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词心属少游
——简论秦观其人其词

2019-11-15 04:09高茜乔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第二中学
长江丛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秦观仕途苏轼

■高茜乔/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第二中学

一、前言

词起初本为歌筵酒席间供士大夫娱乐消遣的歌辞,句式长短不一、便于抒发情感之迂回,故而历来以婉约幽眇为正宗。北宋中后期,词日益成熟,主要活动于哲宗年间的词人秦观深承词之幽约要旨,诸多名篇流传,雅俗偕赏。冯煦谓其人“古之伤心人”;王国维亦多以“境胜”、“品格”赞之。“词心”一词由最早冯煦赋予秦观,“他人之词,才也;少游,心也。得之于内,不可以传。”那么,首获此种得之于内不得不发的“词心之称”的秦观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的词心又如何形成的?

二、生平概述

秦观(1049~1100),初字太虚,后改字少游,号淮海居士,江苏高邮人。曾任太学博士(国立大学教授)、秘书省正字、国史院编修官等职。

(一)少年英豪

年少的秦观好读兵书、豪情壮志,一心渴望参与辽、夏之战,建功立业,所作之兵法策论如《将帅》、《奇兵》、《辩士》等均体现出他对北宋军事战局的持续关注,绝不是一个只会写几首情诗的风流浪子。少年的秦观记忆超群,人称奇才,极为自信,自认求取功名对他并非难事。

(二)游冶浪迹

神宗熙宁(1068~1077)年间,未足而立之年的秦观或家居,或入幕府供职,或在各地游冶。与孙觉、参寥子等人结识交游、探访名胜,也和当时大多文人一样频频造访秦楼酒馆,其早年带有风尘艳质的词作就是他寄迹青楼的印记。这一阶段最重要的事是他与苏轼“访诗题壁”的初次交集,也是他正式进入了北宋旧党的社交圈的节点,为其日后政治生涯奠定了不可逆转的方向。这一时期的秦观既是一个风流才子,也是一个热切希望入仕的青年儒生,已经具有了明确的人生目标,并且积极准备,是一段美好、奋进的时期。

(三)初入仕途

元 丰 元 年(1078)、元 丰 五 年(1082)和元丰八年(1085)秦观一波三折,共参加了三次应试,最终在苏轼的力荐下走上仕途。科举曲折的主要原因是以王安石为首的新党把持朝政,而秦观属于以苏轼为代表的旧党,尽管他才华横溢却陷入朋党之争。元丰八年哲宗继位,由于年幼由高太后主政,旧党被起用,秦观顺利入仕,意气风发,1086-1093这7年期间,虽然亦有旧党内部的“蜀洛之争”,但与其一生相比,仕途相对顺畅,交游酬唱,填词做赋,在京城名噪一时,歌妓均以拿到他的词和唱他的词为荣。

(四)贬官人生

绍圣元年(1094年)哲宗亲政后再次由“新党”执政,“旧党”受到打压,秦观被一贬再贬,最终陷入绝境:先杭州通判,旋贬处州酒监税,接着郴州编管,又移横州编管,直至元符元年(1098年)秋被除名,永不收叙,送雷州编管,即被永远开除公职,作为罪犯在雷州服刑。这段时期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时期,命运一再下滑,他的心境也由忧愁、苦闷而至绝望,虽向空门寻求解脱,而终未能看破红尘,超越自我,以至自作挽词。

(五)郁怀而终

贬谪遭遇使秦观异常悲苦郁结,在雷州时自作《挽词》:“奇祸一朝作,飘零至于斯。弱孤未堪事,返骨定何时”、“无人设薄奠,谁与饭黄缁。亦无挽歌者,空有挽歌辞”。他在处州时写《好事近·梦中作》:“醉卧古藤阴下,不知南北”竟一语成谶,元符三年(1100年)8月,徽宗即位,召秦观北还湖南衡阳,至广西藤州,喝水时笑视而卒,年52岁。难以超脱的痛苦最终击垮了他,在曙光到来之时他终于难以挺住,溘然长逝,他留下的那些耐人咀嚼、充满愁绪的词到底是陪伴他克服了困境还是加剧了他对于痛苦的体会而愈加悲苦,无论如何,他始终用心深深的体会着自我生命的感觉,难以突破。

三、幽微心事

(一)烟花巷陌之情

受时风之影响,秦观虽然在早时及入仕较顺畅期间频频造访烟花巷陌,但是与柳永不同,有在江淮地区游览和与士交游唱和经历,始终怀抱入仕报国的愿望,人生目标比较明确,因而,他在写与秦楼舞馆中歌妓的恋情时,作词艳丽却不艳俗,含蓄中带着清新气骨,满含真情。如《满庭芳·山抹微云》、《八六子·倚危亭》、《南歌子·玉楼迢迢尽》和《水龙吟·小楼连苑横空》等,

(二)妻·妾·传说中的眷侣

秦观与苏轼之妹苏小妹夫妻诗词唱和的故事传唱至今,久经未衰,但事实上,这只是一个美好的传说。少游之妻是潭州宁乡主簿徐成甫长女徐文美,妾为边朝华。与妻文美聚少离多,记载较少,大约是喜爱不够,抑或是当时风气使然,歌妓与妾皆可入词,而正妻却不可。从流传的词看,其对妾朝华非常喜爱,做有“织女明星来枕上,了知身不在人间。”然不到一年,由于受贬不愿连累年仅19岁的朝华,遣之,“月雾茫茫晓柝悲,玉人挥手断肠时”,自此分离,各自天涯。他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早已家喻户晓,词中表现的对爱情的坚守深深地影响着后世。在他贬谪的6年流放途中,妻妾无一人陪伴,孤苦寂寞。

(三)一生挚爱惟子瞻是也

秦观在早年以学生的名义拜在苏轼的门下,成为“苏门四学士”之一,苏轼亦十分欣赏少游的才华,倾力帮助少游入仕,元丰七年(1084年),苏轼向王安石力荐秦观。在两位文坛前辈的称许下,他在两次落地之后三赴京城应试,从此开启了为官之路,政治生涯与日常交往亦与东坡紧紧联系在一起,尽管二人风格不同,然其情感绵密深重,成为了一生挚爱的师生与朋友。少游对东坡及其家人十分真挚,在东坡深陷乌台诗案之时,他不避嫌疑,多次探望并保持书信往来,给了苏轼莫大的精神安慰。东坡在秦观去世后发出“少游不幸死道路,哀哉!世岂复有斯人乎?”的仰天长叹,把秦观在郴州写的《踏莎行》最后两句“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书于扇上,题句“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

四、婉约词宗

(一)前期·恣野风流少年时

秦观入仕前1068~1077年(神宗熙宁年间),正值恣野风流少年时,留下一些风尘艳情之词,多描写美人的形态及才子佳人的相恋、相别、相思,语浅情深,如《御街行》“镜中消瘦。那人知后,怕你来僝僽”,《江城子》“月冷风高,此恨只天知”,此时涉事未深,词风精细纤巧,清新淡雅。

(二)中期·淡语有味,浅语有致

秦观的词作中期可基本分为,入仕准备期,约1078~1085年(神宗元丰年间),以及仕途畅顺期,约1086~1093年(哲宗元祐年间)。中期由于秦观的人生阅历使其对生活有了更多的体味,思想上日臻成熟,在词作中表现的渐渐含蓄而深邃,可谓淡语有味,浅语有致。《满庭芳·山抹微云》中“山抹微云,天连衰草”刻画了暮霭苍茫的境界和暮冬景色惨淡的气象,引出了傍晚时分的城楼吹角,直指“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终了“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这种淡淡的将身世打入艳情的境界,需用心体味而知其妙。《鹊桥仙·纤云弄巧》中“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别辟蹊径,眼界开阔,余味隽永。然而,少游的内心深处是孤寂的,“漠漠轻寒上小楼”,“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中以轻浅的色调、幽渺的意境传达出他淡淡的哀愁和寂寞之情,意境怅静悠闲,含蓄有味。

(三)后期·渐转凄厉,沉郁难解

后期从秦观外放贬谪时起,约1094~1100年(哲宗绍圣、元符年间),这一时期,他的词风渐转凄厉,沉郁难解,是他内心无限的痛苦忧伤乃至与对现实绝望的写照,例如《望海潮·洛阳怀古》、《江城子·西城杨柳弄春柔》、《千秋岁·水边沙外》等。《踏莎行·雾失楼台》描写了即使心中的桃花源可以远离一切痛苦与纷争,但怎奈“雾失楼台,月迷津渡”,唯有苦尝“杜鹃声里斜阳暮”的滋味,在斜阳西下,“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接二连三被贬,内心悲苦绝望至极,仰天一问“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成为蜚声词坛的千古绝唱。一首《挽词》独见其心:“奇祸一朝作,飘零至于斯。弱孤未堪事,返骨定何时”、“无人设薄奠,谁与饭黄缁。亦无挽歌者,空有挽歌辞”,读来让人潸然泪下。

五、集评与个人评议——“无一知己诉离忧”

(一)秦观词心解读

综上所见,秦观的一生经历了从10岁至30岁约20年读书、游冶、浪迹青楼的闲适期、从30岁至37岁共7年三次考取功名的奋斗期、从37岁至46岁共9年仕途的相对顺畅期,及最后从46岁至52岁共6年的贬谪期,这4个时期共42年的有人生体验的时间中,有29年的相对愉悦期,占69%,13年的苦痛期,占31%,如果不考虑他的短寿,这样的比例在人的一生中应该不算是悲剧,而应该算是一个不错的人生了,而纵观反应他心境的词作,大抵是以“愁”字为核心要素,无论是早期的清愁、闲愁,还是后期的浓愁、绝望,秦观写来都传神入化,深入人心,无论是写给情人并打入身世的艳词,还是抒发自身悲郁难化的高古之作,都给读者以震动心灵的共鸣,这就是少游所具的独特词心,而这种相对顺畅期的清愁和苦痛期的浓愁并能够准确地加以艺术处理、引起人心灵共鸣的词心,实则是少游敏感、细腻、真诚、妙笔生花的生命密码。他对待青楼女子的真挚与眷恋、对待亲人、朋友的挚爱与忠诚、对待仕途的热切与期盼都用他高超的艺术手法打入词作之中,把北宋文士词的第一重“愁予”境界诠释的淋漓尽致。然而,这愁实在太深太重,而少游又太真太挚,终究不堪生命之负,他终究没能等到突破“愁予”境界而英年早逝,没能走到像晏殊的第二重 “克己”境界和东坡、欧阳修的第三重 “守志明达”境界。如果秦观不是短寿,或许在“克己”和“守志明达”境界将为我们留下更加清奇、振奋的不朽之作,不仅在我们的生命陷入低谷期时和我们共鸣,更能帮助我们克己、守志,扶住我们的生命一路向上,这是秦观的悲剧,也是文学的悲剧。

(二)无一知己诉离忧

“古之伤心人也”的秦观,年少丧父而家道中落,一心入仕却仕途抑塞,于新旧党消长之际,一再受到排抑,怀抱诚挚之心却经常处于离别的状态,满腹惆怅的人生遭际与感慨,将其泛化为一种凄怨感伤的心境意绪而弥漫于词作之中,呈现出我们为之感叹的含蓄蕴藉和窈深幽约之美。直至最后流放雷州,与熟悉的人、事、物常别而孤苦一人,心境异常惨然,情感心态极其纠结,纵有千钟情愫和鸿鹄壮志也无人诉说。因此,他的悲剧还在于在他短暂的一生中“无一知己诉离忧”,只能以心灵和生命在词中诉说着自己的生命体察,留给后人以无限的艺术感染力和长长的叹息。他的宦海沉浮是其词风由清新淡雅演变为沉郁凄厉的基本原因,在他颠沛的贬谪生涯中无一知己诉离忧的孤独处境是他最终生命衰竭的主要原因,这些也促成了至情至性、才华横溢的秦观不得不发的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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