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细节留住他们的故事

董立勃

认识陈清平很早，1986年在南疆开笔会，她参加了。当时她才二十岁，喜欢写诗。这个年纪，都爱写诗。再后来她写小说了。许多作家都是这样，一开始写诗，写着写着就写起了小说。写过诗的人，去写小说，一般来说，都不会写得差。诗与小说，都是文学，都需要文字表达能力。诗要求每一句话，都充满张力。诗人写小说，语言总是很简洁，很生动。陈清平写小说，果然也是如此。没有废话，开门见山，直接进入。完全没有故弄玄虚，云山雾罩绕圈子的毛病。我看小说，对语言要求高，读一页，语言不好，马上不再读。看陈清平的小说，语言经得起推敲，有味道，很容易就看进去了。这样的小说，就算是情节平淡，也能吸引人。诗要抒情，小说要叙事。能写出小说的事很多，可让一个作家能写成小说的事并不多。因为小说需要情节，需要细节。它们要独特新鲜，要合乎情理，仅靠想象与虚构无法完成。必须也要真切的生活感受和体验。也就是说，作家写什么，会被见识局限。其实用不着要求，作家都会自觉地从经历中寻找素材。因为別无选择。不熟悉的东西没法写。陈清平在石油大院长大，工作后又进入油田。她的小说写的都是石油工人，实在是太正常了。首先是她对石油工人有感情，爱他们。这个很重要。再就是她与他们工作在一个集体，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在说什么，在干什么。第一次想到要用小说写石油工人，就是因为看到了一件事。一个修井工在井上被砸伤，被人从井场颠簸了三十公里送到前线指挥部简陋医务所时，医护人员帮他脱变形工鞋时，费了很大力气才脱下，修井工的脚，已经捂得发白。鲜血和油污浸染的工裤，随手放一边，裤子的两条腿，硬的直立立的站在那里的。她当时在打字室，相邻的就是医务所。看见修井工痛苦的发着惨白光的脸，在医护人员简单包扎下，调度室紧急调配了一辆拉油车，送修井工到180公里的石油基地职工医院。简易土路和石子路，兜兜转转，绕沙梁，爬大坡小坡，颠颠簸簸能走4个多小时。一个被砸伤的人，流着血，等送到医院，修井工的意识已经模糊，给拉油司机说，我不行了，把我拉回家吧……后来，她听说，修井工在准东医院进行抢救后，又被救护车行驶了两个多小时，送到了新疆医学院。再后来，修井工腰部落下了病根，在修井队做了保管。过后，只要想起此事，就会心潮难平。想写成诗，却觉得难以让情绪完全释放岀来。于是，她想到了写小说。石油总藏在荒凉处，决定了石油工人的生存环境，永远与安逸舒适无关。他们远离繁华，独守寂寞与荒凉，其间蕴含的悲壮，除了他们自己，无人知晓。作为其中一员，她强烈意识到，她有一种责任，那就是用细节留下他们的故事，让它们被更多人知晓。

1989年她开始写小说。第一个短篇小说《歌声与断裂》，写一位石油钻井队的司钻，因为职业，屡次恋爱失败而自卑的故事。发表在《新疆石油文学》杂志，并被收录《克拉玛依小说精选集》里，还获得了奖项。处女作即获成功，给了她极大鼓舞。随后几年，她又写了多个短篇小说。每篇一万字左右。小说主人公，无一例外全是石油工人。《狼语》，是写三位钻井人在漫漫冬季看守井上设备，寂寞的与狼相守的故事。发表在《西部》杂志，并收录《新疆石油文学小说精选集》，获得第五届全国石油文化大赛奖。《风从这里走过》，写一名孤儿钻井机工，在井喷抢险后牺牲，死后把骨灰留在沙漠的故事。发表在《地火》和《准噶尔文艺》杂志。《喑哑的鱼》写了一个守井工独守了十四年的井，而不会与人交谈的故事。《青痕》写了丑女采油工的爱情故事，《翅痕》写了油田子女叛逆成长的故事，还写了油田修井工生活的小说《枪，又响了》、《我在梦河边望你》、《依在沙漠臂弯同眠》等。工业题材不好写，我也在油田工作过，也想写石油工人。写过一个短篇，一个小长篇，都不成功。陈清平能佳作不断，不能不让人佩服。说明她不但熟悉石油生活，还掌握了小说写作的技艺。当然，还有她的勤奋刻苦。写小说是个苦活，没有信念的支持，难以长久。这个信念，应该就是让天下更多人知道石油人更多的故事。《闪亮的日子》写一个实习生初到油田的生活。小说情节不复杂，一个女实习生与三个修井工的日常生活和工作，很难产生富有戏剧性的冲突。可读起来却不枯燥，因为大量的细节描绘，让我们看到了他们真实的生存状态。如此艰苦和孤单，却没有怨言依然乐观，让人无法不心生敬意。宋明老看儿子的照片，想早逝的妻子；黑子因老婆离婚，没事就喝酒；侠客常年在野外，37岁还没有找上老婆，只能看武侠小说摆脱苦闷。通过这些细节，让人物的形象更丰满真实，有血有肉。为了让小说更有冲击力，作者设计了一个高潮，就是一场洪水的突袭。危险之中，才会考验人性。当四人战胜洪水，如泥塑一样站立起来。这个场景具有震撼力，也有象征性。正是有人负重前行，奉献牺牲，世界才会如此美好安宁。看到他们的故事，会让我们感动，并为他们喝彩。同时对什么是高贵和伟大有了深刻的理解。一篇小说，能有这样的文学效果，它无疑是一种难得的成功。中国写小说的人不少，可写工人生活的不多。陈清平已经取得了可喜的成绩。希望她能坚持下去，挖一口属于自己的深井，用细节留下更多属于石油工人的故事。

2019年9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