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探索者的新疆情怀——读任茂谷先生的长篇散文《心在横渡》

华丽

可以这样说，一本书，就是一个浓缩的人生，是一个内心世界的展露，也是一个情感凝聚的轨迹，更是一个血泪筑就的生命历程的再回顾。

我与任茂谷先生同在金融系统履职，但因为不在同一家金融企业，因而没有任何业务往来与私人交集。认识并记住他，缘于金融系统和新疆的各大报刊杂志，因为上面时常刊有他的小说、散文和诗歌等文学作品。从那些如清泉般明澈优雅、流畅感人与激情四溢的文字里，可以窥见他渊博的学识和深厚的文学功底。初次见面，是在一个文友的聚会上。因他姗姗来迟，我又不善言辞，所以，那次见面，我们仅仅是蜻蜓点水似地相互问候一下而已，并无过多的交流，也就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

真正认识他，知道他的所思所想，了解他的内心世界与精神追求，他的顽强拼搏与超凡毅力，他的博大情怀与拳拳之心，应该说始于他的《心在横渡》这部优秀作品。

《心在横渡》是任茂谷先生的呕血著述，这部28万字的长篇散文，获得了2016年天山文学奖的殊荣。作者在书里详尽描写了首次横渡博斯腾湖与乌伦古湖的前因后果，深刻感受与其中体验。字里行间，处处渗透着一个异乡人，一经踏上玉门关外，天山脚下这片广袤的土地，便对它的辽阔与厚重、苍茫与深远、浩瀚与悠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进而被深深吸引、感化，以至于后来想要把自己整个的身心完全融入这片土地的强烈愿望。

两次横渡，两次极限挑战，两次生命的体验。让他从内心深处爱上了新疆，爱上了这片辽远的大漠，也依恋上这片古老神奇的土地。游遍新疆，让心横渡。在一次次跃入大海般深邃、浩瀚的湖水里，透过身体与水的接触与交融，对话与思考，心灵得已飞越，精神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与升华。至此，新疆，这个远离家乡千山万水的地方，已完完全全融进了他异乡的血脉里，成了他躯体里今生今世不可分割的、重要的一部分。

来到新疆后，他就把博格达峰、阿尔金山、昆仑山等山脉，视为自己人生路上的一个个高峰。他要攀上那一座座雄伟险峻的山巅，求索人生的真迹，放飞理想的风帆。他把孔雀河、额尔齐斯河、塔里木河等一条条河流，比做给予自己生命的母亲河。他要投入母亲的怀抱，尽情享受她的温暖与慈爱。他默默伫立于罗布泊干涸的盐泽地，聆听龟兹古国飘渺的乐舞与胡杨沧桑的诉说。他站在巴尔鲁克山的寒风里，久久仰望小白扬哨所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仰望烈士孙龙珍的陵园，心中涌动起无限的自豪与崇敬。绵延的天山，丰美的巴里坤草原，一望无际的准噶尔盆地，楼兰古城，和田玉石，冰川瀑布，千年积雪，蒙古野马，天山雪莲，史诗《江格尔》，哈萨克老人，岩画，界碑……每一处湖光山色，每一处人文地理，每一段历史尘烟，每一个英雄故事，无不让他感动与喟叹，让他久久流连，甚至魂牵梦绕，夜不能寐。这里的沙漠，绿洲，山川，草原都让他激动不已，按耐不住想要一揽入怀，尽情抚摸的冲动。与新疆朝夕相处的30年，他早已脱胎换骨，把自己彻底交给了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也把这片旷世漠野，神奇之地，视为了自己今生永远的故乡。

这篇饱含作者深情与激情的文字，在冰雪覆盖的寒冬，在月明星稀的夜晚，静静读来，让人有一种血脉喷张，抑制不住的感动在胸中升腾，涌荡。半个多月来，我每晚手捧着它，与之相对、相伴，生发出无限的感慨、震撼与敬佩。与其说这是一部散文，不如说，它是作家几十年漂泊生涯及心路历程的一次梳理与回眸。

每每读完掩卷思考，我就会问自己，一个人何以能够将自己的血肉之躯与灵魂完全融入那片陌生、边远、荒凉、寂寥且并不富裕的异乡的土地，并把那里视为与自己生命息息相通的故乡呢？那又是怎样的一种情怀？怎样的一种寄托与超越？他的两次横渡，一个个鲜活感人的故事，一段段触及灵魂的经历，给了我很好的诠释与答案。

青春懵懂的他，从黄河的源头，从黄土高坡的山洼里，带着满腔热血，带着男儿“走出去，闯世界”的远大志向，孤身一人投身到塞外边陲这块遥远、浩渺的土地。从此，开始了他的新疆之旅，人生之旅，心灵之旅。

一经踏上这块辽远神奇的土地，便让他心动神摇，激情澎湃。他登博峰，到草原，寻岩画，看民族歌舞，住毡房，喝奶茶，爬雪山，走戈壁，入水库，游瑶池仙境……他要让自己尽快熟悉这个大家庭，走遍大家庭里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个角角落落。了解这里的历史地理、风土人情，民俗习惯，早日使自己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新疆人。

首次横渡博斯腾湖，成为他进疆十几年后，追赶人生，超越自我，为新疆赢得荣誉，为理想插上翅膀的一次重要机缘。

他向往大海，却被命运的车轮载入离海最远的地方。他热爱水，却被岁月抛在了一片浩瀚无垠的沙漠上。于是，他像一条鱼，到处寻觅水的踪迹，寻觅人生的方向。见到水，就像见到久别的恋人一样，让他激动万分。每每寻到一处水域，哪怕是小小的一处，他都会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整个扔进去。乌鲁木齐周边的游泳池，大小水库都留下了他的身影与泳姿。每当跃入其中，被水层层包裹，他就会感到无比舒畅，浑身的不适和疲惫就会一扫而光。心，似乎也靠了岸。

也许，他天生就是一个不甘于徜徉在平静水面上的奇人。他崇拜英雄，也想让自己的人生轰轰烈烈，充满色彩。于是，在命运的助推下，他加入了冬泳俱乐部。开始了一次次严酷的肉体挑战与意志考验。为了增强体能，磨练心智，从秋到冬，从游泳池到大水库，对着寒光熠熠的水面与冰碴，他咬紧牙关，逼迫自己每天必须下到彻骨的冰水里。不论数九寒冬，不论发烧感冒……从最初的50米、100米、200米，到后来的500米、800米、2000米，从痛彻肌肤到心的锥刺，从四趾僵硬到全身麻木……他在给自己施压。同时，也在磨炼自己的坚强意志和超凡毅力，更在挑战自己的生命极限。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自治区冬泳协会将挑选20名游泳健将，首次集体横渡全国最大的内陆淡水湖------博斯腾湖。这个消息对于视水如命的他来说，简直是可遇不可求，是上苍的眷顾与青睐。他把这次横渡当成了人生路上的一个新起点，一座新的博格达峰，一次灵魂的升华，更是一次为新疆人争得荣誉和自豪的机会。他在心里默默较劲，一定要参加！必须得参加！为本土首渡这片全国最大的内陆淡水湖，倾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任茂谷先生是一个身体力行的人。为了争取到首渡资格，他开始暗暗给自己加码，增加训练的难度与强度。不管晴天还是阴天，刮风还是下雨；也不管池水刺骨还是浑浊；身体疲惫还是有恙。每天坚持，从不懈怠。几个月的时间里，他在规定的时速内，强迫自己从每次2公里、5公里，逐渐增加到12公里、16公里。如此高强度、高密度的训练，不仅是对一个人体力、耐力的磨砺与锤炼，更是对其勇气、意志的严峻考验。勇士！永远是勇士！一切困难险阻，在勇士面前，只能是俯首称臣，乖乖让步。最终，他以胜利者的姿态顺利通过了选拔。离实现目标，为新疆人争得荣誉，成功走向心的彼岸，只剩一步之遥。

2002年9月5日，一个阴霾遮蔽的秋天，一个极其平常的日子。但在任茂谷眼里，却是一个不平凡的日子，一个企盼了很久的日子，也是一个必将载入历史史册的日子。站在博斯腾湖烟波浩渺的岸边，他心潮起伏，激动万分。备战付出的种种艰辛，常人难以理解、想象的苦和累，痛与倦，都将被这清澈纯净的湖水涤荡，被这戈壁深处大海一样辽阔的湖水淹没。此刻，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出征的战士，内心充满了压抑不住的豪情。他要去征战，征战首渡博斯腾湖这个光荣而神圣的使命。随着一声庄严的号令，他将凝聚在心中多年来的不懈与追求，深情与厚爱，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呐喊，从肺腑，从喉咙，喷薄而出，直插云霄。随后，双臂高举，一个漂亮的鱼跃，纵身跃入辽阔浩瀚的博斯腾湖，融入了母亲的怀抱，向着他灵魂的彼岸游去……8小时25分钟的极限挑战，生命挑战，记录下一个英雄的特别时段与辉煌战绩。

在人生的路上，任茂谷先生是一个永无止境的探索者和追求者。首渡博斯腾湖取得圆满成功后，他将目光投向了更远处。他要游遍新疆，游遍新疆的所有湖泊与河流。让这颗不甘寂寞，不甘平庸的心，永远行进在求索的道路上。

从此，这个来自黄土高坡山窊里的血性汉子，将足迹印在了雪山之巅，草原深处，也将汗水洒遍了新疆的城镇村庄，戈壁荒滩。他从博斯腾湖出发，上溯天山源头，下行大漠深处，一路行走，一路探索。新疆的博大、辽远与深厚，美丽、雄伟与壮阔，一次次让他惊叹，让他感慨，并激起他对这片热土的千般情，万般爱。

他走进孔雀河，拜谒铁门关，品尝梨中珍品，寻访罗布老人；他追逐沙漠之舟的塔里木河，想象斯文·赫定当年的气定神闲与潇洒浪漫；他默默伫立在胡杨树前，仰慕英雄的伟岸与气魄；他跟随昆仑之河来到玉石故乡，感悟它的神韵与灵气；他走进维吾尔农家小院，与朴实的村民一起分享快乐；他在龟兹川水的感召下，徒步天山大峡谷，远望悬崖峭壁上风雨剥蚀的万象奇景，欣赏千佛洞栩栩如生的千年壁画，感受克孜尔湖边盛大的龟兹歌舞；他行进在边境线上，驻足遥望美丽的阿拉湖，陷入深深的思考；他站在巴尔鲁克山银装素裹的半山腰上，向着耸立云霄的哨所，向着英雄长眠的地方，深深鞠躬，久久仰望。他一路跋涉，一路探索，一路思考，一路领略新疆独特的沧桑与美丽，远古与当今。最后，来到了位于阿尔泰山脚下的乌伦古湖。或许是他与这片水域命里有缘，又或许是上辈子就与它纠缠不清。当他一眼望见宁静、幽蓝，宛若从天边涌来，从山脚铺开，绸缦一样飘浮舞动的湖面时，立刻被它柔美深邃的景致所倾倒。他一边奔跑，一边抛去束缚身体的衣物，像一条干渴的鱼猛然见到了大海那样，一个猛子扎进水中。清凉纯净的湖水，彰显她母亲的胸怀与温柔，轻轻地抚慰他游子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远处，一群水鸟，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戏水游荡。温暖的阳光下，一望无际的湖水里，除了那群水鸟，就只有他一人在水里独自漂游，独自沉思。此乃天上？还是人间？他感到一时恍惚，一阵陶醉，感到身心正处于极大的满足与享受中……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横渡它，将这条母亲湖永远地揽入怀中。

此后，他的目光便停留在了这片水域上，许久许久都不愿挪开。横渡乌伦古湖？再一次挑战生命极限？再一次体味灵魂飞升的感觉？可是，谈何容易！乌伦古湖是中国十大淡水湖中唯一与北冰洋相连的湖，水温比博斯腾湖更低，两岸距离也更遥远。上一次是集体横渡，有组织，有保障。这次如果想要横渡，只有单挑了。困难重重，危险重重，其中的艰辛不言而喻。但是，信念的火苗一旦在胸中升腾、燃烧，就难以熄灭。为了延续萦绕心中的横渡梦想，为了再次挑战自我，超越自我。时隔不久，他专程来到乌伦古湖，简单地考察探测后，便决定孤注一掷。

那个冬天，他又一次残忍地把自己扔进冰水里，与寒冷展开生死对决。他把自己当做淬火的钢铁，每天一次冬泳，让寒彻浸透骨肉里的每一个细胞，让锥刺般的疼痛，在他的意志里慢慢产生惰性，以增强身体的御寒抗寒能力。他说，自己是从黄土高坡上的水坑里、渠沟里爬出来的野路子，要想横渡大海一般辽阔的乌伦古湖，只有以勤补拙，刻苦训练。他知道，不仅要练就一副钢铁般的身躯，更要锤炼出钢铁般的意志，才能接受母亲河的爱抚与检阅。经过一年的备战，经过非人似的训练，2004年7月26日，在距离首渡博斯腾湖不到两年的时间，任茂谷先生再次以一个挑战者的身份，站在了乌伦古湖的黄金岸边。从晨昏到日落，从愿望到实现，整整一天时间，他漂流在湖水里，行进在风浪中，横渡在心的海洋里。他挑战自我，挑战生命极限，他让自己的灵魂在霞光万道，星光闪烁的灿烂时刻，成功抵达了心的彼岸。他给这个平常的日子，写下了辉煌的一笔，也给乌伦古湖填补了单人首次无辅助横渡的历史空白，成为人类挑战自我的又一创举。

两次横渡，两次与水的深情相拥，两次灵与肉的交融。任茂谷先生知道，此生再也离不开这块给予他力量和勇气，信心和毅力，更给予他荣耀和激情的神奇土地了。他的根如同胡杨一般，深深扎进了这块博大的土地，他的血脉早已融进了这里的山山水水和一草一木。他从一个黄土高坡的异乡人，彻底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儿子娃娃，新疆汉子。

在拜读这部思想深刻，内涵丰富，文字优美，故事感人，催人奋进却又不失温婉隽永的作品时，我常常陷入思考之中：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他如此执着，如此拼搏，又如此顽强呢？读到最后一页，读到最后一个字，我终于明白了：是心中蕴藏着对母亲深深的挚爱；是水的纯净透明无私；是天山的雄伟俊朗迤逦；是不甘平庸崇尚英雄的根基；是视这片土地为故乡的深情厚谊。正是基于这些缘由，基于它们的感召与驱使，他才信心满满，一路前行，最终将一切艰难险阻踩于脚下。在前行的路上，也让他这个一心向往大海的异乡人，在新疆这片辽阔广袤的漠野之地，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坐标，找到了灵魂的安放之所。

带着虔诚的心读完这部作品，一种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我不得不重新审视和认知这位金融战线的同仁，并在心里一次次感叹：英雄！真正的英雄！一个让我崇拜、敬仰的英雄！相信只要读过他这部作品的人，都会产生和我一样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