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九
爱民村离我越来越远了,不,应该是我离爱民村越来越远。爱民村就在地球的某个角落里,如果不是遇到毁灭性的自然灾害,它是不会消失的,如果不是遇到大陆板块的某种变动,它也不会迁徙到别处的,如果不是因为行政版图的变动,把它的名字人为的取消,它就会一直存在。因此,距离上的拉长,这么多年,我是主动的。当窗外的过年鞭炮噼里啪啦的接连响起的时候,内心的寂静,让我重新拥有了一次别样的回乡之旅,因为这么多年,仿佛从那里走出来之后,我就失去了童年。
三十几年前的爱民村,在那块贫瘠的土地上,我们疯耍的那么欢乐。那时候的鞭炮多么简陋,小孩子都放一种小洋鞭,一百响的,我觉得一下子把一百响的洋鞭放掉,听见的就是一个响,只不过这个响动连成一串长一点而已,如此,在我心里就浪费了很多响声,还不如拆开一个一个燃放。于是我把它拆开,我一次只放一个,我要听一百个响。我把他们揣在挎兜里,手里掐着一枚香头,一边走路,一边放,那感觉有点富有,有点牛逼,更有点自以为是。有时候,我把小洋鞭扔到一起踢口袋、跳皮筋的小姑娘脚下,就是想看看她们突然被鞭炮声响吓得惊乱的样子,就像把小洋鞭点燃往猪圈里撇,母猪被响动惊得乱叫。我觉得那样很好玩,但那些小女孩也不好惹乎,她们会集结起来,有的甚至拿土坷垃追着我打。
现在想想,好像那时候的快乐大部分都是从恶作剧中获得的,大家把各自的鞭炮拿出来显摆,二踢脚、麻雷子、摔炮、拉炮、钻天猴,而我只有小洋鞭,一种最普通最不起眼的鞭炮。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玩。小勇是一个比我大三岁的孩子,他用麻雷子拴在一条大黄狗的尾巴上,然后一只手摩挲着狗屁股上的毛,另一只手拿烟头点燃火 ,麻雷子是那时候我们的鞭炮中威力最大的,它一响,那条狗疯了一样在雪地上乱窜,我们在后面则哈哈大笑。
大龙和我同岁,他有一枚二踢脚,二踢脚我们也叫双响子,如果垂直燃放,点燃后,第一响是一个向上的作用力,把炮仗推向天空,第二响就在我们的头顶爆破,声音很大,效果很好。大龙牵来一头母猪,母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大龙说:“这回你看我的。”说着就把二踢脚塞进了母猪的阴道,只留出火捻在外,大龙安抚住母猪之后,用烟头点燃二踢脚。二踢脚发出一声闷响,逃离我们。母猪嗷嗷叫着向前窜,仿佛后屁股安装了一个发动机,我们曾想,如果这个发动机的功率足够大,母猪会上天的,我们追上之后,看母猪的后腚黑乎乎的一片,笑得都流出眼泪。
他们让我也玩一个。我没有他们的那种鞭炮,无法像他们一样对待猪和狗。为此,我遭受了他们的鄙视,我只有小洋鞭,我没有那么大的威力。后来,我为了挽回颜面,从家里取出最后一挂小洋鞭,一百响的小洋鞭,我舍不得都放了,但这一次,我豁出去了。我抓了一只小母鸡,纯种的芦花鸡。鸡不老实,总是扑棱,费好大劲,我才把一挂小洋鞭绑在小鸡的腿上,然后点燃火 ,一百响的小洋鞭,差一点让一只小母鸡重新学会飞翔,只是可惜,它没有飞起来,在墙头上,在雪地上乱飞,有一次它差一点就飞到了房檐那么高,它要是在一用力,就能上房,但小洋鞭被它蹬断了,它下来后,犹如产蛋之后,鸣叫不停。看这只挣扎的小母鸡,我们同样充满欢乐。尤其是我,我那些伙伴们越欢乐,我就越有成就感,我就越觉得我这一百响的小洋鞭没有浪费。
在北方,过年了,就能看见春天的影了,阳光变得温和了,空气也湿润了,我仿佛看见了三十年前的自己,和一群小伙伴,我们穿着都一样简朴,脸蛋上多少都有点红血丝,手背上皮肤也被风吹得龟裂,但奇怪的是,我们的笑容,在那些凉丝丝的风中,竟然天真灿烂。我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对这种残忍的游戏抱有那么大的热情。但从三十年的光阴之外,回望那一幕,我看到了我们笑的那么真诚,我们是恶人吗?
初春的那个早晨,我刚醒来,眼角还被厚厚的眵目糊黏着,小勇就来砸门。我爸起得早,正在烧水煮挂面,那时候在农村大家还费劲地和面做手擀面的时候,挂面就成了一个好东西,因为它比手擀面做起来方面,我爸图一省事,几乎每天早晨都给我做挂面吃。我爸把外屋地上的八个印的大锅添上水,烧个沸腾,大锅的灶台和我们睡得火炕相连,我在没有睁开眼睛之前,就感觉得身底下暖气升腾 ,被窝里舒服极了,小勇的敲门声我听见了,但没有理会。我爸给他开门,我装作毫无所知,继续享受被窝的温暖,小勇悄悄地来到我的身边,冷不丁地把手伸进我被窝,他的手上有一股冷气,直奔我卡布裆的小鸡鸡,我因为憋了一夜的尿,小鸡鸡早已硬起,被他一把抓了个正着,由于寒冷的刺激,我激灵一翻身,几乎是从炕上跃起,骂小勇一句,狗卵子,小勇,你妈逼。
我贪婪于那个早晨的温暖就这样结束了。我披上爸爸的一件羊皮袄,开门到外面撒尿,外面的空气真好,湿湿润润的,我走到了那个冬天我经常撒尿的一个雪堆前,掏出家伙,猛呲那堆泛黄而又千疮百孔的积雪。近来天气转暖,积雪已经开始融化,那堆脏兮兮的雪,很快就会化成污水,渗透到土地之中。
小勇没吃早饭,看我爸做的挂面和肉卤子,就馋得直流口水,我爸说,小勇,在这吃一口吧。小勇也没有客气,说吃就吃,并且绝对不是一口的事,事实上,他一口吃下了五大碗挂面。我爸一看不太够吃,又在锅里下了半匝儿。
我们吃完饭,摸一摸鼓鼓溜溜的肚子,相视一笑。小勇问我,昨天看没看燕子李三。我当然要看李三了,那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以至于我想要离家出走,闯荡江湖,去拜一位云游大侠当老师,练就一身飞檐走壁的绝世武功,那样,我想去谁家偷个鸡蛋啥的,就方便多了。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小小的隐秘的想法。我没有和小勇说,也没有和大龙讲。实际上,对于燕子李三,小勇和大龙他们更喜欢李三那一套飞檐走壁的武功,他们说,李三的绰号叫燕子,说明他能像燕子一样飞翔,就像评书中说的那样,双脚一点地,噌地一下,蹿起三丈多高,然后,左脚一点右脚面,再往上蹿一丈,右脚一点左脚面,再上升一丈,然后轻飘飘地落在房顶之上。这是多么伟大的人类梦想啊,为挣脱地球引力的控制,我们不惜打破常识来挑战自及对身体控制的极限。
而我,则对李三的另外一种功夫更感兴趣,那就是缩骨功。
昨天的电视节目里,李三被巡捕房的警察抓到之后,用绳子捆起来,投到监狱之中。画面一闪而过,狭窄的牢房中李三踪迹不见,只剩下地面草席上的一捆绳子,镜头特意给牢房中一扇小小窗户一个特写,窗户上面大约有五六根拇指粗细的铁栏杆。
那时候,我家没有电视,我每天晚上看电视要到我四大家看,大龙是我四大家里最小的孩子,我们同龄,四大家在我家后趟街,我家在屯西头,他家在屯东头,我步行大约要五分钟左右,要绕过小勇家房后一个粪堆,每一次走过,都要捂着鼻子,不知道他家每天都吃什么东西,只知道他家所有人拉出来的便便都非常臭。昨天晚上电视剧连播三级,结束的时候就有点晚了。四大留我在他家住,我却执意要回自己家,夜路很黑,四大要给我拿手电,我也没接,我想我作为村里最年轻的少侠,浑身都是胆,走个夜路怕什么,如果遇到几条野狗,我只要低头猫腰,做取砖头状,野狗就会四散而逃,但没有想到,我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村里的小路上,白天积雪化成水,晚上有的地方就结成了冰,路很滑,我小心行走。估计是走到小勇家粪堆,我被一股股臭气熏迷魂了。一不小心就踩进了小勇家的粪坑,好在天气比较冷,粪坑中的大部分物体都已经凝固,只有那么一点点柔软的东西,粘在我的鞋底上,我在黑夜里迅速地把鞋子从粪坑中拔出来,好在没有崴脚,继续前行,但总是被一种臭味跟踪似的,我走得慢,味道跟得慢,我走得快,那味道跟得就急,我慢跑,味道就慢跑,我快跑,味道就快跑,到家了,我跑出一身汗,那味道就混合到了我的汗液里。
我开门进屋,妈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掉屎窖里了咋地?我妈料事如神啊。这时候,借着灯光一看,可不是吗,我的一只鞋上面几乎都是屎尿的混合物。我妈赶紧给我脱下鞋子,然后快速地把鞋扔到门外。我说,妈,我明天还要穿呢。
穿什么穿,明天不能出门了,在家圈着吧。我妈吼叫着。
妈妈还是好妈妈,她给我烧了热水,放一个大洗衣盆中,我站里面,浑身打满香皂,开始洗澡。
那天晚上我很快就睡着了,臭味没了,反倒是香皂的香味让一切都安静了。我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我长大了,一身武功,行侠仗义。打败了很多江湖上的武林高手,后来被一个和尚带着他的弟子抓住了,他们把我捆绑住,圈进一个猪圈里。猪圈里有一头母猪,它总拱我,后来那头猪用嘴巴,竟然把捆我的绳子咬断,我死里逃生。
夜里,我被这个梦吓醒了,看着黑黑的夜色。偶尔听见老鼠在棚上行走的声音,它们在干嘛呢?找东西吃吗?过了一会儿,老鼠们也消停了,世界再度宁静,我也稀里糊涂地接着睡觉。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爸已经开始煮面条了。我猜小勇可能知道我家煮面条,他鼻子可好使了,一定是他闻到了,要不然他怎么能来那么早。
我看小勇吃了五大碗面条,我心里有点难受,我担心那些面条在他的肚子里面,会经过怎样的蹂躏,最后拉出来那么多,那么臭的排泄物啊。
但小勇把话题引到李三的时候,我的心情好多了。
小勇说他会缩骨术。我认为他是在吹牛。
小勇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去找大龙。大龙他爸是杀猪的,后来在小县城农贸市场里租了一个床位,卖猪肉,挣了一些钱。他们家经常吃肉,我们都馋,小勇更馋,总上大龙家蹭饭。在我们家还是木头栅栏门的时候,大龙家已经安装了铁门,大龙家铁门紧闭,几根铁条把我们隔在门外,小勇用手搬了搬铁条,铁条纹丝未动,他又用脑袋试着钻过铁栏杆,但他的脑带明显偏大,根本进不去。他让我试试,我把头试探钻过去,但很遗憾,我的头也过不去,不但过去不了,还差点夹在两根铁条之间。小勇神秘一笑,我知道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因为在一起玩这么多年,他一动花花肠子,我几乎都能有预感,这类似于我妈常说我的那句话:你一撅腚,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
本来小勇的头是钻不过去铁栏杆之间的缝隙的,他又重新试了试,我看他眼神坚定,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的头就从铁栏杆之间过去了,接着的他身体也很轻松地过去了,这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你拜燕子李三为师了吧。
小勇再次神秘一笑,说,昨天我确实和李三大师见了一面,他告诉这么这么这么去做,我的功夫就练成了,哈哈。
不吹牛能死啊,我根本不信小勇胡说八道,你做梦吧。
你看你不信了,我昨天夜里,清晰地看到他了,不过你也说对了一半,确实在梦里,但我认为这个梦和真实没啥差别,一切都真亮地,我撒谎是你儿子,你也不瞎,我刚才这绝招,你亲眼看见了,我能骗你吗?你是我兄弟啊。
他在梦里教你缩骨功?我很惊讶。
要不你拜我为师,我可以把这绝活传授给你。小勇俨然一位武功高手的神态。
好啊,别扯别的,你快教我。我有点迫不及待。
但有个条件,你必须给我两个鸡蛋。小勇说。
操,你早晨吃我家五碗面条呢。还要鸡蛋,你想的美!你先把门打开,让我进来再说。
小勇从里面把大龙家的门打开,我们先去找大龙,我想让大龙也见识一下小勇的缩骨功。
大龙在准备烟盒,那是我们共同玩耍的一种游戏,把软包香烟的外包装拆开,对折再对折,让它变成一个小矩形,可以按照香烟的价格用作筹码,比如红塔山8元,那么它这个烟盒就是8元的筹码价格,在我们这个局面上流通使用。也可以把烟盒放在平地,右手指实掌虚,在烟盒的右侧用力拍下,动作只有一下,干净利索,用急促的风力,把烟盒掀翻过来,谁能掀翻谁赢,如不能,轮换下家。规则很简单,游戏也比较枯燥,但我们玩得乐此不疲。后来,为了能弄到更高档的香烟盒子,我们到处拣,走出乡村,进入城市,几乎翻遍了小县城的每一个垃圾箱,偶有新奇香烟,不好判断价格,就以超出所知最高价格一元为论。
大龙见我们来了,很高兴,拿出新弄的一包烟盒,要和我们整两把。我的兴奋点不在烟盒上,就和大龙说,我让你见识一下真功夫,小勇学会了缩骨功,可牛逼了。
大龙并不在意缩不缩骨,这仿佛和他没有一毛钱关系,他关心的是要把我和小勇兜里的烟盒全都赢光。这多少让我有点扫兴。
小勇有一个后爹。他们关系不好。
小勇的后爹经常在酒后耍酒疯,耍的时候,需要小勇配合,这种时候小勇一般都不配合。
比如,他让小勇喊他爹。
小勇就不喊。
有时候,小勇他妈背地里哭着让小勇管后爹叫爹。小勇特别倔,死活都不同意。他妈逼急了,小勇憋着嘴,就不说话。好像拿铁签子也撬不开那张嘴。这说明小勇嘴硬。他妈没有办法,就哭,没人就自己哭。
小勇的亲爹横死在赌场上,那时候屯子流行推牌九。也是过年的时候,小勇爹腰里揣了点钱,吃完饭就去耍。赌场也在王老四家,屋子里烟味浓重,每个人脸看上去都灰突突的,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嘴里叼着的烟卷,烟灰老长,也不主动弹一下。来的都是平时在一起玩几把的人,那一天有个外乡人,我已经不知道他叫什么了,是来走亲戚的,他做庄家的时候赢了几把,有点嘚瑟,轮到小勇爹的时候,他开始玩赖,偷摸地换了牌,但被人发现了。小勇爹当然不让了,要让他陪所有人的钱,开始还说事,后来就骂人,再后来就打一起了。
外乡人腰里别了一把剔骨刀,后来人们说那人是杀牛的主,走哪儿都带着刀子。那把血亮的刀子,在小勇爹的肚子上猛扎,别人拦都拦不住,直到小勇爹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那人才住手。
小勇那时候还小,根本不知道他爹被杀的事,即使他爹活着的时候,也仿佛自己没有这个儿子似的。在小勇的记忆中,他爹宁肯偷摸的去抱屯子里的寡妇也不会抱自己一次。他爹的死,对他来说就像他爹出了远门,他根本就不想这事。反正每天能混口饭吃,饿不着就行,他妈为了让他能吃上饭,将来饿不着,就又找了一个人家。
那个成为小勇后爹的人,渐渐也成了小勇的仇人。他们不怎么说话,如果不是后爹主动叫他,他就不会主动应答,后爹平常也不主动,除非后爹喝完酒,才主动把小勇提拎到跟前,让他叫爹。让他跪下叫爹。小勇死活不叫,脸蛋子上就会挨巴掌。很难说是脸蛋主动还是巴掌主动,但从小勇的角度来说,是脸蛋主动迎击巴掌的。
小勇后爹借着酒劲狠劲地在小勇的大腿里子掐了几下子,小勇有点瞧不起自己的后爹,他觉得后爹对付自己的办法太娘们儿。
因为不愿意在家看后爹那张驴脸,小勇几乎是早出晚归,有一段时间几乎整天糗在我家,我妈也没有嫌弃他,供他吃中午饭。那时候,我们一起钻研武术。在选择兵器的时候,他选择了一条齐眉棍。
小勇和他后爹关系不好。但自从有了齐眉棍之后,齐眉棍成了他最好的朋友,齐眉棍和他形影不离,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齐眉棍那样成为小勇真正的朋友。
小勇说,他孤独的时候,就一个人在爱民村通往小县城那条狭长的土路上溜达,道路两边的壕沟中生长着高大的树木,现在沟中已经堆满了积雪,白晶晶耀人眼目。他在壕沟的积雪中有一个自己的世界。那年冬天雪特别的大,小勇就在积雪中开凿了一个雪洞,他的雪洞靠在一棵粗壮的杨树边上,雪洞内他堆好了桌椅板凳,洞口外还有一个巨大的雪人,雪人的鼻子是在大地里捡来的一个冻萝卜。
小勇的齐眉棍有碗口粗细,这条齐眉棍原是一棵小树,被他撅折之后,扒了皮,磨得精光锃亮。
下午阳光暖和的时候,他都会在雪地上练习一趟棍法,这套棍法是他自己创造的,那时候他特别想当一名侠客,梦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飞檐走壁,看到电视中五郎八卦棍棍法精湛,他决定自己也开始练习棍法,于是他自己制作了一条齐眉棍,并自创了一套棍法,暂时他还没有给自己的棍法起什么名字。他的棍法基本上没有什么套路可言,常常是随心所欲,打哪儿指哪儿。虽然没有什么套路和章法可循,但那条碗口粗细的齐眉棍在他的手中也是虎虎生风,顷刻间,雪人的头颅便被他击打得粉碎,作为鼻子的冻萝卜也不知去向,然后他又来力劈华山,雪人的身子也灰飞烟灭了。他把雪人打碎了之后,便收招定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早晚有一点我要把你们都解决了!
小勇崇尚一种破坏之美,他觉得雪人被击碎的那一瞬间,飞舞的雪花特别美丽。他常常陶醉在这种破坏的行为当中,这几乎占据了他整个童年时代。
他提着齐眉棍走在回家的路上,见有什么不顺眼的地方,他就会一棍扫去,那土块,那雪堆还有一些粪堆上的蒿草都会被他摧毁,他觉得那条路他走得很自豪。
道路两边的树木,笔直的指向天空,他望着树尖指向的天空,很高,很远,很安静。因为他听见乌鸦的叫声,才觉得这个世界在此之前是多么的安静啊!成百上千的乌鸦从树林后面腾空而起,这些黑色的鸟在寒冷而忧伤的天空中一边拍打着翅膀,一边有节奏地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它们一起飞翔遮天蔽日,即使这样,仍然能看见它们翅膀闪动着黑色的光亮,他把齐眉棍抛向天空,齐眉棍在追赶乌鸦的途中,翻着跟头落回雪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弯着腰拾起木棍的时候,那些黑色的鸟已经不见了,天空还是那样:很高,很远,很干净。
进村的时候,他看见了狗连裆。
狗连裆是爱民村一带人对狗和狗之间发生交配行为的一种通俗说法。我不知道你见没见过狗和狗之间是如何交配的,你如果见过,我一说狗连裆了,你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那样一番景象:在光天化日之下,或者就在爱民村村中间那条土路上,或者那条土路边上还有一个小山包一样的牛粪堆,两条狗屁股对屁股,像两块磁铁一样吸引到一起,像是用了最强有力的胶水把他们黏到一起一样。在一些小孩议论纷纷的注视下,两条连在一起的狗,在孩子们圈起的空地中央转磨磨。
这时候小勇正好拎着他的齐眉棍威风凛凛地向那些孩子们走过来。小孩子们见小勇来了之后,纷纷让开一个缺口,好让小勇能真切地看清楚圈子里面发生的一切。小勇对那些小孩的举动很满意,他知道这是他平时凭借着齐眉棍在他们中间树立起的至高无上的威信。
人群闪开,小勇看见了那两条在煎熬中的黄狗,它们的眼神有些迷离,一条狗的眼角耷拉出一堆白色的眼屎,而另一条狗的眼神不仅迷离还楚楚可怜。但这些信号,并没有博得小勇的同情,他俯下身子,想看看公狗的那个家伙和母狗之间是怎么连在一起的,但令他失望了,他想看到那些都被四条狗腿之间厚厚的狗毛遮挡着。
这让他很恼火。
他站起身来,把齐眉棍狠狠地往地上一顿,然后看了看周围的脸,他的意思好像让人们都看清楚,接下来是见证奇迹的时候了。
扫视了一圈之后,他抄起齐眉棍,就一招,在一些武侠小说中管这一招叫力劈华山。
可怜的狗。
狗主人后来找到了小勇的后爹。
他说他家的狗鞭被小勇打断了,从此就不能再为他家生小狗崽了。这是造多大的孽啊!狗主人让小勇后爹赔他的狗鞭,不能赔狗鞭就要赔一条完整的狗。如果这都不能满足,他就要把小勇的鸡巴剁下来,给他家狗按上。
小勇后爹想这个邻居还真是挺有意思,让我赔狗鞭,没准那个折了的狗鞭还在母狗的身体里,他真想寻找到那条母狗,扒开它屁股看看,如狗鞭还在那里他就拿回来,甩给邻居,告诉他以后这种恶心事不要再来找他了,他不管,要找你就直接找小勇,剁掉他鸡巴算了。
但是,小勇的后爹还是赔了邻居一条完整的大黄狗,那是他从高发屯要来的。
而那条失去了阳具的狗,被邻居牵来之后,小勇的后爹马上把它勒死,去掉狗皮,炖了。狗肉烀得非常烂,小勇后爹采用一种传统吃法,狗肉沾咸盐花,一边吃,一边喝,小勇在一边看着,后爹没有让他上桌,他不敢上。
小勇后爹把酒喝得微醺,眯缝着眼睛,让小勇配合他一下。
那天晚上,他把小勇绑了起来,拿出刀子,说要割下小勇的鸡鸡,说他后悔了,那条狗不好吃,土腥味太大,还不如把小勇鸡巴剁下来,给邻居送去。小勇看着那充满血丝双眼,差点喊出一声爹,饶了这条贱命吧。
但他还是没有喊。
他妈把他救了下来。他妈扑通一下子就给那个男人跪下了,他妈说,孩子还小,你不能干不是人的事情。我当牛做马,你放了孩子吧。
你他妈的消停点,就知道哭,这个不知好歹的玩意,不收拾他,他能服吗?滚一边去,今天就这样绑着他。明天早上,起来管我叫爹,啥说的没有,要不是不叫,一口饭都没有,就这样绑着,饿死他。
后爹把小勇放在厨房水缸旁。自己坐在里屋的炕上喝酒,小勇妈也陪着一起喝。后来俩人喝多了,可能就睡着了。
小勇那天夜里带着齐眉棍从家里逃出来,在柴火垛躲了一宿。这一宿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不知道,后来小勇也不提细节。但你想春天刚到,风还很硬,在柴火垛里那要多冷,那一夜他肯定不能睡觉,一旦睡着了,都容易冻死。
我问他,他被绑着,怎么解脱的呢?
他只是神秘的跟我说了三个字:缩骨术。
第二天早晨,他后爹酒醒了,推开门,把尿桶里的尿水倒在垃圾堆上,又在房根那边撒了泡尿,然后到柴火垛拿些柴火引炉子。这是准备开启新的一天的生活了,无论昨夜发生了什么,时间都会毫不客气的把新的一天请来。新的一天,有可能重复昨天,但新的一天,之所以新,因为他还有可能会发生一些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后爹抱一捆柴火往屋走,小勇提着齐眉棍出现在他身后,动作迅猛,力量巨大,碗口粗细的棍子实实在在地削在后爹的腰眼上,后爹一个前趴,跌倒在地。以后就再也没有下过炕。
小勇他妈后来一直伺候这个男人,也挺难的。
直到最近小勇的后爹死了,小勇还是把他埋了。
小勇说,他没儿没女挺可怜的。
我说,你不恨他?
小勇说,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