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然 (西安翻译学院 英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05)
个人生活的展开从人类文明建立伊始就是通过建构社会性的身份认同逐步完成的,如果说人是社会性的动物,那么社会与个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人作为特殊的智慧生物所区别于其他生物的特殊部分。把社会性和个人性结合起来,其实不难发现,作为社会的参与主体,个人性的集中体现实际上是人的无知承担主体,也就是人的身体。对于个体的身体层面的认识,不仅仅是生物学上的,或者说不仅仅是规律性的自然科学的求真层面的概念。人对身体的种种认知和自我对于健康身体的种种追求在一定程度上看,都源于社会集体观念的导向,因此自我对于身体的认同更加具有了一种反抗社会集体观念塑造的隐喻性。
在现代信息化社会环境中,个人信息随时都有可能暴露在公众的视野之下,但是作为最后的个人隐私,身体很少会完全暴露给社会,并且供社会观看。也就是说,与其说身体具有突出的个人属性,不如说在当下的社会背景中,身体是最具有典型性的隐私部分,围绕这个物质主体所形成的私人化的环境,从这个意义上看应该是个人将自我隔绝于商品社会的最后防线[1]。但是从另一角度看,个人的身体又不仅仅是个人生活的物质载体,更是个体参与社会生活时最基本的社会参与主体。身体成为某种程度上社会活动的基本单元,为社会链接提供物质基础,在这个物质基础上个人的社会活动融入了丰富的情感体验,最终促成了个人社会化的完成。
在个体社会化过程中,个人的身体与社会化的整体观念呈现出一种双向的影响关系。首先,社会的统一意志不仅是个体追求的审美目标或者社会象征,同样也会作为社会评价个人身体的某些标准,个人的身体特性逐渐朝被社会观看的方向发生变化。社会从这个角度上武断地介入了个体的生活之中,并且对个体的身体进行评价,这种评价形成了私人生活的公共性质转化,最终令身体在社会当中以陌生化的视角重新生成。
其次,个体的身体被要求符合一种既定的笼统的标准,即社会审美倾向的变化,社会共同的审美标准和对于典范式、偶像式的身体追求成为绝大部分人对于身体外形的追求。这之中包含着一种社会性的重要侧面,就是作为个体的人在社会当中所具有的从众心理。当社会的统一意志渗透到个体生活当中并且对个体生活产生影响的时候,社会共同承认的积极方面就会驱使个体追求社会的统一目标,或者说,身体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个体向社会表达自我与社会关系的象征。
随着现代信息社会在技术层面不断突破,通信媒介的便捷和多样化发展导致了个人生活与社会生活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当个人生活与社会生活逐渐重叠时,在生活里被打上个人属性的事物就都会逐渐具备社会层面的内涵,或者是受到社会层面的评价,或者是被社会层面的观念所改造。需要强调的是,这种个人生活同社会生活的重叠,并不是指个人属性的生活被社会统一意志完全侵占。在某些文本中,这种重叠是分属在社会统一意志的不同侧面的,当一部分的个人生活主动追求社会性的认可和评价的时候,通常情况下都意味着个人的生活需要借助社会生活才能完成和确认自我的意义。
《私人生活》这部电影主要叙述了一对中年夫妻的个人情感和个人生活样态。在该电影文本的叙事过程中,社会生活对于个人生活的影响不断地被强调。最突出的是中年丈夫的生育问题。电影中,为了实现生育,这对中年夫妻首先选择了体外受精,但是提取精子时,丈夫面对刺激性欲的种种活动都无法正常完成提取精子的医学活动。在终于提取出精液之后,却又被告知其中不含有能够完成受精的精子,男性的生殖功能从医学的角度被第一次观看。在与医生沟通的过程中,妻子提到了丈夫只有一个睾丸的身体状态,丈夫迫不得已接受了昂贵的手术,完成精子的提取。这是最为隐私的物理身体第一次在电影文本中被社会评价的叙事部分。在这部分叙事中,丈夫的身体成为一种生育主体,个人的隐私生活被一再公之于众。
其次是在中年夫妻体外受精的尝试失败之后,夫妻两人决定领养一个孩子。在面对领养机构的家访时,个人化的生活空间被社会观看者的介入打乱,一切都需要按照迎合社会观看者需求的方式被重建,妻子在改变个人生活的空间时陷入了精神崩溃,被观看和评价实际上给个人生活的状态施加了相当沉重的压力。在这个叙事过程中,丈夫只有一个睾丸的身体问题又一次被提及,家中客厅里悬挂的艺术作品也被以社会的眼光审视。个人的生活空间虽然在很大程度上没有遭到破坏,但是被观看本身给这对夫妻的个人生活带来了巨变,他们的情感和身体都被暴露在社会的评价标准之下,虽然他们的个人生活没有被彻底改变,但是社会统一性的观念影响了他们生活当中的行为。
最后,收养和体外受精均告失败,他们在医生的推荐下选择了代孕,但是按照他们的个体伦理观念,夫妻都无法忍受与其他陌生人生下孩子,他们找到了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女求助。侄女同意提供卵子,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期间丈夫的睾丸问题再一次被提及。但是接下来的手术情况并不理想,侄女无法提供健康的卵子。在叙事中,侄女明显地感受到了来自医生的社会性评价,这使还未完全步入社会的女孩受到了非常大的打击。她主动要求一种社会性的评价,希望自己可以满足社会的要求,但是实际上,其对于社会性认可的渴望使其个人生活遭受了强烈的社会性侵犯。这种个体被冒犯产生的愤怒在社会当中无处释放也无法被解释,因此当个人性受到社会性的侵犯时,甚至无法反抗。人的自我空间与社会整体之间的关系在现实之中正是这种复杂交错的关系,个人生活很难摆脱社会的影响,唯一可以保留隐私的身体也在逐渐被以社会化的方式呈现在社会之中,并且逐渐成为社会对个人评价的一个方面。
在个人主动或者被动追求社会性积极评价的过程中,社会对于个人审美、身体认同的塑造也在不断地改变个人对于自我的认识与判断。这种判断模糊了个人生活与社会生活的边界,达成了一种个人生活看似独立于社会但实际上不断被社会塑造的状态。
在个体的生活状态中,身体的意义成为择偶和自我判断的最重要外在因素。由于身体是社会活动的最终物质承担主体,在个体生活与社会相互影响的过程中,身体或者说身体所象征的种种方面成为社会生活联结个体生活的最集中体现。该电影文本中的夫妇选择了不生育后代,而人到中年的他们又无奈于自我情感和生活的变化与需求,最终促使他们希望能够拥有一个后代。虽然电影文本当中并未完整呈现这对夫妻从选择不生育孩子到迫切希望拥有孩子的心理变化,但通过叙事表达还是不难发现促使他们通过种种手段希望能够养育后代的原因。一方面是作为个人生活隐私的情感生活和情感状态的问题,这对夫妻之间的情感生活已经逐渐失去了乐趣和新鲜感,他们之间逐渐丧失了来自爱情的动力。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把夫妻之间的个人情感状态放置在社会的标准之下,他们之间的情感关系已经逐渐脱离了私人情感关系下的亲密,变成一种社会性的责任和具有公共规律的社会关系。电影文本对于他们情感关系的叙事描写较为平淡,这种文本叙事当中的情感倾向实际上已经表达了这种逐渐趋于平淡的个体生活状态,在情感方面实际上已经回归到了一种社会性质的关系当中。或者说对于这对夫妻而言,在情感关系中乃至在社会中他们被视为不同的主体,而养育一个孩子则在很大程度上可以使他们重新回到一体的个人生活当中。
生育诉求从身体的意义上看,是社会性的生殖要求对于这对中年夫妻的重新塑造。这种复杂的社会判断将中年夫妻的自我确认方式塑造为符合社会判断的一种观念。但是这种观念也意味着更加复杂的私人生活状态。首先是他们将要面对更加矛盾的社会评价和各种社会活动对其私人生活的干扰。与此同时,他们寄予希望的对象同时也是与他们面临相似困难的群体。比如电影中一位女青年对这对夫妇的欺骗,过程中被欺骗者没有受到任何的物质损失,他们甚至在很长时间中收获了来自情感的快乐,因而始终没有怀疑这个青年女性是否符合他们的要求。当最终夫妇两人苦等一天无果发现被骗之后,他们同文本的受众一样无法理解这种骗局的动机。这种欺骗实际上也可以看作是一种社会对个人塑造的结果,个人的生活无法真正摆脱社会的评价,因此作为社会参与者的个体需要被社会的评价满足,社会重新建构着人的生活。这位青年女性由于自我所具有的积极社会评价,迫切地渴望展示自我,通过不断获得社会的积极评价来实现自我建构,因此这场骗局在另一个侧面反映出社会对于个人生活潜移默化的引导作用。它规训了社会的个体参与者对于更加符合社会整体判断的不断追求和盲目迷信。
电影文本中的身体书写,实际上处处体现着由于社会对于私人生活领域的判断和干涉,自我陷于社会判断的泥潭不断地在自我生活的建构和社会统一意志的影响下挣扎。因为文本设置的主要命题是改变身体的状态,因此人物不得不走出私人生活的属地,走进社会当中,又因为自我对于社会潜意识的反抗,才导致了这对夫妻无奈的生活状态。
从个人层面看待身体的意义,身体实际上是自我之所以独立于社会的最终物质范围,是私人生活的最终防线,作为隐私不应当有任何理由被剥夺或侵犯。然而伴随着社会活动的逐渐展开,个体最终难以摆脱社会对于自我的规训从而不断重构自我的生活样态,达到或者是出于自觉或者是出于社会的要求的生活目的。身体实际象征着个人生活最为核心的部分,在私人的生活领域具有十分重要的隐私属性,但同时使人困惑的是,身体认同的生成不是源于被观看,由于身体作为自我组成的一部分,它在自我意识觉醒时就具有了意义,它不是没有自觉的物质类型,而是伴随着自我的认识不断进入个人的生活之中。
从拉康的镜像学理论来看,儿童自我认识觉醒的初级阶段,首先认识的就是自我的身体,儿童通过镜像认识自我,同时也就是在认识自我的身体,通过协调身体的行为,达到对于自我的控制[2]。这是身体对于个人生活开展的最重要影响,或者说,身体不是自我的派生,它在一定程度上看,同自我认识共同构成了自我,甚至是先于自我认识的物质存在。
从社会层面上看,身体的健全意味着身体的功能在个人生活当中需要得到体现,即使作为个人的自我生活样态的选择,也必须符合身体功能的完成。换言之,只有当身体作为社会参与的物质基础得到功能层面的实践之后,个人的生活才能够被社会所接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个体的自我选择将不再具有意义,社会的统一意志将社会参与者的身体逐渐地物化,使之突出了生活当中的功能意义,从而消解身体背后所具有的情感意义和自我选择的自由。同样是来自拉康的理论,自我意识在觉醒的过程中,虽然会通过镜像达成对于自我的初步认知,但同时相伴随的是自我逐渐对照镜像来不断调整和修正自我的行为,这种修正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来自社会的影响。虽然身体是自我认识一部分,但对于身体的判断依旧是社会当中的行为,这就使个体处在自我觉醒的同时也一直要受到社会的影响,不断生成符合社会整体价值的自我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