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蔡粤缘 魏玉娟
摘要:《罗生门》是日本著名短篇小说作家芥川龙之介于1915年所创作的短篇小说,小说中对人性在社会环境和历史条件的影响下人性善恶的转变问题进行了探讨,芥川龙之介在小说中对人物的形象进行了大量描写,本文通过其中对家丁脸上“粉刺”一事物的描写来分析其所蕴含的深意及作用。
关键词:《罗生门》;芥川龙之介;人性;粉刺;隐喻
“罗生门”一词源自于对日文汉字中“罗城门”的误写,意本为“京城门”,本是位于日本京都中央大道朱雀路南端的一个城门,公元7世纪曾作为日本皇都所在平城京及平安京的首都城正门。后来日本皇室衰落,天灾内乱频仍,罗城门因年久失修,成为一个残破不堪的城门。“罗生门”在后世被用来借指人世间与地狱之间的界门,可区分事实与假象之别,现今则通常用来代指事件的当事人各执一词,分别按照对自己有利的方式进行表述证明或编织谎言,最终使得事实的真相扑朔迷离,难以水落石出,即“罗生门事件”。
而作品《罗生门》是日本著名短篇小说作家芥川龙之介所创作的短篇小说,如今也深受广大读者喜爱。该小说创作于1915年,情节取材于日本古典故事集《今昔物语》。该小说中作者特别对主人公“家丁”右脸上的“粉刺”进行了几番细致的描写,作者为何要特意对“粉刺”这一事物如此刻意描写?通过描写“粉刺”想向读者传达什么?本论文将对该“粉刺”所蕴藏的意义进行逐一分析。
一、关于《罗生门》
小说背景设立在日本平安时期末年,地点位于罗生门。当时整个日本社会连年战祸,并且地震、饥荒、龙卷风等天灾不断,社会动荡,经济萧条,民不聊生,整个京都被阴郁黑暗的气氛笼罩着。在一个天灾横祸横行的乱世,一个被主人赶出来且无处可去的家丁,为了躲雨而驻足在罗生门,家丁一边在抉择是被饿死还是为了生存下去而沦为强盗之间进行思想上的挣扎,一边抠着右脸上“刚刚冒出的粉刺”。他茫然望着雨丝,为了找一处“好地方”舒舒坦坦睡一觉而踏上了罗生门的阶梯。过了一会儿,罗生门楼上可见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猫着腰窥探上面的动静,那“红肿的粉刺”透过短短的胡茬若隐若现。随后,家丁在罗生门中发现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正在一根一根地拔一个年轻女子的尸体的头发。他出于正义感气汹汹地冲上去要教训老妇人并盘问老妇人为何这么做,然而随后老妇人解释道:“这些头发拔下来后,去做假发。”老妇人随后接着说道:“当然拔死人的头发曾经这个女人生前也并非善人,用蛇肉晒干当作鱼干来卖给兵营,得以生计,若不是得瘟疫死了,说不定现在还在干这营生呢,我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好,如同我一样,若不这么做,就得饿死。”家丁冷冷地听着她的话的同时,右手又去抚弄脸上“长脓的粉刺”,当听完老妇人的话后,家丁似乎主意已定,右手从脸部的“粉刺”上拿来,揪住老妇人的脖领,扒下老妇人的衣服,夹在腋下,消失在夜色里。由此可见小说中对“粉刺”的描写共有四处,芥川龙之介对“粉刺”的四处描写看似信手拈来,实则大有深意。
二、关于“粉刺”的分析
(一)刚刚冒出的“粉刺”
小说中第一次“粉刺”出现的地方是在家丁在是否成为强盗进行自我挣扎的时候,家丁一边想边抠着右脸上“刚刚冒出的粉刺”,芥川为何要在这里穿插对“粉刺”的描写?为什么要专门强调是“刚刚冒出”?芥川是要通过对“粉刺”这一事物的描写来暗喻这位家丁之后由善转恶的心理过程的开端,家丁在走投无路时,对自己的内心发出叩问:是做一个随时都可能会饿死的善人还是为了存活下去而做一个强盗?家丁在心中给自己设立出的这两个选项的同时,在家丁心中就埋下了一颗种子,这颗心里的种子是抽象的、不可见的,因此芥川为家丁增添了一个面部特征——“粉刺”,通过这个“粉刺”来达到借物喻人的效果,向读者传达家丁内心由此开始转变的一个提示。此时家丁还心存良知,这个“刚刚冒出的粉刺”也可以看作是这是家丁内心深处的蠢蠢欲动的利己主义已逐渐萌发。人性是在一定的社会制度和历史条件下形成的人的品性。社会环境的好坏优劣,促使着人性在“善”“恶”之间进行转换,社会和谐平等,百姓安居乐业的条件下,百姓往往是人性从“善”,但人类赖以生存的社会环境出现种种问题而遭到破坏,导致百姓的生存遭遇困境时,形势所逼,人性往往被迫屈服于了“恶”,小说的背景设立在了连年战祸,社会动荡不安的平安时代末期,在如此恶劣的社会环境下百姓的心灵如何找到栖息之所?因生活所迫而走上了犯罪之路的人们数不胜数,而小说中家丁和老妇人只是当时平民百姓的缩影。在温饱、生存都成问题的社会下,人性就会遭受到道德的考验,残酷的现实问题会使人的恶性渐渐暴露出来,与道德发生剧烈冲突。
(二)“红肿的粉刺”
家丁为在罗生门找一处可遮风避雨舒坦睡觉的好去处而登上罗生门的阶梯,芥川龙之介在这时又一次描写了家丁的“粉刺”,此次的“粉刺”已变成了“红肿的粉刺”,作者在这里又巧妙地通过对事物“粉刺”与“罗生门”的描写,两事物相相呼应,间接表明了家丁心理变化的进一步转变。“罗生门”一词现今借指人世与地狱之界门、事实与假象之别,罗生门既是城内与城外,中心与周边的划分空间,又被看作是强与弱、善与恶、生与死、秩序与混乱、正义与邪恶的分界线。家丁在为寻找一个舒适睡觉的好去处而登上罗生门,形象地预示着家丁为了生存下去而一步一步踏入罪与恶的另一境域,而此时变红变肿的“粉刺”,表示家丁内心的利己主义与弃善从恶的想法变得更加蠢蠢欲动,但家丁内心还存有一定的良知,并未完全坠入与罪恶之中。芥川龙之介的巧妙之处就在于此,并没有刻意去描写家丁的内心世界,只字未提家丁的心理变化,但是通过侧面对事物描写,通过塑造家丁此人物的形象特征,强化“粉刺”这一特征的标签功能,“粉刺”则就是家丁的写照,此番描写也使得家丁的人物形象更具辨识度。
(三)“长脓的粉刺”
文中写道:家丁在冷冷地听着老妇人辩解的同时,右手又去抚弄脸上“长脓的粉刺”,听着听着家丁渐渐鼓起了勇气,那种刚才在楼门下所缺的勇气,家丁已经不再犹疑,甚至不在考量还有饿死这一说。第三次对“粉刺”的描写,此时家丁脸上的“粉刺”已经长出了脓,变得严重起来,“粉刺”的愈发严重也预示着家丁的内心中的丑恶一面已“蓄势待发”,听完老妇人的一番说辞,家丁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先前还存留在他心中的正义感顷刻间荡然无存,老妇人的“强盗逻辑”无非是压垮家丁的最后一根稻草,老妇人的利己主义说辞将家丁内心最后的道德底线化为乌有,有着利己主义思维的人,将利己看作人的天性,忽视内心的道德底线,利己者在自己做坏事的同时为了自己的自尊,将过错与责任都推到外部环境和别人身上,把个人利益看作高于一切的生活态度和行为准则,从自身的利益出发,为自己的利己行为进行辩护,老人的“强盗说辞”也是如此,在向家丁坦白事情缘由时,有意无意地用一种既能让家丁认为合情合理,又更容易给予自己理解的说法,老妇人通过说被自己拔头发的女人生前也并非是个善人,而达到引起家丁同感的目的,既然这个女尸生前并非好人,那么被老妇人拔下头发并非值得我们同情与怜悯,乍一听老妇人的说辞似乎是很有道理,但是对恶人所犯下的罪行就等于自己未犯下罪行吗?盡管老妇人在战乱年代除此举措纯属形式所迫,但老妇人对家丁的话语中暴露出了极为典型的利己主义思想,老妇人将自身所犯下的罪行看作是理所应当的行为,并通过与死者的对比来达到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开脱的目的。家丁被老妇人的诡辩之词而侵蚀,家丁在战乱年间,遭遇主任解雇,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失去了经济来源,随时面临饿死的危机,对生死未卜的未来充满了未知的恐惧,为了生存下去家丁本能地告诉自己应该去做一个强盗,但是心中的良知又劝阻他不能违背自己内心的道德底线,但老妇人的一席话使家丁的行恶意识如“粉刺”一般渐渐恶化,深藏内心深处的罪恶一面被激发后如同“脓”浸满整个“粉刺”一般充斥了家丁的内心。
(四)“右手”与“粉刺”
文中最后一次对“粉刺”的描写是在家丁听完老妇人的说辞后,右手从脸部的“粉刺”上挪开并揪住了老妇人的脖领,说道:“这么说来我扒下你的衣服,你也不会怪我吧,此实乃不得已,不然就得饿死。”随后,家丁扒下了老妇人的衣服,带着衣服匆匆而逃。在“粉刺”第一次出现与第三次出现时,芥川龙之介都有在描写家丁在用右手抚弄着“粉刺”,“粉刺”作为家丁内心丑恶一面与利己主义的借喻,家丁右手抚弄“粉刺”的举动寓意着起初家丁还对自己内心变为强盗的罪恶想法十分抵触,有所顾忌,良知与道德论仍为他的行为准则。然而,听了老妇人的辩解后,取而代之的是对老妇人强盗逻辑的认同,家丁的右手从“粉刺”上挪开,揪住了老妇人的脖领,进而犯下强盗的罪行,芥川龙之介对家丁的右手从“粉刺”上挪下来转向揪住老妇人脖领的举动的特意描写,体现出家丁对自己内心的伦理论向“强盗意识”低头的默认,“右手”仿佛是家丁摇摆不定的价值观标杆,起初对“粉刺”十分在意不断抚弄,随后将价值观标杆“右手”从“粉刺”挪开,而伸向老妇人,揪住老妇人的衣领进而对老妇人实践了从老妇人口中听闻的“强盗逻辑”,家丁的价值观标杆最终偏向了恶。最后一次关于“粉刺”的描写,与前三次不同,芥川龙之介并没有过多地说明“粉刺”的状况,使人不禁猜想这最后的“粉刺”是什么样的状态,根据前三次的描写不难推断出有另一种可能,最后的“粉刺”已被家丁抠破,导致“脓”从“粉刺”中涌出,由此预示着家丁的利己主义与“强盗思维”已冲破道德底线,吞噬了家丁的内心。此处主要侧重在对人物形象的设定及环境的渲染,人物形象的描写与环境描写相辅相成,在极为短小的篇幅中,对小说主题的烘托与升华起到了不可替代作用。
人性是在一定的社会制度和历史条件下形成的人的品性。社会环境的好坏优劣,促使着人性在“善”“恶”之间进行转换,社会和谐平等,百姓安居乐业的条件下,百姓往往是人性从“善”,但人类赖以生存的社会环境出现种种问题而遭到破坏,导致百姓的生存遭遇困境时,形势所逼,人性往往被迫屈服于了“恶”,小说的背景设立在了连年战祸,社会动荡的时代,在如此恶劣的社会环境下百姓的心灵如何找到栖息之所?因生活所迫而走上了犯罪之路的人们数不胜数,而小说中家丁和老妇人只是当时平民百姓的缩影。
三、结语
小说一方面对人性的冷酷与残忍持肯定态度,另一方面又透露出对人性本质的怀疑与拷问。到底是要“道德与良知”还是要“生存与活命”?同时小说也突现出人性的本能良知对“善”的呼唤。芥川龙之介通过冷峻的文笔对人性进行了深刻的剖析,生动描绘出了现实社会的丑恶局面,使读者对人性的真实面貌进行了深刻的反省,通过塑造长了“粉刺”的家丁这一人物形象来着力描写出人类面临两难处境时所显露出的巨大的人性冲突与利己主义思维,家丁在“善人”和“强盗”之间抉择时,对家丁来说是在决定日后生存下去的方式,但从人性的角度上讲则是对人性的考验,渐渐浮现出的“脓”表示着家丁内心恶的萌发过程。为了更加丰富家丁的人物形象,加深读者对家丁此人物的印象,并增加对人性之恶的讽刺感,家丁脸上那颗“粉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家丁即“粉刺”,通过对“粉刺”的描写,生动逼真地展现了人性由善转恶的变化过程。“粉刺”与其说是外貌描写,倒不如说是作为家丁的一个精神象征,面部的异物实则是内心异物的一个象征通过借物喻人的写作手法,借助“粉刺”这一事物的特点,来描写家丁弃善从恶的内心转变,不仅突出了小说的中心思想,也使小说的立意更加深远,间接且更为含蓄地表情达意,使读者读之愈久,但觉意味深长,由此也增强了小说的表现力和感染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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