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荔(西安交通大学 人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49)
个人化的社会生活按照实际的社会生活理解往往是不存在的,因为私人的生活方式或多或少都需要受到社会的关注和影响,甚至在很大程度上,个人在参与社会生活的过程中往往会主动地将个人生活融入社会整体的生活中,并且试图在社会生活的过程当中起到一定的作用。公开化的生活方式促使个人的生活逐渐朝社会的整体意识进行回归,符合主流的判断的生活观念,又在重新回到个人的生活当中。但是与这种反叛与回归不同,《私人战争》的主人公不是一个主动迎合社会整体判断的人物,但是她同样没有回避社会对于个人的影响,而是主动接受社会生活的方式。这或许是因为作为一名战地记者,她对待新闻和事件的态度非常直接和理性。在电影中她不止一次坦言过自己的成长历史、心中的遗憾和面临生活问题的软弱[1]。但是与这种坦然面对私人生活当中的种种问题形成对比的是,她几乎没有受到社会评价的影响,依然在进行非常危险的战争报道时走在最前线。对于她坚持走向最前线的报道态度,她的前夫、挚友、上司都不止一次地劝阻她不要再继续坚持,但是她出于对自我的判断,不断地克服着不论是社会生活还是个人生活当中的问题。这实际上就是说明了对于主人公而言,对战争的报道成为她个人生活的一种方式,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主人公依旧是以这种方式对抗着社会生活对于她个人的影响的。
这种对抗的方式,不是上文所述的对于社会公共生活的一种妥协,而是一种独立的选择。她将个人的社会方式与社会统一意志所引发的战争联系在一起,在发现战争当中的个人化视野的同时,也对个人化的生活进行了一种公共化的塑造,这种塑造不是借社会的公共意志进行自我生活的改变,而是用这种社会政治的公共生活作为私人生活方式的一种自我发现渠道。在这个生活之中,主人公不断寻找一种自我存在的意义,她坚持走到战争最为危险的地区,冒着生命危险对前线的种种新闻进行报道,即使是在面临同行记者惨死于枪下时,她面临的也不仅仅作为一种职业的选择,而是她对自我人生的认识。这种认识促使她不断地回归战争的报道,甚至放弃了家庭与社会整体判断形成的个人生活。
从文本当中去寻找这种选择的原因就会发现,这种选择的背后不是前夫对于承诺的背叛,也不是她因为参与到战争之中罹患了心理疾病等方面的被动因素,而是她通过自己对于自我的理解,做出的主观选择。她承认自己生活中的弱点,但是她也认为这些弱点是重新建构她自我生活的必备之物,她也对自己的工作产生过怀疑,但是依然按照自我生活的方式去对待战争。电影在塑造人物时顾及到了人物的不同侧面,在叙事的处理上是非常成功的。
但是遗憾的是,与这种内里精神相背离的是电影叙事中对于人物的理解和塑造。在电影文本的叙事当中,虽然主人公对战争的报道与主人公的个人生活是串联在一起的,但是从情感逻辑上看,这两个部分依然存在割裂的问题。仅仅就个人生活方式的选择角度上来看,主人公对于战争这一社会政治公共问题的关注,是在尝试将个人的生活融入这种公共的社会活动当中,并且在这个融合的过程中不断地重新发现自我,但是在叙事过程中,主人公的人物性格在不同的生活样态下出现了一种分离的趋势,她在战争报道的过程中处于极度的亢奋状态,但是当她回归到日常生活中时,这种亢奋又会转化为一种神经质。在影片的中后部,这种伴随着詈骂的神经质表达已经掩盖了主人公坚强、母性的一面,而是将她的执着追求变成了一种疯狂,在人物性格的逻辑上出现了很大的问题,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主人公对于个人生活追求的侧面,与她本来人物形象出现了冲突。
随着当代社会对于历史的理解发生剧烈的变化,社会当中对于历史意义的理解不再局限于古典意义上的宏大视野的正义与罪恶的表达不同,而是把历史看作是一种多元化事件的集合。实际上看待历史的观点发生的变化,伴随着的是对于社会公共政治和道德观念的改变,这种对于当下社会公共政治的理解,塑造了社会整体对于公共环境的理解,历史一方面是由政治塑造的,它代表了一种政治价值对于过往的政治变化的不同阶段的认定,同时也代表着当下政治观念的对于社会关系和社会整体价值的一种判断;另一方面历史也是由个人的主体构成的,与政治性的描述不同,个人在历史当中是作为主体进行参与的。也就是说,个人性一旦被发掘,在社会当中的参与者被自我认知的观念所渗透,在逐渐参与社会生活的过程中,个人的主体性被逐渐重视起来,因此作为历史的参与者个人的视野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从这个角度上来讲,个人对于政治,乃至于政治的延伸战争都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若果把战争看作是一种社会政治的公共化活动,那么个体与战争的理解就提供了一种独特的视野,解释了在宏大的战争过程中独特的情感与社会关系。在电影《私人战争》中,抽象的战争活动被个人加以解释和报道,本身具有了丰富的内涵。从电影的叙事文本角度上来看,由主人公进行报道的战争在电影文本中一共有五个,这五场战争在当代的政治历史中具有重要的意义,但是与主流话语的塑造不同,主人公的视野关注到了战争中更加容易被忽视的角落,与主流的战争报道形成一种对比。这种对于战争报道观点的角度,不仅仅来自于主人公对于社会政治的理解,也包括她少年的成长的经历和她成年之后生活的经历。她一直试图希望在婚姻中成为一个母亲,但是由于她在工作中的执着,使她最后失去了孩子。这是她一直在对战争的报道中关注孩子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在电影文本中,她对儿童和青少年群体在战争中的遭遇表达了非常强烈的关注和同情,这种个人化的视野为战争的叙事提供了一种更加广阔的空间,主人公的报道将女性、儿童等本就弱势的群体在政治的笼统视野一再地表现出来,将战争本身的必要性与政治意识构建的准则进行消解。正是这种出于个人情感对于战争的理解,促使主人公不断回到战争的前线,她以一种母性的关怀看待每一个被政治形态赋予所谓的积极定义的战争活动,发现隐藏在战争中的社会真相,她也就势必无法得到主流政治的支持,但是在新闻领域她一直获得业界的普遍支持。究其原因实际上就是整部电影文本最集中刻画的是主人公一直坚持在战争的最前线进行报道的精神,这种精神能够感染读者的原因,正是这种行为坚持了用个人的视角重新发现了战争中的种种细节,让战争能够展现出它本来对于个人的影响。
从电影文本本身的结构来看,电影文本不仅仅主要从主人公的视角解读了战争的具体细节,也为接受者提供了一种来自电影文本作者的判断。在电影中这种判断并没有明确以情节或者叙事的方法进行说明,而是以贯穿在文本当中的一种价值选择影响着主人公的情感走向。电影文本中对于主要叙事的战争选择当然是基于主人公真实的人生经历,但是对于战争本身而言电影文本对于战争的政治环境和历史背景虽然没有详细的介绍,但是在文本的叙事中流露出了一种政治价值的导向,电影文本作为融合了西方的价值取向对于战争发生的原因或者进行了回避,或者试图摆脱西方世界对于这些战争的责任,仅仅一味地谴责不符合西方价值观点的其他国家的施政体系,通过对主人公对于战争的报道,模糊了这些国家中战争的责任归属,实际上与主人公原型在生活中的真实报道存在着差异,对于文本再度创作中的表达存在着不够客观的叙事。比如在阿富汗战争的叙事中,主人公对于战争带给儿童的伤害表现出了一种强烈的关切,但是这种关注被更前线的战争所转移,文本中就衍生出了一种逻辑,主人公所关注的是更加激烈的新闻,这与主人公带有情感和个人化的新闻视阈是不符的,实际上是电影文本在创作过程当中强加在人物身上的价值观念,这种价值观念的影响遮蔽了主人公的真实表达,对于战争的认识实际上又重新回到了政治价值的层面,遗憾地成为整部电影叙事的一个败笔。
这个问题不仅仅体现在电影文本的政治价值取向上,同时也表现在主人公对于战争的理解不仅仅是一种记录式的观察,她从未将自己看成是一个旁观者,而是将自己看作是由于战争丧失个人生活的受害者群体,试图通过自己的报道将这种来自战争的悲剧公之于众,但是作为电影文本这种情感的表达就显得非常生涩和隐晦,电影的叙事仅仅起到了旁观和注解的作用,使得文本的接触者无法与电影文本的主人公产生真正的情感共鸣。
从社会变迁的历史角度看,在资本主义通过资产阶级革命手段逐渐确立了稳定的、广泛的社会政治基础,个人性的表达成为当代社会最重要的核心内容,个人属性逐渐在社会生活当中成为一种明确的空间范围,这个范围将个人的生活同社会的整体意志进行隔离和区别,从而将个人从社会中分离出来,也将个人生活将构成独立于社会整体生活之外的生活样态[2]。但是进入21世纪以来,由于社会信息交流通过科技革命的手段越来越便捷,个人生活越来越容易受到社会整体意志的重新塑造,个人生活逐渐通过便捷的信息媒体手段,向社会公共空间开放,成为公共意志的一个组成部分,这种个人生活对于公共意志的补充和构成,一方面来看是按照个人的生活方式自由组合而成的;另一方面也是公共意志对于个人生活潜移默化的影响最终产生的。也就是说个人对于社会政治价值的判断和理解,一方面是人自由的表达自我观点的一种话语场域,另一方面同时也是受到主流政治话语遮蔽的一种价值取向。
电影文本《私人战争》的命名,就是源于这样一种个人性与社会整体一致关系。私人生活对于公共政治的解释和理解,就是一方面源自于个人的成长经验,同时也是由于社会公共政治的价值取向的影响才最终产生的。主人公以个体的方式对战争进行体验形成一种自我的判断,同时战争本身也在不断重新改变主人公的个体生活状态。主人公与参战的士兵一样,在电影文本的叙事过程当中失去了自己的一只眼睛并且患上了战时创伤应激综合征,这种对于身体的影响同样涉及她的精神生活,她最终与相爱的前夫离婚,放弃了再一次生育孩子的机会,同时开始酗酒、精神濒临崩溃,这种个人生活的混乱源自于她在战争中的见闻。主人公本身已经逐渐地厌倦了战争的生活,支持她走到前线对正义战争表面下的民众悲惨生活进行新闻报道,不是由于她对战争的执着,或是对于新闻工作本身的热爱,而是出于她对自我的理解和发现。同样的对于包括主人公本身在内的普通民众,战争是一种社会政治公共意志的体现,空洞的伤亡数字以及战争成果并不能够真正地让社会的参与者理解战争的本质以及发生在身边的战争的影响。只有战争通过一种个人的理解被报道出来时,对于社会的普通参与者而言,战争才是真正的开始和发生。主人公在战争与普通的社会参与者之间构成了一座桥梁,通过新闻的报道对被政治意志所掩饰的战争真相进行记录,通过电影文本的补充,不难发现在主人公的报道当中并没有理性的战争局势的分析,而是充满了感受性的语言。这种感受源自于主人公的成长经验,也同样源自于她在战争一线切身感受到的战争的真相,对于主人公而言战争没有获胜的一方同样也没有正义的一方,她超越了社会政治公共意志的影响,以独立的私人话语对战争的发展进行了解读。
在电影文本的叙事当中,主人公私人生活的改变与她报道的战争交错在一起,尤其是主人公在进行新闻写作时,她对战争的回忆与对私人生活的回忆总是通过商会的镜头交错出现的,这种拍摄的手法直观地指出了战争对于主人公的塑造,实际上也说明了主人公在面对战争时所选择的报道方式和执着的报道方法的原因。在这部电影文本中,战争的复杂性与生活的复杂性融合为一体,通过主人公的新闻报道将这两种彼此对立统一的社会生活交织在一起呈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