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视域下的电影《惊涛飓浪》

2019-11-15 11:57郑州升达经贸管理学院河南新郑451191
电影文学 2019年14期
关键词:惊涛防御机制理查德

王 璨(郑州升达经贸管理学院,河南 新郑 451191)

由巴塔萨·科马库执导的《惊涛飓浪》(2018),改编自1983年太平洋飓风海难事件中业余帆船手塔米·奥尔德姆与未婚夫理查德·夏普的真实遭遇。电影涉及了人的意识幻境,运用现实与幻觉交织的方式,为观众呈现了主人公在生死边缘的艰难自救以及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从电影中不难看出,科马库深受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的影响,与同为海难漂流题材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2012)类似,这部几乎只由两个演员完成的电影以大部分篇幅展现了主人公的主观世界。应该说,精神分析学是人们进一步认识《惊涛飓浪》独特艺术价值的一个重要视角。

一、童年创伤

在《惊涛飓浪》中,早在遭遇海难之前,主人公实际上就已经面对了其他困难,那就是因童年创伤造成的内心的挣扎与精神危机,这也在某种程度上推动着主人公走近与惊涛飓浪搏击的命运。在多年的临床观察后,弗洛伊德认为,诸多如人格障碍、反社会行为等精神障碍,都可以回溯到患者儿童时期遭受的创伤性经历。而部分人尽管未表现出明显的精神障碍症状,但依然在生活中为焦虑、抑郁等情绪困扰。

以男主人公理查德为例,他在向塔米求婚前,说出了自己的童年经历,其中最让塔米感到难过的就是理查德的母亲在他7岁那年自杀,在决定向塔米求婚之前,他内心深处最依恋想念的女性就是自己已经印象模糊的母亲。理查德的母亲在他人格尚未成长健全之时就以这种非正常的方式死去,这对于理查德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具有伤害性的刺激,而此后多年母爱的缺失,则强化了这种伤害。为此,理查德才选择了以航海为业,四处漂泊,而在人到中年时,依然没有结婚成家。这实际上是理查德的对于主流的安稳生活的一种逃避,因为他缺乏认为自己能经营好这样生活的自信,直到遇到了热情开朗的塔米,理查德才向她敞开心扉,说出了自己不堪的记忆。而理查德最终决定接受老夫妇关于驾船返回加州圣地亚哥的委托,一方面固然出于想在一个月内赚到足够多的钱与塔米度蜜月的考量,另一方面也与慈祥和气的老太太勾起了他关于母亲的回忆有关。

弗洛伊德还特别在其关于俄狄浦斯情结的论述中,提出父亲对于影响儿童以后人际关系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对父亲态度矛盾的孩子(他们对父亲爱恨交织)比对父亲没有矛盾态度的孩子,表现出对他人更少的安全依恋。”而在全片都是以女主人公塔米的视角来拍摄的《惊涛飓浪》中,塔米对父亲的矛盾态度被表现得更为充分。塔米自幼生长在圣地亚哥,由外公外婆抚养长大,而她的母亲在15岁时就未婚先孕,生下了塔米,以至于自己都没能完成高中学业。在塔米16岁时,拥有不羁天性的母亲就带着塔米前去酒吧庆祝。在塔米的记忆中,自己的父亲很少出现,在她10岁前,父亲还会经常来看望她,但是在10岁以后,外公外婆就开始拒绝父亲登门。塔米难以了解长辈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龃龉,而对无法对自己负责的父亲抱有复杂的态度。

在成年后,尽管从塔米给母亲写信的情节不难看出,她和母亲保持了良好的关系,但是童年父爱缺失给塔米造成的创伤依然清晰可见。塔米已经24岁,但对自己的人生缺乏规划,而是由着自己的兴趣四处旅行。她勉强完成高中学业是因为觉得自己“欠”了母亲一个高中文凭,之后塔米就没有再接受高等教育,也不愿意从事稳定的工作。在电影一开始,当港口海关的工作人员问塔米的职业时,塔米说自己做任何能让自己到达下一个目的地的工作。从她和理查德的对话来看,她曾经做过船上的厨师,还打过杂。她选择让自己成为主流价值观中的边缘人。在理查德接受驾船回圣地亚哥的工作后,塔米还抱怨自己其实并没做好回家的打算。塔米迅速地接受比自己年长11岁,但具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和航海经验(如理查德可以随时随地教塔米各国语言、各种植物,包括形容海上夕阳的诸多词汇等)的理查德的求婚,在某种程度上也与她渴慕年长、成熟男性的关爱有关。扩大视野,拓展经历,甚至不惜吃尽苦头,是塔米和理查德用以对抗自己出自不完整的原生家庭的记忆,达到自我平衡的一种方式。

而值得庆幸的是,两位主人公并没有因童年创伤而走向精神障碍,没有给予自己悲惨、卑微的自我定位,而是锻炼出了自信、笃定的性格,并在长年的漂泊中拥有了磅礴的生命力。理查德对塔米的钟情,正是在目睹了她勇敢地跳入山间清溪的那一刻,他认为她的坚强不亚于男性,这一点两人是共通的。在两人坠入爱河后,对方都在某种程度上慰藉、平复了他们的童年创伤。

二、防御机制

弗洛伊德曾经指出:“自我防御机制是个体无意识或半意识地采取的非理性的、歪曲现实的应对焦虑、心理冲突或者挫折的方法,是自我的机能。”在精神分析学的重要著作《自我与本我》中,弗洛伊德提出了人的完整人格由自我、本我与超我三部分组成的观点。而三者较难处于平衡状态,不平衡的、冲突的状态才是绝对的与持久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为了缓解、消除这种冲突,就发展出了自我防御机制,它是一种心理的自卫功能。

在《惊涛飓浪》中,在遭遇了四级飓风的袭击后,塔米陷入到一种空前的困境与挫折当中:小船“哈扎娜号”一片狼藉,基本失去动力,与外界联系的通信系统也被毁坏,自己的头上、腿上也受了伤,而最令她感到焦虑和痛苦的则是她依赖的理查德失去了踪影。塔米冲开脚下的羁绊,在甲板上大声呼唤理查德的名字,却一无所获,塔米失声痛哭。而观众可以从后面的剧情中了解到,理查德早在巨浪颠覆小船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掀翻到了大海中,并且头部撞击到了断裂的桅杆,随后理查德渐渐沉向黑暗的海底深处。在随后的时间里,塔米逐渐接受了“船毁”的事实,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理查德的“人亡”,她内心的自我防御机制开始启动。

弗洛伊德的女儿安娜在整理了弗洛伊德的相关论述后,总结出了弗洛伊德所提出的八种自我防御机制,包括否认、移置、升华等。所谓否认,即个体拒绝承认引发自己痛苦与焦虑的事实存在。在《惊涛飓浪》中,塔米便拒绝相信,理查德因为将生的可能留给了自己,叮嘱自己躲进船舱,由他一个人来操舵,以至于现在理查德早已死去。在偌大的洋面上,塔米只剩下自己与这艘已残破的小船,她必须在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驶向最近的陆地即夏威夷以获得生还的希望。因为对这一事实的否认,塔米不久便看到了小船的救生艇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上面趴着已经奄奄一息的理查德。塔米顿时喜出望外,跳入海中将心上人拖回了小船。经过塔米的检查,理查德的腿和肋部都有骨折,失去了行动能力,塔米只好将他安顿在甲板上,并为他竖起了遮阳篷,好在理查德神志清楚,还能用语言安慰、指导塔米。在此之后的41天漫长的漂流中,一直躺在甲板上的理查德给予了塔米无尽的力量。塔米精神大振,从舱室中找到了酒和花生酱,用这些和理查德开了一场自得其乐的“派对”,她还找到了吉他,弹起了理查德曾经为她弹过的歌谣。

而实际上,这一个理查德完全出自塔米的想象,在塔米的本我中,她也明白根本没有什么载着未婚夫漂来的救生艇,自己身后的甲板上空无一人,自己是在拿着花生酱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也正是基于这种认识,塔米所想象出来的理查德发着高烧,日益衰弱,腿部的伤口感染得十分严重,但是塔米的本我是希望理查德还活着的。她的防御机制选择了进行自我欺骗,将理查德的突然离去变为了渐渐死去,在现实中无法获得实体满足的情况下,塔米从自己的想象中获取满足感,去向着不存在的理查德倾诉、依偎和亲吻,让自己能够抵御海难带来的挫折。

而升华则意味人把本能冲动转移到社会赞许、肯定的方面。塔米在40余天的漂流中,所做的一切都源自自己的求生本能,但是其中却包孕了诸多值得赞许的正面意义。灾难并没有击溃女性,女性在有着迷茫、脆弱一面的同时也有着坚强、聪慧的一面,能爆发出强大的潜能。而支撑女性的,既有着来自男性的爱,也有着女性自身的意志力。并且在获救之后,塔米并没有屈服于海难,而是至今也没有停止航海,她用继续面对风浪的方式来延续理查德的人生,这是令人肃然起敬的,理查德之死触发的心理防御机制在此达到了升华的境界。这也就涉及电影对塔米的内在心理的外化。

三、心理外化

人物心理的建构与发展是一个难以被察觉的过程,而电影则有必要用各种视听语言来对此进行呈现。如在《泰坦尼克号》(1997)中,老年的露丝躺在床上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她看见自己走入昔日泰坦尼克号的大厅,死难者们全都微笑着接待自己,而杰克则站在楼梯的尽头向她转过身来,最后镜头转向大厅的天窗,屏幕变为一片白亮。这里展现的正是露丝临终时的幻觉。与之类似的还有如《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以假乱真的老虎、奇妙的岛屿等,这些都是主人公异常精神状态在电影中的体现。

而在《惊涛飓浪》中,电影对人物心理的展现却是较为隐晦的。在电影中,观众可以看到塔米开始了一边照顾理查德、一边顽强求生的过程。原本数学不好的塔米能够熟练地使用六分仪,查看海图,确定自己的位置与航向,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抽出船舱中的积水,一直是素食主义者的她为了能够继续生存而跳入大海中用鱼叉捕鱼,然后含着泪将生腥的鱼肉放进自己的嘴里。面对经过的船只,塔米发射求救信号,希望能引起对方的注意……从塔米的种种忙碌举动中,观众可以感受到,理查德虽然已经不存在,但是在情感和他曾经传授的知识上依然帮助着塔米。此时观众能看到的,躺着的理查德,其实已经是塔米人格结构的一部分,塔米凭借自己幻想出来的理查德对自己进行监督、指导和激励。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理查德”因为伤口感染已濒临死亡,塔米此时也已经因为长期缺少食物和水体力不支,在昏昏沉沉中,塔米说:“我也许应该放你走了。”随后抬起沉重的头颅,而镜头随着塔米抬头上移,观众得以看到,塔米的身后空无一人,原本躺着“理查德”的地方只有靠枕和毛毯。电影以这样的境遇,外化了塔米的心理:塔米没有走向人格失衡与分裂,她没有确信、依赖于自己制造出来的“理查德”,而是“放他走”,最终承认、接受了理查德的死亡。她从异常精神状态中恢复过来,决定独自面对接下来的航行,自此以后,塔米释放出来的就全是自我的力量。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已经超越了精神病学与心理学的领域,被广泛地运用到诸多社会文化领域中,与现实紧密结合的电影艺术也可以置于精神分析的视角下探析。对于关注主人公内心世界,出现了梦境、幻觉的电影而言,精神分析理论更是尤为重要。在《惊涛飓浪》中,塔米凭借强烈的求生欲以及“未婚夫理查德还活着”的精神暗示在残酷的现实中撑了下来,观众目睹了塔米的外在历险,也窥探着她的内心情绪波动。精神分析理论为电影塑造塔米这一人物的行为、性格模式提供了内在机理与逻辑支持,也为观众寻找自己与人物的共鸣提供了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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