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小确幸”中的二元结构
——读许锋的散文

2019-11-15 09:06宋先红
长江丛刊 2019年25期
关键词:小确幸散文人生

■宋先红

作者单位:广东肇庆学院学报编辑部。

许锋的散文没有铺张扬厉、剑拔弩张,有的是和风丝雨、娓娓道来,它们也许没有一针见血的深刻,却多了人生的温馨和情趣。看山游水的欣喜,种花观星的感悟,冬日暖阳和夏天细雨的思念,和女儿相处的幸福和对父母的牵挂,对历史人事的思考和对当下生活的关怀……无不透露着作者对生活超越庸常的近距离感受,几多幸福、感念和体悟,这就是村上春树所说的“小确幸”吧?

没有什么文体比散文更适合表达生活中的“小确幸”了,因为“它是一种选材范围广泛、注重抒写真实感受、结构自由、篇幅简短、手法多样、语言精练的文学体裁”。许锋的散文选材范围也是多种多样的,有如《千灯湖》《里水》《黄杨河的晨》《狮山听湖》那样的写景散文,有《乡村外婆》《开发区鞋匠》那样的写人散文,有《南方花市》《兰州面食》那样的风俗散文,有《瘦西湖的雨》《岳阳楼上剪出的情绪》《雪中少林》那样的游记,还有很多关于生活的杂感如《小城与大城》《戏与入戏》《鸡头与凤尾》《寂寞》《命运》等,以及生活中的趣事如《蝴蝶飞来》《秋天的幸福》等。然而,当我们在这些景与人、风俗与游记、杂感和趣事中细细体会许锋的种种另类“富足”时——看见美的欣喜,对故乡人事的思念,对人生的种种思考,我们不难发现许锋散文中一种或显或隐的二元结构。正是这种结构,成就了许锋散文的“形散神不散”,也由此显示了他散文的张力和深度。

一、南方和北方

许锋是北方人,事业成就在南方,所以他在南方的写作中既立足在当下的南方,却无时不在记挂着北方。

他在南方写着北方。故乡是人类精神永恒的栖息地,是人在旅途永不厌倦的思念对象。许锋虽然生活和写作在南方,但他的思绪想必一次次飞越过鳞次栉比的楼房和平静如镜的湖泊,回到北方去打量曾经生活的故乡。因为那里有给北方人带来福气的炕,有对兰州城外的游子是“奢望”的兰州拉面,有曾经战马嘶鸣的秦王川,还有他曾经居住过的、踏入文坛的起点——禄家巷,更有“像干打垒一般牢固”的、有着顽强生命力的外婆和“萦绕着我的路”“让人仰望与呼吸”的“母亲的炊烟”。在兰州兴隆,他发现了城市寻不到的红叶;在长城,他见到了农民杨永福砸锅卖铁垒起来的“美好的山谷”。所有的这些,都成为许锋散文《一棵树》的情绪和意象,关于童年,关于母亲,关于热望和乡愁。这棵树,永远在他心底。

北方的山水风土是他笔下南方山水的底纹和背景。他的南方之夏是摇曳生姿的,却“一点也不像北方。北方的四季是分明的,该冷时就冷了,该热时就热了。”(《摇曳的南方之夏》)而且这样的夏天里因为有“来探亲的父亲”让北方更加鲜明地衬托出南方夏天的特点;他的千灯湖“聪颖、率真、现代”,但他在雾霭蒙蒙的湖畔行走时,还是很自然地想起了北方天气的大起大落;里水也比“西北我老家的镇”大,坐在长条椅上静静感受里水“惝恍迷离的光影”时,还“瞬间就想起了母亲”;即使在狮山听湖,格外喜欢小家碧玉的湖时,也忍不住拿“伟岸”的黄河来比一比,形容南方湖多,居然是“和北方的山丘一样多”!湖上的雾是浓厚和沉闷的,却“如同北方闹腾人的沙尘暴。”甚至设想把在雾中穿梭的情景移植到北方——“该是令人惊讶得合不上嘴的。”他赞叹广佛地铁,也会想起“我的故乡至今没有地铁”,还会向家乡的亲人炫耀广佛地铁,和他们一起感受乘坐地铁的“激动和不安”,“因为故乡没有地铁,地铁对故乡的人而言还是一件新奇的东西,就像外地人到了兰州,在金昌路或北滨河路的某家牛肉面馆里看到真正的牛肉面。”他对春节期间的南方花市感到新鲜,因为“北方的冬季简直就是花花草草的苦难之旅”,所以在进入花市“提前拾得了一个春天”时,也想起了家乡“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禾雀花本来长在广州东北部萝岗区的天鹿湖森林公园里,但是作者对它的认知里还是冬天大雪纷飞时的麻雀,还是北方谷物丰收季节里的欢欣雀跃。还有在狮山公寓用老兰州人说的“起地鲜”包好吃的饺子里,那份极为幸福的感受里,怕也是满满的北方味道吧。

许峰笔下南方和北方紧紧地交织在一起。他无疑是幸运的,空间的距离让他重新打量起养育他的北方,读懂它的风味和脾性,新客家人的心理让他对南方充满新鲜感和好奇心,细细品味它的滋味和风情。所以,在《南方和北方的冬天》里,他一边走在大街上看南方冬天“另外的景致”,一边在内心里怀念北方冬天“窗外呼啸的北风、偶尔门开时捎进来的雪花、令人垂涎的肉香”;他在《冬天》里一边幸福地享受着南方的“树香、草香、花香、雨香”,一边老想着北方“锋芒毕露又绵里藏针”的“北方的冬天”;连北方的阳光也跟南方的有别,北方戈壁上的阳光是“一块块,一团团,一坨坨,被胡杨、沙枣树、红柳挂着、阻隔着,被凹凸的沙丘、大地的裂隙吸纳着,藏匿着,无与伦比地表达着执掌戈壁的广袤与旷达”,北方乡村的阳光里,“一棵树,一道炊烟,一排矮屋,一道山梁,一两个顽童,在落日的余晖里楚楚动人”;而南方“城市的阳光的舞步多时是细碎的”,“阳光的身价都被悬得高高的”。

二、城市与乡村

对很多现在生活在城市的中国人来说,在城镇化步伐越来越快的过程中,留下我们童年记忆的乡村与我们渐行渐远,在过去它是贫穷落后的代名词,现在则成了衰败和被忽略的象征。但是,在我们被现代化带来的紧张、疲惫和疏离所包围时,乡村也成了我们在高楼缝隙中踽踽独行时的慰藉,是生活在同质化城市的我们的心灵后花园。谁能说这不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幸福呢?所以,城市与乡村不可避免地成了许锋抒写日常情绪的寄居地。

许锋也意识到了,中国人“很多人一生都在做一件事,离开村庄”,因为村庄“那么土,那么缺乏一点精神和独特的个性”。但是,“每一个中国人都是属于村庄的”,而且村庄的美总是以各种形式存在于他的记忆中、笔触尖。乡村有山,有老房子和老院子,有西红柿和黄瓜妞,乡村里可以“摘辣椒”“刨土豆”“钻玉米林”,这些虽然都是城里人的“我”的“梦幻”,但是,“童年的很多事可以忘记,但与庄稼的每一次的亲密接触,都已经深入我的骨髓。”乡村没有被数字绑定,乡村的成长可以是舒缓的,是许锋心里“一首悠扬的小夜曲”。乡村土语是有感染力的,它可以让行走在普通话和外国语的城里人变得“表情丰富,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头前后摇着,旁若无人,那么开心”。所以,生活在城里的许锋说“我爱乡村”。

这种爱决定了许锋在将乡村与城市进行对比时的感情基调。《城乡的名堂》如在眼前地描绘了树木苍苍、一院子绿意盎然、平日安静,只有年节活过味来的村庄,而“城市几乎一年到头都打了兴奋剂”,善于制造快乐,人却不快乐。因为热爱物质和数字化的城市让人感到很渺小。《城乡杂感》里温和地记起了叔叔婶婶大爷,他们虽然“土气,目光短浅”,但是好过流里流气、小家子气的市侩。他写出了城市的隔膜,写出了城市的孤独和胆怯。亲情在城市和乡村也是不一样的。许锋在《城市和乡村的亲情》里用多种感官写出了城市的冰冷和生疏,来衬托乡村的温暖和亲密。他是从钢筋与混泥土浇筑的墙壁上、从声嘶力竭的卡拉OK声里、从物质的价格里、从等级森严里感受到城市的冰冷和生疏的,而被风刮成土蛋的驴子、马、牛、羊、鸡,挥汗如雨后收获的土豆和麦草燃烧的气息则都散发着乡村的温暖和亲密。而乡村的玩何尝不是城市孩子的一种奢望呢?乡村的玩法多,玩得土,玩得野,也玩得安全,玩得尽兴,玩得自然;城市的玩,玩得高级,玩得壮观,但是玩得危险,玩乐之中有一种城市带来的孤独。

乡村的记忆是如此深刻和挥之不去,以致许锋试图在城里还原那种清新和自然。于是,城里的阳台就成了他连接现实和梦想的桥梁。他在《城市的高处》《阳台的品味》等文章中从阳台上打量城市、怀念乡村;在《城里的星星》里,他又渴望看到曾经在乡村看到的星星;阳台上的花花草草里面肯定也有他对乡村的寄托和热望,不然在《蝴蝶飞来》一文中,他的情绪怎么会为那株杨桃树的枯荣而起起落落?蝴蝶落在杨桃树的花瓣上,也落在他城市的田园梦里。

三、庸常与超越

无论是乡村还是城市都裹挟在现代化的进程之中,中国人一面进行着与生俱来的对人性真善美和假丑恶的辨识和选择,另一面又在更多现代化物质和欲望的展示中接受着人性的考验。我们是接受生活的庸常还是奋力超越庸常、仰望天空?许锋在他的散文中进行着越来越多的思考,努力地分析、辨别和抉择。可以说他的写作过程就是他超越庸常的过程,因为在现代社会中愿意停下追逐的脚步注视自身的人一定是不愿随波逐流的人。

《戏与入戏》就宣告了许锋的基本人生态度。他把城市当成一个剧场,剧场里上演着不同类型的剧种,每个人都在某个剧种里扮演着某种角色。这个剧场里众声喧哗,上演着人生百态。每个人都在这个剧场里进行着角色的选择,入戏不入戏的选择。《鸡头与凤尾》里,有人选择鸡头,当主演,“很自豪,很满足”;《大师、匠人、小丑》里,有人是大师,有人是匠人,他们都为社会和人类做出自己相应的贡献,但是也有疯狂追逐大师头衔的小丑。《金龟银龟王八》与其说它讲的是人的身份,不如说它还是关于人的选择:“金龟和银龟本就是王八”,他们的区别就在于他们的财产和女人对他们的态度。即使是富人,他们不同的“几种情形”。许锋在《阔的几种情形》里,从想阔、摆阔、变阔、不再阔的几种情形里,写出了人生百态,这也是人生的看待钱财的不同选择路径。即使是在饭局上,许锋犀利的双眼,也可以从吃饭的吧唧声里、从转盘的方式里,从对公筷的态度里,看出人性的山水来。

《偏执》《境遇》《文雅》《坎儿》《老去》《磨合》写了父亲衰老和患病的过程,也见证了许锋的孝顺之心。但是我们在这些篇章之中看到的不仅仅是孝心,而是从他对父亲老去境况的细心观察中,看到了他对人性的省察和悲悯以及对人生过程的思考。生、老、病、死、怨、爱、求构成了人生常在的风景,许锋通过父亲的人生境况透视了人生的风风雨雨,最后他选择“顺势而为”,选择“豁达”,选择“坦然面对”。

终于许锋在《早起》《凌晨四点》《自己的夜晚》《在书院听书》《秋天的幸福》里超越了庸常,抓住了自己生活中的“小确幸”。他的幸福与钱、权无关,与世俗的喧闹无关,与他人的喜好无关,是一种绝对属于自己的安宁的小幸福。在别人或因上网熬夜、或因打牌喝酒晚睡而不能早起时,许锋很幸福地拥有一个个安静的早晨。《早起》里的他勤劳而从容地学习、写作;《凌晨四点》的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你要感觉够,就好”;《自己的夜晚》是让人欣喜的,也让他“幸福很久了”,他的夜晚有夏日的烂漫和温情,有坦然和雅致,有白天没有的鸟声、蛙声和蝉声。所有的这些都跟寂寞有关,所有不随波逐流、超越庸常的人都是寂寞的。那许锋又该拥有什么样的寂寞呢?他的《寂寞》一文告诉我们:“寂寞与物质多无关系,是滋生于心灵的微生物。”“寂寞是宁静的,唯美的,是一种优雅和感伤。”“寂寞属于红尘中的奇葩。”只有在寂寞中,人才能与真实和自然面对,才能发现这个世界真正的美,遗憾的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耐得住寂寞、享受寂寞。

其实,寂寞并不高高在上,也不神秘莫测。许锋的这些散文告诉我们:寂寞可以在乡村的回忆里,可以在城市的行走中,可以在与亲人的欢聚时,也可以在清晨的一睁眼。只要你静下来,给它一点微笑,它就让你亲近生活中的种种“小确幸”。这些幸福真的很小,但是在和平年代里我们不能驰骋疆场,不能“万里觅封侯”,也很难做到以道德立身,许锋的这些真诚的文字,也许可以给人以小小的慰藉和启迪,岂不是他人生之大幸?很幸运有了散文这种文体,让我们读到来自心灵深处的真实抒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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