1],建立起“共通的意义空间”,推动了本土艺术产品的有效传播。

一、以“鄂东人物”为原型的形象设定与性格塑造策略

人,是鄂东文化的创造者,也是其中最生动、最鲜活的元素。苏东坡在《书韩魏公诗后》一文说到,“黄州山水清远,土风厚善。其民寡求而不争;其士静而文,朴而不陋。虽闾巷小民,知尊爱贤者……”[2]早在清代乾嘉年间,陈诗在其所著的《湖北通志·人物志序》中明言“唯楚有才,黄郡实当其半”,表明了鄂东人物的历史贡献与文化地位。黄冈籍学者冯天瑜认为,鄂东文化的代表就是“名人文化”。据《湖北历史人物辞典》《鄂东人物志》等文献记载,黄冈历代名人有1600位,其中古代1134人、近现代466人,涉及政治、经济、军事、科技、文化、艺术、医药、佛教等多个领域。鄂东名人群体在历史变迁中的涌现,显示了鄂东文化深厚的底蕴与强大的内生力,他们也因此成为本土文化最好的注解和最佳的“代言人”。鄂东名人的知名度与影响力,已经远远超出了黄冈乃至湖北的地域范畴,为影视人物形象塑造提供了最为生动的元素。应该说,黄冈影视作品的“本土化”,首先就体现在人物形象的“鄂东气质”之上。

鄂东文化之中固有的乡土意识以及生存理念,凝练出了鲜明的地域性格,通过人物传导到了本土文学、戏曲与现代影视作品之中。有史学研究者认为,“黄麻起义与南昌起义的不同之处在于,黄麻起义的参与者多半是当地的农民或农协会员,而不似南昌起义一般,都是有较高文化水平甚至属于国民党高级将领的‘高大上’起义,正因为如此,黄麻起义中所涌现出的许多将领,更因其朴实无华、坚毅勇猛且带有传奇色彩的大无畏革命精神,而成为后世影视剧、小说中所津津乐道的题材”。[3]在鄂东红色将领中,出现了“和尚将军”许世友、“木匠司令”李先念、“放牛娃团长”韩东山与“私塾先生党代表”王树声等颇具“乡土味”的开国将领,鄂东文化是他们共同的“身份标签”。在传统革命题材主旋律影视作品中,常可见到出生于鄂东的将领形象,如表现陈锡联的《夜袭》,表现韩先楚的《旋风司令》,表现秦基伟的《惊沙》以及《王树声征战豫西》《胡奇才痛歼千里驹》等,这些影视作品以历史事实为依据,以历史人物为对象,呈现出来的是一个个具体可感、真实可信的艺术形象。热播电视剧《亮剑》中主人公“李云龙”因其自述鄂豫皖苏区经历以及个性化言行举止,使不少观众将他与被称为“王疯子”的红安籍开国将领王近山相联系,甚至引发了“寻找李云龙原型”的热门话题。

作为一部本土制作完成的电视剧,《铁血红安》播出期间引发了关于主人公“刘铜锣”人物原型的争议。面对这位“敲着铜锣打冲锋、光着膀子拼刺刀”,从占山为王到下山革命,最后成长为开国将军的人物,有观众认为其原型为红安籍将军刘福胜,有人则倾向于其取材于秦基伟的故事。《铁血红安》的编剧朱苏进表示,“刘铜锣没有特定的人物原型,在他身上可以找到很多将军的共同点。他们为人正直豪爽,打仗勇猛果敢,战法不拘一格,反对墨守成规。他们固执、顽强,‘锣声’一响,就能进入巅峰状态”。[4]在剧本采风创作阶段,朱苏进等人就先后多次进出红安的山野乡间,实地考察,最终从两百多个将军的传奇故事中凝练出了“刘铜锣”这一形象。在这个被称为“又一位李云龙”的人物身上,凝聚了早期鄂东革命者的许多共同特征,也实现了影视创作者在典型人物塑造上的本土化意图;“刘铜锣”既是鄂东革命者群像的“浓缩”,也是鄂东地域性格与乡土精神的象征。从另外一个层面分析,对“刘铜锣”原型的争议恰好表明观众对鄂东人物早就形成了一定的“期待视野”,并据此在心中为“鄂东英雄”画了一个像。

黄冈籍作家刘醒龙曾撰文写道:“鄂东之地,物产中最了得的是人之风骨……赤壁之水源流五水之上,赤壁之楼风范古城四围。黄州以远各自拥有如苏子东坡的奇迹:黄侃、熊十力、闻一多、胡风、秦兆阳等,风骨挺拔几乎构成中华晚近以来的精神圣界。”[5]鄂东人物的标签意义并不是孤立的,而是特定历史、地理语境的产物。近年来,黄冈本土影视作品逐渐摆脱了早期单纯的革命情怀、宏大场景以及精神境界的表达,着力向更具本土价值的鄂东历史与生活中挖掘并展示鄂东人物形象:电视剧《大明医圣李时珍》中,再现了李时珍编撰《本草纲目》的艰辛历程,一个坚韧、执着且心怀天下的“医圣”形象得以呈现;《黄梅戏宗师传奇》中,乡间女子邢绣娘在黄梅乡土的浸润下,历尽磨难,将鄂东民间戏曲发展成广为接受的“高台大戏”,赢得了“不要钱,不要家,要听绣娘唱采茶”的美誉。与此同时,电影《全城高考》中的“范义本”、《梦行者》的主人公“吴天”等虚构形象,也从其语言、行为以及活动场景中获得了“鄂东身份”及其“鄂东气质”。对于现代观众而言,这种立体化的人物塑造方法更接近于历史真实与生活真实,也更能体现区域文化的基本特征。

二、以“鄂东生活”为底蕴的符号创造与意义赋予策略

格尔茨认为:“文化实质上是一个符号学的概念……所谓文化就是这样一些由人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6]影视生产中,创作者为了完成“意义之网”的建构,必然会选择具有广泛认知基础的经典符号,以更准确地传达自身的经验、思想与情感。地域文化背景中的影视生产,最为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从本土生活场景中选取具有一定文化意涵的实物性符号,以真实“再现”主人公的生存环境,同时也为故事情节的“可信度”以及人物命运的“合理性”提供支撑。以乡土自然为底色的鄂东,独特的地理与历史环境留下了丰富多样的物质化符号,成为本土社会生活最为生动的“物证”,为影视生产积累下大量具有经典意义的视听元素;在鄂东文化影视转化的过程中,这些凝聚了观念、心理、情感共识的经典符号,不仅成为内容叙事框架中的精华,还承担起凸显“本土化”色彩的功能。黄冈影视作品的本土化,不仅体现于地域性格鲜明的“鄂东人物”之中,也存在于与人物生活环境相适应的“鄂东器物”之上。可以说,在鄂东影像叙事文本中,“人”因“物”而生动,“物”因“人”而灵动,二者是一体的。

在黄冈本土革命题材的影视作品中,从横贯鄂豫皖的“大别山”,一面老旧的“铜锣”,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再到一棵倔强生长的“槐树”,甚至一个冒着热气的“红安苕”,以及至今依然存在于鄂东的古老民居,与那些已经经典化、符号化的革命先行者、开国将领一起,共同构成了一幅真正意义上的“鄂东印象”。这些符号的意义与价值,形成于独特的历史语境之中,鄂东文化赋予了它们鲜明、丰富且深刻的内涵,它们也成为鄂东文化之中最具代表性的标志。从《大转折——挺进大别山》《风雪大别山》开始,“大别山”就不再只是一个单纯的自然物质形态,也不再只是一个地理与地域概念,而成为革命故事的记录者、讲述者甚至推动者,其符号意义延续至此后的《红槐花》《铁血红安》等作品之中。由本土作家何存中小说《门前一棵槐》改编而来的电视剧《红槐花》中,“槐树”与“槐花”成为一个承载精神与情感的符号。在湖北、安徽交界的大别山地区有一个特别的风俗,生了男孩要种松树,生了女孩要种槐树;鄂东民间歌谣“姐儿门前一棵槐,手扒槐树望郎来,娘问女儿望什么,我望槐花几时开……”,生动传达了鄂东儿女的情感。此前,小说曾被改编为现代楚剧《麻城凤儿》,并在中国第八届艺术节上公演。不论是小说、戏曲还是电视剧,均凸显了“红槐花”这一经典符号,用以代指坚韧朴素、积极乐观的主人公“凤儿”——她就是大别山区随处可见的槐花树中的一棵。

革命战争时期,在红安(当时为黄安)流行一首歌谣“小小黄安,人人好汉;铜锣一响,四十八万;男将打仗,女将送饭”。《铁血红安》中,一面铜锣、一座古城,加上红苕、花生、红安大布、绣花鞋等极具地域特色的道具,与一位名为“刘铜锣”的革命者形成了内在关联,鄂东文化则是这种关联得以建立并维系的根本。在影视艺术空间中,这些富有生活气息的物品成了最为合适的意义载体——理解“黄麻起义”的革命历史,解读《铁血红安》的艺术价值,都离不开它们。或者说,实物性符号不仅形成了主人公生存的背景,还与其命运紧密联系到了一起,成为人物塑造和情节叙述的有机组成部分。在观众看来,缺少了铜锣、绣花鞋甚至红苕,以“刘铜锣”为代表的鄂东革命者就失去了他们的“灵魂”——鄂东大别山的乡土风情浸润了他们的人生,融入了他们的性格,也使他们的家国情怀显得更为可信、更加坚定。在教育题材电影《全城高考》《青春派》中,“黄冈密卷”出现在镜头中时,观众都会发出心领神会的笑声——一份简单的试卷,代表的正是“教育之乡”过往的辉煌与现代的转型,也表征一代人的青春岁月,是鄂东文化之中较为“另类”却也最具指标价值的符号。

三、以“鄂东文本”为源头的内容转化与故事表达策略

作为一门综合艺术,影视创作的繁荣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其他艺术形式的产出。由于地缘与经济因素,鄂东形成了一个相对完整并具有一定内循环和自我生长能力的文化系统。在这一系统中,既有历史演进中留存下来的经典民间传说、历史故事、英雄传奇,也有小说、戏曲等地方性文艺产品,聚集起数量可观且以叙事形式为主的“鄂东文本”,折射出地域文化对本土文艺创作全方位的影响。对于本土影视生产来说,这些艺术产品及其内容本身就是一座丰富的资源宝库,它们既可以提供具体的题材、人物、故事以及经典文化符号,还可以将自身的艺术表达方式融入影像空间,借此强化“鄂东风格”。近年来,黄冈影视作品许多都直接由本土作家的小说、黄梅戏的经典剧目等改编而来,加之大量民间故事与人物传奇的影视化表现,“黄冈出品”才得以形成规模效应。可以说,黄冈影视的本土化趋向并不是一个孤立的现象,其中蕴含着不同符号形态的“鄂东文本”共同的符号策略与精神追求。

以刘醒龙、周濯街、何存中等为代表的“鄂东作家群”,一直保持着较高的文学创作水准,其作品的影视转化率相对较高。他们的文学作品,融入了独特的鄂东社会生活经验,生动阐释并表现了地域精神内涵。在鄂东文化的整体范畴内考察,可以看到黄冈影视人在很大程度上延续了本土作家的叙事策略,其中最为显著的就是对“乡土”与“记忆”的强调。刘醒龙被改编成影视剧的《凤凰琴》《圣天门口》《天行者》等小说中,作者自己以及来自祖辈的乡土记忆不仅成为故事建构、人物塑造的源头,还是叙事结构中恒久且能够推动情节发展的元素;何存中的小说《姐儿门前一棵槐》《太阳最红》,虽然是以“红色历史”为背景,但作者却以“乡土情怀”建构其独特的鄂东革命场景,大别山上的“槐花”“松柏”乃至于“太阳”都成为特定情感的载体,“乡土记忆是‘人性’得以展示的基本舞台,同时也是‘人性’得以建构的内在因素”。[7]此后的影视改编中,这一叙事策略在影像符号空间得到了延续。2018年6月,刘醒龙的长篇小说《黄冈密卷》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本土媒体评价其“巧妙地借取了民间风行的黄冈密卷的由头,进而大张旗鼓地铺展或演绎出了一部20世纪黄冈地方文化的秘史”。小说中大量地名、物产、方言等本土符号的存在,为影视改编留下艺术再创造空间。

鄂东民间传说包含神话、名人、地名等内容,其中又以麻姑、禅宗祖师、李时珍、邢绣娘等“名人传说”最具知名度,成为本土影视生产中“鄂东故事”的又一来源。以“长寿仙女”麻姑为原型的大型神话电视剧连续剧《麻姑献寿》(又名《麻姑传奇》),讲述了主人公从人到神的传奇经历,同时也展现了麻姑与麻城的渊源,以及麻城丰富独特的历史文化与民俗风情。由周濯街小说《黄梅戏第一代宗师——邢绣娘传奇》被改编成的电视剧《黄梅戏宗师传奇》,更是将鄂东家喻户晓的故事加以艺术化演绎,民间故事与文学作品中的大量元素被“移植”到了电视剧中。2011 年至今,黄冈市先后成功申报“黄梅禅宗祖师传说”“李时珍传说”两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以及“苏东坡传说”等六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本土学者丁永淮主编的《苏东坡的传说》,收录了75则关于苏东坡的故事,与之相对应的影视创作陆续展开。对于本土影视生产者来说,独一无二的“鄂东故事”是区域文化的最佳写照,具有先天的影像化转换价值。

舞台戏剧与现代影视,是相对接近的两种艺术形式。黄冈本土影视作品中,就有多部“黄梅戏电影”与“黄梅戏电视剧”。黄梅戏作为一种植根于鄂东日常生活的艺术形式,具有雅俗共赏、质朴真实的特征,其发展历程中形成了大量经典曲目,在海内外华人群体中拥有广泛的接受者,被西方誉为“中国的乡村音乐”。有研究者对经由黄梅戏演化而来的“黄梅调电影”给予高度评价,认为其艺术成就“相当于法国的歌舞片《瑟堡的雨伞》与美国歌舞片《雨中曲》”[8]。2016年出品的戏曲电影《传灯》,以黄梅戏的方式传唱了道信、弘忍、慧能三代禅宗祖师的故事。此外,《毕昇》《苏东坡》《李四光》《李时珍》等地方舞台剧新作也逐渐转换为戏曲影视作品。这些作品中,舞台表演的痕迹有所淡化,黄梅戏的音乐、唱词则被用来充当“旁白”,以表现心绪、情感或者交代故事背景,创造出“歌舞片”的独特意境,彰显出黄梅戏独特的表现力。从叙事策略上分析,黄梅戏不仅为本土影视提供了题材、故事等具体元素,还将自身表现形式传导到了影视作品之中,在鄂东文化背景中实现了故事内容与叙事形式的统一。

四、结 语

黄冈本土影视创作的源头与基础是鄂东文化,而鄂东文化也正是凭借现代影视艺术实现了自己的“新生”,双方存在互动传播的关系。近年来,随着黄冈本土影视创作与传播实践的不断深入,鄂东文化的符号价值与精神意义得以在影像空间延伸,“本土化”作为内容叙事的一种基本策略受到认同。从更为深远的视角审视,鄂东文化唯有借由这种本土化的影像转化路径,方能在新的媒体语境中获得一定的“展示”机会,以实现自身的传承与传播。因此,所谓的“本土影视”并不应仅仅被视为一种简单的符号组织策略,更应看到其对于鄂东文化生存与发展产生的积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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