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忘的“健忘”,人性的反思

2019-11-15 06:01东北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吉林长春130117
电影文学 2019年13期
关键词:喜剧人性村民

吴 菲(东北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117)

大陆、台湾合作拍摄的贺岁电影《健忘村》展现了包裹在喜剧外壳之下的反乌托邦主题。大一统的闭塞村落里,外来的一切都在努力地打破原有平衡的状态。终于,带着神器“忘忧”的道士田贵先火车一步,给村寨带来了“文明”和“进步”,记忆的抹除和重新改写让每个村民尽沦为无感的工具。秋蓉是故事中最重要的人物,偶然间的觉醒和机遇让她掌握了权力的工具,从饱受歧视和凌辱的弱势群体成为权力的中心,完成了“又一村”秩序的改造和对村民洗脑的升级换代,真正的遗忘,是对遗忘本身的遗忘。

一、荒诞语境解构秩序

存在主义认为,世界是荒谬的,是由不可理解的偶然性构成的一片混乱,既无规律可循,也无理性可言。[1]电影选在革命四起,江湖术士、土匪横行的大环境下展开了裕旺村从小村庄到“桃花源”的“进化”。在荒诞语境下,利用大杂烩的形式解构现代主义,通过打破精英文化的边界消解宏大叙事,去除故事主题的沉重,将理性思维构建的秩序推翻。观影中的人们暂时从原有的社会位置中跳出来,通过情绪宣泄达到释放自己的目的。观众的情绪在诙谐幽默的电影语言表述中得以释放,进而一步步进入到一个虚构的纯娱乐的文本里面。影片中不乏一些精英式的自我狂欢,敏感的人们对号入座,无视的人们一笑了之。狂欢过后,回到现实中,影片的文本意义才开始被挖掘和思考,引导观众从现实无意义中进入到多重的文本意义中挖掘文本后面更深层的精神世界。

人们通常在理性认知的基础上对世界存在及其合理性进行建构,而现实的失序表明导演从未打算让人们用理性和逻辑来解释和规范事物。非标准化的喜剧情节,散文式随性的设置思路:一群并非淳朴善良的农民形象,没有按照约定俗成的套路让他们在遭遇到洗劫和杀戮的时候凭借自身坚强意志去对抗,最后由“忘忧”所制造的产物、被剥夺了童年记忆而获得勇气的“万大侠”所拯救。从某种意义上说,影片的主体和客体,过于强悍的恶势力与各怀鬼胎的裕旺村村民两方的力量自始至终都相差悬殊,村民的形象设定仿佛他们命中注定就是要丢弃自我,受到精神操控。这样的设置是为了让观众从最开始就不会在对抗的线索上投射情感,从而更多地转向其他。影片的内核是通过三次权力的转换揭示人性在权力欲中的迷失,出场人物都为了一个共同的隐喻主体而存在,因此将传统戏剧的核心矛盾悬置,通过游移的主线保证三段情节的合理性,并使用怪诞情节的细节呈现。

创作者自我构建了一个非写实的叙事舞台——文明和理性介入前的小村落,村子的落后为荒诞的叙事提供了可能,让其中的一切发生更加合理。勾勒出一个无时代性的寓言故事,一直未曾出现的火车在推动故事情节的同时,反衬了村子的封闭。在荒诞感十足的环境下,对于现实的逻辑做了夸张和变形的处理,叙事文本本身便具备了更大的拓展空间,为观众提供了视觉刺激的同时,用荒诞体验缓解现实压力,实现观影过程的愉悦和之后的深思,也就是深层次意义上的替代性满足。

二、喜剧表征承载内涵

康德说:“在一切引起活泼的撼动人的大笑里必须由某种荒谬背理的东西存在着。”[2]人类进入以影像为主题的视觉文化时代,视觉体验之于人类的重要性在电影创作中凸显出来。使用夸张的民间色彩来捕捉观众的视觉点,鲜艳的色彩与影片的荒诞相得益彰。本身荒诞叙事所具备的表征元素使得影像话语本身具备了一种喜剧化的文本表达方式,于是,用喜剧来承载内容也就顺理成章了。影片运用了意象符号,绕过言语表述的限制,直指意蕴。使用各种符号性元素传达题意,营造讽刺、矛盾的黑色底蕴,用荒诞的外形呈现出来。在细节上指向民国初期:“都已经民国了,你还穿着大清的邮差服?”“新制服我穿不好看。”而琐碎表面的笑点是为了掩饰内容的残酷及现实所指。

喜剧的模式是为了剧情和内涵的需要而进行的必要包装。半虚拟的空间中,简陋和与世隔绝的封闭空间为故事发生的顺理成章做好充分准备。西方文化入侵,大清朝封建思想的残留,军阀割据造成的区域独立,让这个时期成为混乱但思想自由的时期。开放与闭塞、现代和传统、文明与无知的冲撞和较量给社会的存在方式和秩序带来了多种可能性,大量的喜剧化的视听语言就变得自然而然了。土匪头“一片云”因为遭人嘲笑而将路人杀死,轻松的背景音乐消解内容的残酷。风格的杂糅和元素堆积,充斥大量不同的表现元素。胖春花由于身材过宽而跳井失败,这种意料之外的幽默精神虽然浅尝辄止,但并未影响叙事的推进。台词、细节和人物表情中的喜剧元素在荒诞封闭的场景中自然而然地发生,偶然性与多元拼贴对抗必然性并且被接受。夸张的表情以及怪诞的说话腔调都在映衬着这一则欢脱的寓言。

喜剧的最佳效果恰恰是揭示社会的痛点和无奈,作为一种表现手段,黑色幽默中的笑料有多强,黑色中的残忍就有多浓稠。西班牙作家维加认为:戏剧和悲剧混合使他一部分严肃、一部分滑稽,这种多样性能引起大量的愉悦。[3]影片将大量的隐喻承载于癫狂之上。透过毫无负担的愉悦窥见人性险恶、物欲横流。火车象征着技术,邮递员象征着信息。这些代表着文明和理性的产物在实际的影片中给出了截然相反的解释:火车从未到来;邮递员是土匪装扮的;万大侠虽号称“大侠”,却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侠肝义胆。影片的理性在最初的设置上就是分崩离析的。“桃花源”的美好外壳下,包裹着鲜活的人心和最真实的人性。

三、复杂人性认知自我

影片将人性的弱点无限放大,用极端的情境凸显了人性的复杂并在离析常规中透露出对人性的揭示。在架空的非现实情境的设定背后,往往拥有十分现实的叙事逻辑以及尖锐、不留情面的映射。谐音“欲望村”的裕旺村,原本就是充满了人性之恶,裕旺村的村民们生性贪婪、残忍、各揣心腹事、无法改变的鼠目寸光和卑鄙自私的劣根性。所有的人物都无法让观众认同,朱大饼为了钱财要出卖全村,他的死对于村长和村民来说没有丝毫的难过之意,反而是村民迫不及待地抢走其家产。村长贪欲噬心,见利忘义,将秋蓉强行嫁给朱大饼。为了能够维护自己对村子的掌控,村长绑架田贵,让他使用“忘忧”帮助自己。接下来,田贵变成了比前任村长更加丑陋的存在。导演将田贵这一角色设定得最为耐人寻味,他给村民洗脑,抹去记忆,编造历史,缘由是找寻自己的记忆,为了通过“忘忧”的“回魂”功能找寻失落的记忆,最终却也被迫忘记所有。以助人忘却烦恼为名,向村民施展“忘忧”之神奇功效,利用“忘忧”夺取了村民作为独立个体的思考能力,将其改造成挖宝的机器。贪嗔痴剥夺了“忘记”自主的权利,无法预见自己的结局,被“忘忧”前田贵的独白建立了闹剧中重要人物所追求的动机的严肃性,从而将在此之前的所作所为合理化。

“忘忧”贯穿影片始末,可以找到意识中的秘密然后删除。机器象征欲望本身,秘密就是人性的贪婪、自私。“忘忧”清除了悲伤和痛苦的记忆,却无法剔除村民内心的贪欲和人性本身的恶。“一片云”团伙的歌唱直接刺激观众的生理感官,唱着阿卡贝拉的土匪群体诡异的姿态反而成为最能够揭示影片本质的造型:从最开始就直接地体现了“牵线木偶”的特征。结尾处让先天带恶的人们在横空出世的大侠的帮助下存活,小江南万大侠的成长最为彻底,而大侠本身也是权力机器的始作俑者“忘忧”制造下的产物,是以失去童年所有的记忆为代价,最终也必然要从封闭的叙事情境中被淘汰。

主人公秋蓉的改变是最意味深长的,以脚戴镣铐被贩卖,不能掌握人生的主动权的形象出场。秋蓉给青梅竹马的丁远信中写道:时常想着你说的桃花源,好希望我们两个能生活在那个没有烦恼、能忘记时间的地方……在爱情与茫然中自我寻找和成长,开启一个自我认知的过程。秋蓉将“我”的灵魂从田贵的手中拯救出来,然后献给自己。最初的正面形象在得到权力象征的“忘忧”后,人性中潜藏的私欲被呼唤,为了更好地面对最初的恋人,她要洗去村民关于她和朱大饼之间的记忆,彻底地剥夺裕旺村村民的自我意识。“又一村”场景的怪异景象较之田贵的村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继续上演权力更迭的游戏。影片的结尾,秋蓉站在山上看着她自己建造的村子,说道:“这大概就是我心中的桃花源吧。”从老村长,到田贵,再到秋蓉,从人性本恶,到私欲的控制,再到自以为善良的统治者意志,欲望泥潭中的人性与政治的阴暗跃然于银幕之上。

四、政治的隐喻折射现实

这是一部孤立村落的荒诞讽刺剧,围绕着“历史”“意识”“管制”的关系展开不同的故事段落,是人在自我欲望驱使下的异化过程。将村民记忆消除后,田贵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村子”的历史,秋蓉亦是变本加厉。“在碎片化、焦虑化的社会生活中,戏剧形式的亲和性与宣泄体验,吸引着文化消费者疏离受教育的观看语境,非政治和非审美的喜剧片使观影体验轻松愉悦。”[4]建立在虚无之上,喜剧包裹深层次的寓言,以调侃的方式消解思想内核的沉重,以黑色幽默制造出折射现实的荒诞,是一场以群体对主体对象的社会实验,触及人性阴暗面,直指内心的权力欲望;被迫地健忘,最终是令人绝望的群体性遗忘。

封闭空间的故事建构,偏远、与世隔绝的裕旺村,误会巧合推动矛盾升级,最终相遇在冲突点。外在形式营造的喜剧,勾勒了世间百态,舞台化表演系质感的黑色语言,充满政治隐喻的辛辣笑话,可以作为一个国家、民族的现实化缩影,“以喜剧的形式呈现悲喜相形的深度”,展现了嬉笑中的迷惘。影片开始用没有头的人皮风筝为即将登场的一群没有思想的村民做了铺垫。村民是整部影片的主体对象,在不同客体差异化目的的驱动下,主体流变,被多次洗脑控制,村民的个体差异被消灭。“忘忧”的出现抹除了民众的自我意识,王村长没有意识到职位本身不是权力来源的根本,对人的意识的掌控才是。田贵深谙此道,以“忘忧”为名控人心智。人在自我欲望驱使下被异化,被异化的人类沦为被操控的物品,等待救赎。“启蒙,在最初一般进化论思想中,其目标总是将人类从恐惧中解放出来,并使他们成为主人。然而,这个完全启蒙了的世界被胜利后的灾难所笼罩。”[5]相较田贵,秋蓉在洗脑村民的同时,也在欺骗自己。“又一村”的村民们胸前贴着“不强”“不远”的标签,秋蓉的旁白是:“我给村民们都回了魂。但为了让我能坦然面对丁远,我让大家忘了我和朱大饼的过去,这一点点私心,应该可以被原谅吧。”虚假的统治虽然崩塌,却最终以另外的更为坚固的姿态跃然于银幕之上。欲望村的贪欲横流,健忘村的独裁统治,又一村怪诞的祥和背后埋藏的惨烈和绝望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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