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局

□孙戈

1

市里有头有脸的人都传郑佟在布局，布一个很大的局。

任大旗却不以为然。市委书记调到省里任职，市长郑佟在电视新闻里露脸多一点，也属正常啊？所以这些风言风语到了他的耳朵，像是被吸收了一样，不再有回响。许多人想套他的话、听听他的见解，他一句话也不说。

布局，郑佟布的什么局？任大旗想不通官场里更深奥的东西，尽管他是市环保局的副局长，但绝对算不上仕途人物，顶多是专业干部。他坐到副局长位置，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法制科在环保局里无足轻重，无非宣传普及环保方面的法律法规，企业表面上重视迎合，直接打交道的还是污防科、环评科、生态科等权力部门，出事或者提拔也多是这些部门的头头。任大旗反而成了边缘人物。这些年也后备过，候选过，都是陪太子读书。久而久之，他没了进取心思，也就不再自命不凡了。

但副局长的位置还是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塞到了他的屁股底下。进了班子，向上跨越了一大步。

任大旗第一时间给郑佟打电话，那时候郑佟在另一座城市当副市长。

郑佟说。有机会你和刘部长联系，打个电话吧！他是我在党校的同学。任大旗知道刘部长，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任大旗有些忐忑，还是打通了电话。电话里说知道你知道你！你的情况组织上了解。老牌大学生，专业对口，能力很强，口碑不错，考核也顺利，水到渠成的事！其实早该给你更重的担子，是我们了解的不够。

谢谢组织对我的信任！谢谢刘部长！

快别这么说！最近见过郑市长吗？

通过电话了！过一段应该能见面。他更忙了。

是呀是呀！带我问他好！对了，啥时候到市委这边来，也顺便到我这儿坐坐！

刘部长的话让任大旗琢磨了好久。他确信自己的这次升职郑佟起到了某种潜移默化的作用，否则幸运的雨点不会砸在他的头上。学历、专业、能力、水平，这些在仕途上只能算是充分条件，充分但不必要。人脉、圈子、站队等等，才是必不可少的。郑佟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虽然不能对任大旗的仕途起到决定性作用，但终究是有作用的。

任大旗把和刘部长通电话的情况告诉了郑佟，郑佟正忙，只是笑笑，说了一句：咱们可是好久好久没有手谈了，我都快把棋盘的模样忘了！啥时候有机会我们好好下一盘！

任大旗似乎领悟到了什么，有些话不能说破。

2

任大旗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市里不必说，环保局也是表面风平浪静、其实暗流涌动，一刻都没闲着。往日里几个副局长见面总要寒暄几句，最近却少了，即便头碰头，话也少。眼神或者空洞，或者意味深长。蔡局长总往市政府跑，单位就松些，每一个副局长办公室的门都是关着的，走廊里出奇地静。

任大旗摆弄着烟盒。他不抽烟，却对烟盒情有独钟。小时候集过，无非就是握手、迎春、大前门。后来香烟的种类多了，反倒没人集这些东西了。他不愿意摆弄手机，一有心思，就摆弄硬壳烟盒，比手机轻，比手机厚，手感很好。其实他更愿意玩味围棋棋子，但那副云子在家里闲着呢！

许多人都知道郑佟是他大学同学，这成了任大旗的名片、标签，成了他的荣誉，也成了他的负担。

两个人在一个寝室。还睡过一个被窝。

布局！任大旗能对上号的，是郑佟的围棋布局，他有着常人没有的大局观。

当年郑佟和任大旗的围棋水平在大学里是响当当的。那时候围棋热，聂卫平多次战胜日本超一流棋手，围棋热潮席卷全国，大学更是风行一时。论冠军次数，郑佟多一些，但和任大旗的直接对决却是旗鼓相当。任大旗分外不服，说你那几次都是最水的冠军，哪次决赛碰见我了？碰见我你能拿冠军？郑佟笑了，你决赛都进不去，有资格谈论冠军？两个人不服，寝室里也方便，随时都能下。同学们给任大旗起了个外号，室内冠军。这样的称呼一点都不光彩。任大旗也知道，郑佟懂得什么比赛重要，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赢。

有一天，外地大学的一个学生只身闯到学校，跑到围棋协会叫板，气焰嚣张。大学之间常有比赛，水平如何基本上都知根知底。但突然闯进来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也让大家一时发蒙。当时还流行武打电影录像，寂寞高手踢馆的剧情让人印象深刻，围棋也能踢馆？任大旗自告奋勇，郑佟拦住他。大家一商量，先上一直在学校比赛四五名左右的棋手，赢了自然就打灭了对方的气焰，输了还有回旋余地。对方也不在意，拽过白棋盒子等对方先行，根本不按定式下，不布局，上来就打入挑起战斗，结果接连干掉了三个对手。任大旗急了，郑佟拉住他。先吃饭！棋友大老远从外地来，不能饿肚子呀！几个人拿起饭盆领着去食堂，才想起互相介绍。他叫赵诚，在本校孤独求败。听说郑佟、任大旗的大名，就坐着火车跑来挑战。赵诚说你们也试探出我的水平了，就别遮着掩着了，也该重视我了吧？任大旗、郑佟，你俩谁先上？

郑佟按住任大旗，淡定地出场了。赵诚还想拿白子，郑佟一把按住他的手。猜先！围棋的规矩！气焰上先灭一灭赵诚，赵诚只好猜先。郑佟布下中国流，赵诚随后打入，郑佟却不接招，去挂白棋的角，郑佟早就观察清楚了，和赵诚下棋，必须把棋走厚，不给白棋攻杀的机会，至于实空，郑佟从来不在意一时的得失，他只要耐心，总能觅得对手的漏洞。果然，这盘棋赵诚竟然无处发力，好像拳拳都打在棉花上，根本就没落到实处。白棋反倒漏洞百出，被郑佟吃掉一条大龙。一帮人去了学校附近的饭店，喝了一下午。赵诚想走是走不了了，舌头都大了。但认可郑佟的棋力，说他的棋布局好，大局观强，不纠缠局部，也不惧怕绞杀。这从赵诚的嘴里说出来挺不容易，郑佟不动声色，说任大旗的棋比自己厉害！赵诚瞪着布满血丝的两眼，真的？

回了宿舍，赵诚就缠住任大旗。两个人在寝室摆上棋盘，一手跟着一手地下，任大旗支着眼皮举棋不定的当儿，听到了对面的鼾声，赵诚歪在凳子上睡着了。大家急忙把赵诚搬到郑佟床上，郑佟只好和任大旗凑合。

3

大学毕业，任大旗和赵诚分配在同一个城市，任大旗进了机关，赵诚在学校当老师，郑佟在另一个城市。走出校园，每个人的轨迹就不一样了。但围棋是三个人的纽带，也是他们最大的爱好。

任大旗和赵诚还时常下棋，不久任大旗结婚了，郑佟在党校学习，抽不出时间。寄来了礼份子。赵诚也处了对象，带着女朋友常去任大旗家蹭饭，自然少不了杀得天昏地暗。两个女人就聊天，聊任大旗老婆肚子里的孩子、聊柴米油盐。那时候条件差，任大旗分到的是两屋一厨两家住，两个男人就挤在厨房里下棋，两个女人在屋里说话。

他俩一下棋就想起郑佟。郑佟已经下到乡镇工作，别说下棋，就是打电话的时间都少了。没有郑佟，任大旗和赵诚下棋，下得索然无味。

赵诚结婚，郑佟坐长途汽车跑来贺喜，当晚闹洞房郑佟和任大旗都没去，他俩和赵诚毕竟不是发小，和他老婆也不熟，不好意思去闹。还不如下棋。郑佟想找个旅店，任大旗说你还是省省吧！去我家得了，你嫂子炒俩菜，咱俩喝点儿！我刚买了副云子，手感太好了！我都没舍得给赵诚下，他眼馋着呢！

任大旗的儿子睡在小床里，老婆到厨房炒菜。任大旗和郑佟蹑手蹑脚地端着棋具摆到圆桌上，打开围棋盒，郑佟轻轻地抓起一把棋子，任大旗拿出两枚白棋，表示是双数，郑佟查完，是单数。他拿过黑棋的盒子，捏出一枚黑子，放在星位上。

这副云子太棒了！我头一次用。任大旗得意。我也是没事摆弄摆弄，舍不得给人下。和你下，才配得上。

郑佟点了三三，这棋，手感真好！

孩子在睡，两个人也不敢多说，就埋头下棋。说也怪，两个人都下得很慢，根本没有了在学校时的那个气势，凭感觉少了，长考多了。再加上屋里静，速度自然慢了下来。一盘棋没下完，孩子醒了，饭菜也做得了，嫂子抱起孩子，说你俩先吃饭吧，吃完了再下。

端上菜，任大旗启开啤酒，两个人喝着。毕业后的任大旗按部就班，职务晋升了，儿子也出生了，似乎一切都按照固有步骤在走，他心满意足。赵诚就在学校教书，刚把老婆娶到手，也很安逸。只有郑佟在偏远的乡镇工作，家庭和事业都没有完全稳定下来。但郑佟似乎不着急，如他的棋风。

两个人边喝边聊，一个在机关，一个在基层，环境和人际关系都不大一样，又不在一个城市，共同话题不多，说的多的还是围棋。中国围棋刚接近日本，怎么又冒出了韩国？韩国人不讲棋理呀！和赵诚的棋风挺像。任大旗说赵诚想开围棋学校，现在学围棋的孩子特别多，以前没什么好老师，赵诚最近得了市里的冠军，名气不小，估计生源不成问题。郑佟认为赵诚适合开围棋学校。任大旗说赵诚一会儿准来。郑佟说不会吧？他能把洞房的老婆撇下？

洞房？任大旗差点笑喷。赵诚这辈子恐怕最爱的是围棋，老婆只能排第二。再说赵诚和他老婆，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吧？

任大旗老婆插话，任大旗我在你那排第几？你们男人就会瞎说，你看见人家煮饭啦？任大旗解释，关键是赵诚离这不远，他顺着尿道也能跑来。

果然，赵诚敲门。屋里人都笑，连任大旗的儿子都笑嘻嘻的。赵诚纳闷：你们笑啥？

任大旗老婆说，他们猜你一定会来！

赵诚挠挠头。郑佟大老远来参加我的婚礼，我还没顾得上说话呢，必须过来看看。赵诚拿过酒杯，和两人碰一下扬脖干了。忍不住问：你俩没下棋？

任大旗老婆冲着任大旗侧面呶呶嘴。棋还在那摆着呢！

赵诚赶紧过去看。任大旗对郑佟说这地方闹洞房说道多，起哄的多，有的还得新郎回避，这小子准是这么跑出来的，你没看他进来还喘呢！

赵诚蹲在地上，然后哗哗地收棋，抱着棋盒和棋盘起身。郑佟，见你一次不容易，咱俩下盘快棋，十秒一步！

郑佟站起，接过棋盒和棋盘，放到自己的凳子上，搂住赵诚的肩膀。好兄弟，谢谢你关键时刻还跑过来看我！棋就不下了。十秒钟一步，那还叫棋吗？你听我说，赶快回去！新婚之夜把新郎丢了，我和大旗担待不起！

郑佟走了好几天，赵诚还问任大旗，郑佟长棋了吗？任大旗说，没感觉。他哪像咱们清闲？不过布局相当不错，有大局观！

他俩那盘棋，没有下完。

4

郑佟要到几家企业调研，主题是经营环境和污染问题，前任书记没能解决的问题，郑佟自然要抓。

蔡局长马上开会，强调市委市政府对环保工作的高度重视，要求各部门要团结协作，把要调研企业存在的问题、解决的办法先拿上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次跟随市长调研的还有发改委、财政局、银行的负责人，聚焦的是企业自身的生存环境和群众反映强烈的污染问题，考核的却是主管部门和职能部门整体的素质和能力，所以一定要讲政治、有大局意识，这是当前的头等大事。局领导做了分工，每个班子成员都做了表态发言，确定了这次参与调研的人员名单。

任大旗并没有在名单之列，但分下来的任务还是要认真完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潘晓芳跟着进来，汇报工作。

门是虚掩着的，这是任大旗的习惯。他进办公室，从不把门关严。工作的事没有私密，个人私密的事也没必要在办公室里谈。开始有人进来时会随手把门带上，任大旗总是示意打开，或者自己去把门开开。久而久之，都知道了他的习惯。这个习惯，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潘晓芳当然也不会去关门，但汇报完工作后她想说点私密的事。她和任大旗在单位算得上是知己，红颜知己。那次考核副局长人选时，也有潘晓芳。结果任大旗上去了，有人意外、不服、颇有微词。潘晓芳也意外，但服。潘晓芳的科室划归任大旗管，大家为任大旗庆贺，都没少喝。潘晓芳单独敬酒时说。任大哥，你当这个副局长，我服！当局长我都服！

任大旗赶紧打断，确信酒桌上的人都忙着互相寒暄。对潘晓芳说，晓芳，啥也别说了，我有点没大哥的样子了！

别那么说！我的历练还不够，今后任大哥多带带我！

那是一句交心的话，透着女人不多有的真诚。让任大旗语塞。两个人竟一时无语，满满地干了一杯。潘晓芳性格豪爽，四十几岁，女人味十足。局里也有人觊觎，但没传出什么绯闻。漂亮、能干、没有绯闻的女人，也很可怕。

任大旗下去检查工作，少不了喝酒应酬。酒量不大的他，免不了下属替他担酒，潘晓芳就当仁不让。任大旗知道潘晓芳的工作能力，也了解她酒桌上的豪气，带着这样的下属出去，也挺自豪。

不过潘晓芳喝多了也醉，醉酒的潘晓芳脸色微红，比平时更火辣，也更迷人，少了在单位时的端庄，但不失分寸。每次，任大旗都叮嘱下属把她送回家，注意安全。赶上第二天上班，任大旗总要有意无意去潘晓芳的科室看看，问她怎么样。

每次潘晓芳都说没事。但有一次，潘晓芳盯着他说，你又没喝多，怎么不亲自送我？

亲自是恭维领导最好的词汇，潘晓芳说得真诚，任大旗很受用。但潘晓芳眼神里带着暧昧，任大旗就没敢搭腔。

潘晓芳不开口，任大旗也不说话，就这么僵着，有点尴尬。任大旗始终微笑着，一脸的和蔼。对下属，也要有足够的耐心。

任局，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怎么了？

郑市长要接任市委书记了。

我也听说了。

书记和市长是完全不一样的，决策和执行的关系。郑市长当了书记，一言九鼎了。

嗯！任大旗知道潘晓芳的意思。话里话外鼓动任大旗去找郑佟的人多了。

你是真够稳的！郑市长这三年，也没见你有什么变化！现在大家都在布局，就你没有一点动静！你是怎么想的？你不是郑的同学吗？不是铁哥们吗？他当市长，或许敏感，现在不一样了！你什么都不差！

万一差呢？任大旗不动声色。

就当我没说！潘晓芳一跺脚，起身走了。

这些年，任大旗还真没动过再进一步的心思。上次赶上末班车，任大旗就觉得自己够幸运的了，仕途也到了尽头。与刘部长的那次通话，印证了任大旗的感觉。官场圈子的能量是巨大的，郑佟和刘部长是党校同学，他们班的同学都在省市的岗位担任重要职务了，有意无意说几句话，就可以改变别人的命运了。

潘晓芳甩下一句话就走了，任大旗却思绪有些乱。郑佟当市长的这三年，是两个人接触最少的三年。郑佟搬家时，任大旗和赵诚主动联系过去帮着忙乎。到场一看，两个市的市政府人员都在忙，根本伸不上手。被拽到饭桌上，成了联谊的旁观者。好在酒桌上郑佟给大家介绍两位老同学，才成了大家敬酒的对象。这样的场合，两个人都不太自在。场面大了，好酒好菜，却差了那么一点味道。郑佟倒很真诚。现在近了，没事常聚！

任大旗知道郑佟也就一说，市长能没事吗？

赵诚纳闷。大旗，郑佟离咱们近了，官也当大了，我咋感觉有点儿远了呢？

5

郑佟去企业调研的新闻见诸于电视和报纸，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任大旗感叹郑佟这几步走得好，抓住了当前市里的工作重心，既是市长份内的工作，又考虑到全局，稳重而不张扬。

更高兴的是蔡局长，这次以环保为重点的调研，让他在市里主要领导面前得到了极大地肯定。提前摸底、科学预防、及时整改、措施得力。成绩明晃晃摆在桌面上的。蔡局长在总结会上春风得意。荣誉是大家的！

蔡局长给任大旗打电话，见他进来，把门关上。和他一同坐在沙发上。

最近没见到郑市长？任大旗笑着摇摇头。就是想见，估计也没时间。

是呀？要总揽全局了，关键阶段，不打扰最好，咱俩先沟通一件事。蔡局长注视着任大旗，很庄严的样子。

市委组织部要选调一些德才兼备、业务能力强的干部到各区县挂职副区长，副县长。你分管的科室，谁比较合适？

任大旗一惊，看着蔡局长。蔡局长身体稍侧，前倾一点，这样离他近些，亲切了不少。他小任大旗几岁，在市里的中层干部里也算是强势人物，曾传去市财政局当局长，但一直没有动静。市委书记一动，市委市政府班子就要变动，下一级自然也会调整，有些人是一定要动的。

任大旗笑笑，看着蔡局长。蔡局长征求他的意见，或者是探他的想法，肯定不是心血来潮随便问问。一连两个问题，他的目的究竟是想打探郑佟的信息，还是想谈挂职的人选，任大旗不得而知。但从官场的习惯上看，要不是任大旗和郑佟的特殊关系，断然不会提的，这是忌讳。而这场合提，无非是对任大旗的关心、信任，同时也暗示他俩是同道中人。而不是单纯为了活跃气氛。

局长的意思是？

我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我觉得潘晓芳比较合适，只是……

只是什么？任大旗解释，潘晓芳在咱们局也是后备干部，业务骨干。不挂职也是有机会的。

那是自然，但挂职是眼见的机会，近在眼前。人事和工资关系都不动。而且到县里挂职，接触基层的人和事，更能锻炼人，机会难得呀。

任大旗点头。

你推荐的好，我继续沟通，没什么问题的话，开个办公会通过一下，就上报了。组织部催的紧，还要培训，然后就该到岗了。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任大旗长舒了一口气。每个人都在布局，市长是这样，局长是这样，潘晓芳也不例外。只是这件事应该早就运作了，他一点都不知晓。潘晓芳不简单，神不知鬼不觉，该做的工作都做了。到他这，不过走个过场。任大旗突然感到潘晓芳有些神秘了，不过对自己并没有完全设防，上次不还提醒自己要抓紧布局吗？这个女人，不寻常！

任大旗突然感觉到了变化，也感觉到了危机，局长去财政局任职的消息不会是空穴来风，如果他真的动一动，自己是不是也有机会呢？一种从没有过的想法在任大旗的脑子里掠过，把他自己都惊了一下。

从局长办公室到自己的办公室，要经过其他几个副局长的办公室，虽然门关的严严的，看不到里面，但好像每个副局长都在屋里谋划、布局。走廊静静地，似乎也格外地长。

坐到椅子上，任大旗摆弄着烟盒，自己也笑了。本来无欲无求的他，怎么突然不淡定了？就因为郑佟有很大可能当市委书记？就因为局长有传闻要去财政局？就因为下属的鼓噪？以他这样的年纪再去争取局长的位置，任大旗自己都觉得不可能，他舍不下这张脸、放下自尊去和郑佟说，郑佟也不会同意。说了，成与不成未知，两个人真就生分了。

任大旗“啪”地拍了一下烟盒，舒畅了许多。因为刚才推荐了潘晓芳，心情也好起来。他起身倒一杯水，听见手机有微信进来。

咖啡厅里音乐舒缓，任大旗和潘晓芳对面坐着，喝着咖啡。

怎么想起来喝咖啡了？潘晓芳向后拢一下头发。我一直喝呀！每次你让他们送我回家，我都来这儿喝一杯咖啡。

咖啡解酒？潘晓芳抿着嘴，点点头。

还有什么好处？

燃烧脂肪，减肥。任大旗认真地盯着潘晓芳。我说嘛！原来是咖啡惹的祸！

其实对我来说，好处不止这些。这儿的环境好，不嘈杂，年轻人多，也没有满嘴的胡话。安静、温馨、浪漫。喝一杯咖啡，研磨一下时光，静静地，多好！

你也想静静？

潘晓芳扑哧笑了。怎么？就你能想？

任大旗也笑了。别说，还挺有诗意。今晚的潘晓芳真可爱！他俩像喝白酒一样，轻轻地碰了一下杯……

6

市委书记郑佟组织召开市委扩大会议、参加人大会议、看望老干部、到区县调研。这样的电视新闻，任大旗只要有时间一定关注。潘晓芳挂职走了，让任大旗有点失落，不过很快也就过去了。生活里总会有些波澜，终归会平静。

很晚的时间，任大旗手机响了，竟然是郑佟打来的。

郑书记！

大旗，这么晚了，不打扰你吧？

怎么会呢！

那一起坐坐？到我这来吧！带着那副云子！

到了中山大厦，一个秘书模样的人迎上来。是任局长吧？郑书记等你呢！秘书接过任大旗手里的围棋，领着任大旗穿过大厅进入电梯，到达楼层，在长廊里走。

郑书记这段时间很忙！秘书点头。是的！每天都忙到很晚。刚在这开完会，郑书记想回家，我们都劝他临时休息休息。郑书记突然说要换一种放松的方式，没想到会是下围棋。

郑书记在大学时是围棋冠军。秘书惊讶的表情，一脸的崇拜，叮嘱下棋主要也是放松！任大旗微微一笑。

秘书敲门，里面传来洪亮的声音。任大旗进屋，郑佟站起来伸出手，任大旗急忙双手迎上去，做诚惶诚恐夸张状。郑佟打了他左手一下，握住右手。你小子！少来这套！也不想着给我打电话！

不敢打扰，怕影响郑书记！

我也是刚闲下来，脑子短路，突然想下棋了。来一盘？

必须来一盘！秘书把棋盘和棋盒放好，添上茶水，退出去了。

现在还常下棋吗？

不经常，偶尔网上下一下。

时间快、变化快！智能化网络化了。人机大战，超一流棋手赢不了阿尔法狗，我们那个年代，根本无法想象。

两个人坐定，猜先，郑佟拿起一枚黑棋，走在星位上。任大旗思考片刻，白棋也走在星位上。两个人你来我往，都是按着脑子里的定式落子，内容和大学时差不多。十几手过后，大场占完，布局结束，也该短兵相接了。

任大旗渐渐慢了下来。房间里很静，静得没有一点声音。郑佟很稳，端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放下，仰身靠在椅子上，气息匀称。任大旗能感觉到一种气势、前所未有的气势。他盯着棋盘，一时不知道该下在哪里合适。明显退让，郑佟是会一眼看穿的，如果郑佟看出来他是在让棋，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针锋相对，少不了一场厮杀。以现在的棋力，郑佟能计算过他吗？任大旗有点为难，把手里的棋子又放回到棋盒里，低头思考。这样的动作，大学时常有。

大旗，喝点茶！郑佟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儿子结婚，怎么不告诉我？

旅行结婚，没操办。你忙，就没打扰。

我忙！我老婆不忙嘛！郑佟靠着沙发，揉揉眼睛。赵诚的女儿有对象了？任大旗点点头。

你俩当年就比我快，下一代也超前啊！

你忙的是大事！

郑佟瞪大了眼睛。孩子的事不是大事？两个人对视，哈哈大笑。这样的话，越回味，越有滋味。

几声敲门。秘书进来，把手机交给郑佟，说了句什么。郑佟边接，边往一旁走。

任大旗放松下来，瞟一眼刚刚完成布局的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