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巨飞, 1982 年生, 安徽六安人。 现居北京。
湖水涨了, 春天一天天地丰盈。
我惊诧于岸边的槐树,
一天天地倾向于塌陷。
父亲的头上开满了梨花,
他梦见年少时遇见的大鱼,
到湖里找他了。
母亲一宿没睡, 她喃喃自语:
“我这命啊, 竟抵不过陪嫁的手镯。”
他们划着暮年的船,
沿青草深处, 寻找烟波浩渺的旧天堂。
木桨哗哗, 拨动湖水;
春风无言, 吹拂往事。
池塘开口说话的时候, 姐姐
采了把马兰头
她的红胶鞋沾满汁液
那场雨, 让记忆的麦穗发黑
瓦片, 长出青苔
少年失眠, 萌发爱情
我到镇上, 买了一盒磁带
你的自行车摇晃
伞尖, 垂落雨滴
二十年后, 春天晴朗, 柳树的头发很长
你的手机深处, 藏着一首《卡尔加里路》
此时, 我穿过花家地南街
擦肩而过, 是陌生的蝴蝶
他练习跳跃, 摘到梨子后, 分给了
跛足的二战老兵
木材在等待锯子, 而锯子在等待一场战役
他多年都不会飞了。 在废弃的伐木场
耳朵里长出一朵大蘑菇
在夜里, 有婴儿哭泣。 他记起曾经的国度
缺一位英雄。 也缺一名裁缝。 他懊恼极了
像是从来没有建起他的国
他希望有座菜园, 做蜻蜓的微型机场
他希望有架梯子, 直达天堂
他的体内有一匹马, 老马, 偶尔发情
他打算去趟莫斯科, 如果莫斯科还有黄油面包
矮小的屋脊睡了层薄薄的月光
一面墙坍塌大半
蝙蝠飞来飞去
窗前的槐树死了
为了点缀贫穷的饭桌, 之前的春天
它开满紫白色的小花
流水冲刷河道, 露出斑驳的岩石
父亲在烧麦茬
到处弥漫着刺鼻的味道
因为想吃冰棒
帮他拿烟时我偷走一毛钱
夕阳的余晖浸泡着这一切
寂静、 缓慢、 陌生
很多年后, 我翻开家中的人情簿
眼前浮现出旧日子的灰尘
最新的那一本, 也是最厚的
封面上的时间提醒我
父亲走了, 将近一年
没有屋檐的城市, 我看见一只麻雀
落在望京的盲道上
寻觅着什么
作为城市五线谱上的一个小音符
它的发声, 很快被合唱团淹没
它时而飞起来, 时而
好奇地看着来往匆匆的异乡客
牵牛花沿着铁栅栏攀爬
紫色的花朵生锈了, 眼泪还没有干去
一只麻雀, 要赶在入冬之前
找到栖身之所
它像一枚落叶, 叩问大地的心脏
大地许诺: 给它春天
给它丰收的谷物、 温暖安全的巢穴
给它飞翔的自由
也给它发呆的权利
一只麻雀落在望京, 没有找到面包屑
卖早点的小摊贩, 昨天回了河南
雨打湿黯淡的厌倦。
雨从未到达,
只是——
在穿行中消失。
浮在花朵上的寂静,
盛入杯中的空虚。
我愿是白纸上的黑字,
但这绝非事实。
我愿意是刀子, 我愿意是墨汁。
如果我在坚持涂改,
河滩上沙砾的秩序。
我愿无形的事物都可以触摸:
预报里的初春,
滤镜后的少女。
雨揳入庄重的雨靴。
我已经不止一次,
侵犯你光滑的肉体。
在梦中,
你呈现体内的芳香时,
我打开的路径,
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