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炜, 1999 年生于河南信阳。 现居四川成都。
积沙成塔的日子, 面壁图破的日子
午后, 读李商隐, 到处都是谜语
乱云飞渡, 我从它的幽深里走出
而伟大的诗意, 在无形之形
一如钟声煞费苦心, 营造的词句
余生要多做寂寞的事, 无声润物
倘若还写诗, 不求高绝, 但求心安
如同午夜听肖邦, 耳畔常有
十九世纪的风声, 广场上
鸽子浑身都是古典主义, 行人匆匆
许多的苍蝇嗡嗡响, 时间在沉睡
此后多年, 有个人一味悲伤
愈来愈恍惚, 该死的青春
溃败如浊浪排空, 忽而有疲惫的
星辰掷于海面, 怎么才不虚度
这片刻的光芒
我日复一日打捞潮声
冬日有霾, 车窗外一片残山剩水
我听肖邦时安静异常, 常想起夏日小院
墙上摇曳的花影, 而光阴虚度
这些年总面对, 空落落的枝头
冥想, 《金缕衣》 如何写成
我的床头贴着梵高的《星夜》
枕边放有杜甫的诗集
“星垂平野阔” 的意境何其相似
他们都深知万物的言语, 唯有
永恒的艺术选择沉默
唯有沉默能使孤独久而弥新
在寻找一个词中消磨此生
它的隐逸像湖面遗失的縠纹
“应该像一只鸟儿那么轻, 而不是像一根羽毛。”
——保尔·瓦雷里
天空是我唯一的重负
在春天, 我学会了临窗远眺
《诗经》 里的那种轻
孤岛上的那种轻, 被消磨的
夜晚, 时间那么轻
死去的人那么轻, 晚餐后的远行
让我们置身于田野的轻
活着, 爱与恨
风吹起……那么轻
写作时, 词和语言那么轻
造就我一生憾事的轻
这世界会因我而轻吗
我常常用黄昏的柔光
在白纸上写:
天空是我唯一的重负
我看到了, 那令我们断裂的时间
路旁孩子的口袋里, 藏有潮湿的树叶
和饼干碎屑, 天空蓝得, 一滴滴
往下掉, 丘陵展开连绵的画布
风在吹, 群树挥舞手臂
信号塔在山顶, 云在山脚, 我在
自己体内不绝的道路上
徒然寻找着无限接近神的时刻
道路之外, 日光的船
晃荡在田野, 呈现出一面扇形的眩晕
是云, 在晴日的枝头低语
看路人的脸, 不停变幻, 燕子四散而去
是田野, 清淡的谷物, 多少年
风吹来吹去, 毫无秘密可言
我已经习惯倾听缄默
白墙上, 花藤摇曳, 狸猫假寐
我早就沦为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
他们对着窗户说话, 胡言乱语
像海德格尔和庄子一样嗜睡
干瘪下去的嘴巴, 不断流出呓语
某年我们一起寻欢作乐, 深夜饮酒
放浪形骸之外, 我们知道时间
对每个人的审判, 也知道月光下
事物微弱的喘息, 我们需要抛弃
深不可测的泪水, 永无止境的悲伤
因孤独而迷人, 我心中, 枣核般宇宙
从未如此平静而空荡, 从未有人
可以轻易摧毁它们, 也从未有一封信
可以抵达, 我只承认夜空中的岛屿
是我和天空之间, 唯一完整的雨滴
天晴的时候, 我有无处藏身的虚妄
想做一个徒劳的人, 去衔西山之木石
学诗如填海, 这些年, 我只投下了
几颗碎石, 几块朽木
只能击起杯水微澜, 而树影婆娑
龚自珍望着窗外, 又一次愤懑戒诗
两百年太短, 以至于我们竟然有
相同的愤怒, 那些如出一辙的愚民
忙于长叹和隐忍, 谈国事如谈天气
昨夜, 我听见叶落屋檐
荒草张口预言了凛冬将至
今日晴好, 我拂扫旧书上的尘埃
我内心的深井里, 盛放着数十年的雨水
那令我不安的究竟是什么?
鸟鸣有亡国之痛, 时间像一味苦药
如今我, 最怕读杜甫的诗, 他死于舟中
衣裳尽湿, 一个时代在涨潮
谁又能做岸上的旁观者, 这
太平盛世, 谁又能说我心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