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蕾
马上就是阴历十月一了。十月一,送寒衣。塞北的乡下有十月一给死去的亲人寄寒衣的风俗。款冬想着该回去看看了。
最近几年,回村的路修宽了,但交通状况并没改变多少,村里还是没有和外面通车。想出村,只有私人的一辆旧面包车,时间不定,十几个人凑着坐满车时发车,二十五元一位。款冬是坐着刘其的车回去的,蜿蜒的盘山路,绕来绕去的。款冬的心思也跟着绕来绕去的,像那些盘旋在山顶的云。
寒山是一个藏在大山腹中的小村子,没有修路前只有驴车,当年款冬的母亲就是坐着驴车嫁入寒山的。村里几乎没多少可以耕种的土地,靠天吃饭,人们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有本事有力气的年轻人都出去了,剩下些恋旧的老人还守着老屋。村里现在只有十几户人家,这里面包括款冬家。
刘其把车子停在离自家院子不远的空地,再往前没路了。他们是大学同学,也是一个村子长大的。款冬一打开车门,冷风便马上从衣口灌了进来,又从脖子处蔓延到了全身。款冬哆嗦了一下,在北京街头现在还是穿裙子的季节。她缩了缩脖子,又往紧裹了裹衣服。寒山的十月已经很冷了,零下三四度的样子,远远的山顶上戴了白色的雪帽子,像个调皮的孩子。款冬想到高中地理上学的“温带大陆性气候,冬季漫长寒冷,夏季炎热干燥,昼夜温差大,降水少,主要集中在夏季”。高考过去那么久了,这些题型她还清晰地记得。款冬不经意间笑了一下,嘴角滑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款冬抬头看了看路边光秃秃的树,眼神迷离了一下,然后又低下了头,右脚灵巧地转动着那块石头,就像足球队员带球过场。爷爷说过,她是巧姑娘,心灵手巧的她二岁就会自己剪指甲。
款冬转得正起劲,突然脑袋被打了一下,抬头便看到了刘其那张凑过来的笑脸。款冬笑了一下,说:“拿走你那张大脸!”
刘其轻哼了一声,站直了,说:“又想啥呢?”
款冬愣了一下,说:“叶子青了,黄了,落了,一年就过去了。人呢也是这样,青了,黄了,老了,一年又一年,一辈子也就活过去了。不知哪年哪时,树还在,人却没了。”
刘其不自觉地重复了一句:“树还在,人没了。”然后摇了摇头,和款冬说,“走吧!书念多了真的不好,人也变呆了。”
一条穿村而过的河水把村里分成东西两岸,岸的两边立着一些老房子。这些房子很久没有人住了,院子里的草蹿得老高。沿着河渠没走几步便遇上了梅姨,梅姨看着款冬和刘其乐呵呵地说:“哟,今年俩个大学生一起回来了!”
款冬说:“是呢,送寒衣呢,该回来啦。”刘其问了一句:“梅姨这是到哪去呀?”
梅姨说:“俺新包了一条大沟,在沟里办了个猪场,离咱们村不远,俺去看看俺的猪去,猪是山养猪,猪肉行情好,能卖个好价钱。俺还养了二百来只鸡,也是散养的,那鸡仔每天山上跑的,也不喂饲料,就在山上刨吃的,那鸡肉肯定好吃!肯定健康!”
梅姨看了看款冬和刘其,轻轻叹了口气,又说:“你们也知道,咱们村能种的地少,没有经济来源,只能搞点别的副业,想当年咱们村里人……,唉,没办法,人总得想法活呀,咱们村的人也吃了大亏。唉,不提了,尽说这些过去的伤心事。”
款冬的头发被风吹乱了,她顺手扎了个马尾。梅姨说:“你们快回去吧,这外面风硬,屋里暖和,我也得赶紧走啦!有头母猪要生仔,就在这一二天。”
款冬说:“知道啦,您慢点走!”
梅姨走了几步,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停了一下,回过头说:“赶明我杀只鸡给你奶奶送过来,山里养的走地鸡,好吃咧!”
款冬说:“不麻烦您哩,这养鸡赚钱也不容易。”
梅姨瞪了一眼,又笑了笑,说:“给你们吃你们就吃,你们是从咱村里走出去的大学生,有出息了,村里的人脸上有光,都高兴!”
刘其拉了拉款冬说:“谢谢姨嘞!”
梅姨满意地笑了,回过头走远了。
款冬看着远处的山,山上有雾气慢慢升起,朦朦胧胧的,远远看去,似乎住在世外仙境里。寒山村太小了,小得都快被外面遗忘了。寒山村的人真把自己当成了不问世事的神仙,无拘无束,想干什么干什么。又一阵冷风吹来,浸入骨头的寒意。
刘其一把揽过款冬,说,快回家里暖和暖和吧。
院子里还是老样子,西边是菜园,东边有一颗杏树。菜园子被秋风收割得干干净净,那棵杏树也脱光了衣服,一阵风吹过,残留的几片叶子哗啦啦地唱。有一片叶子随风飘下,伏在他们脚边旋转不肯离开。款冬眼一下湿了,是不是爷爷知道她回来,来迎接他们。听说人死了是有灵魂的,这片叶子就是爷爷送来的小礼物吧。杏树是当年爷爷种下的,也有些年龄了。杏是青杏,山里的无霜期太短,杏子等不及红脸就被风吹了下来。奶奶把院里的青杏捡起来揉上白糖做成杏干,密封在玻璃罐里等款冬他们回来吃。
家里很暖和,灶火生得旺旺的,炕头热热的。奶奶盘腿坐在炕头上,家里热热闹闹的。看见款冬和刘其进来,家里人都笑着说“回来啦,回来啦,今年两个大学生都回来啦!”奶奶更是开心地说:“快上炕坐着来!”
刘其听话地脱鞋上了炕,款冬懒得脱鞋,就斜坐在炕边上。一家人说说笑笑,问着北京的天气,北京的天安门,北京人早上吃什么?在他们眼里北京的一切都是新鲜的。突然奶奶说了句:“咱们家几年前这几天可是最难受的几天。”家里一下子沉默了,几秒的安静过后快嘴快舌的二婶看着刘其问,款冬,这是处对象了吧?款冬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要抓紧在北京城里找一个,下手迟了,那些好男孩让人家挑走了。二婶说着顺手还摸了一下款冬的脸蛋。众人都笑,你以为菜园里挑甜瓜呢。二婶笑得更大声了,话糙理不糙,挑瓜和挑人可是一样的理儿,先进园子的肯定有好瓜吃。不知是谁插一句,也许挑个生瓜蛋子……款冬一下子眼睛红了,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眼镜框,赶紧擦了一下眼角冒出的泪珠。爷爷要是知道他的小孙女谈男朋友了,一定会高兴地喝二两小酒,喝得高兴了还会唱几句戏。
三年前爷爷去世了,正巧就在鬼节这天。款冬是憎恨这一天的,鬼节鬼门敞开,四外游荡的孤魂野鬼带走了款冬最亲爱的爷爷。那是款冬第一次面对死亡,眼睁睁地看着最爱自己的亲人离开,却没有一点办法。款冬当时摸着爷爷的手,哭着喊,爷爷,爷爷。可爷爷再也不能坐起来对着她笑。款冬坐在炕边发着呆,想着从前的事。
款冬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母亲在村里当代课老师,没有时间管她和哥哥。小时候款冬总是跟在爷爷身边去山上锄莜麦,去林子里摘菌子。有时爷爷也悄悄带她去学校看她母亲给学生上课。回来,爷爷再把那些字教给款冬。款冬二岁已经可以认二百多字。爷爷说,款冬聪明,简直是吃字呢,将来肯定是寒山的女秀才。
爷爷最喜欢读书人。小学三年级过年的时候,爷爷进城办年货给款冬和二哥一人买了一个日记本,买了一根笔,当过年礼物。爷爷给款冬的小本首页上用繁体字写着:“爺爺贈款冬,莫說女兒不如男,女中將軍花木蘭,新年快樂,萬事如意。”字是用黑色钢笔写的,一笔一画都那么苍劲有力。
爷爷算是个文化人,还是村里的大夫。会针灸会打针输液,毛笔字写得也好。“款冬”这名字就是爷爷起的。款冬生在冬天。小时候她想着自己生在冬天,所以叫款冬。每次给玩伴们介绍自己的时候,款冬总是说,因为我生在冬天,所以叫款冬。玩伴们都觉得很有道理,并且觉着用“因为所以”这样的句子说话听起来深奥。直到有一次,正好下雪,款冬又给新玩伴介绍自己的时候,刘其正好路过,刘其邪恶地笑了一笑,然后说“因为你生在冬天,所以你应该叫腊梅”。腊梅是多土气的一个名字,小玩伴听完马上笑出了声,款冬瞪了刘其一眼,狠狠地跺了下地,快速弯腰从地上抓起把雪扬在刘其脸上,然后跑远了。后来听爷爷说“款冬”是一味中药,虽然不知道“款冬”到底是什么,但从此款冬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更有底气了。总是说,我的名字很有深意的,款冬是味中药,治病救人的。再后来,款冬看到了一句话“枯叶铺地,在北国的河畔。却可见到开着金黄如菊的小花。那便是姗姗来迟的款冬花”,她更喜欢这个名字了。
爷爷写得一手好字。款冬打小爱看爷爷写字,收到爷爷送的小本后,款冬总喜欢拿一张薄薄的白纸,铺平放下爷爷给她的小本首页上,黑字透过薄薄的白纸,还是可以看得很清楚。款冬拿根笔描着爷爷的字,然后写完把白纸举起来拿在太阳下,白纸映着阳光很是好看,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款冬晃着白纸,纸脆生生地响,款冬咧着小嘴,呵呵地笑。爷爷写字的时候,款冬总是在旁边静静呆着,款冬喜欢那股墨香,开始有一点臭味,慢慢就是沁人心脾的香味了。后来学习紧,款冬没时间练毛笔字,不过她最后练了四个字“龙飞凤舞”,练的还是草书,她觉得写这四个字有种一气呵成的气势。
款冬学会的第一首诗是《逢雪宿芙蓉山主人》:“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这首诗是爷爷教的。款冬记得爷爷教自己这首诗的时候正好是个下雪天。外面下着大雪,白茫茫的,把一切都盖住了。爷爷盘着腿坐在烧得热乎乎的炕头上,款冬坐在爷爷腿上,手里抱着一个刚从炉子里刨出来的烤土豆吃着,土豆皮烤得焦黑焦黑的,款冬的小嘴边上也是一圈黑。爷爷念完这首诗,款冬自豪地和爷爷说,这首诗就像是现在呢,太阳已经落下了,山就很冷清,外面很冷,屋顶全成白色的了。爷爷乐呵呵地说,那后两句怎么像现在呀?
爷爷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狗叫声,是大黑在叫。大黑是款冬家里的一条黑狗,村里人几乎家家都养狗。款冬很喜欢大黑,总是把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分一半给大黑吃。大黑叫了几声便不叫了,家里门被打开了,雪花飞了进来,映着外面地上的雪光,家里的灯光飘着,很是好看。这时刘其来找她玩。款冬开心地指着刘其对爷爷说,这就是“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刘其不知道款冬为什么突然说这两句,问款冬什么意思,款冬眨着小眼睛笑着,说:“就不告诉你!”
后来老师讲了《逢雪宿芙蓉山主人》,款冬才知道自己当时的解释错了不少,比如“苍山远”是“青山在暮色中影影绰绰显得很远”,再比如“白屋”是未加修饰的简陋茅草房。一般指贫苦人家。但款冬觉着那些都不重要,因为她已经记住了这首诗,她最喜欢的一句是“风雪夜归人”。
款冬轻轻说了一句“风雪夜归人”,然后便听到一句“开饭啦”,母亲和二婶在外屋的厨房忙碌着。款冬帮忙拿碗拿筷子,抬头正好看见佛堂上贴着的红纸。红纸已经泛黄,边上也毛毛的,泛着岁月的痕迹。红纸上福字的墨色也不像当年那样乌黑发亮。福字是爷爷写的,这大概是爷爷在家里留下的最后的字了。
吃过中午饭,外面也暖和了,父亲带着一家人去坟地给爷爷寄寒衣。奶奶执意要跟去,大家劝了几句,也就随她了。奶奶每年都要在坟头大哭一场,边哭边数落着爷爷活着时做过的一件件事。哭声钝刀子一样挫着众人的心上,揪心的疼却看不见血。众人怕奶奶哭坏了身子,不想让她去,可奶奶说她憋了一年的话就等着这一天对爷爷说呢。大家提着几个大黑塑料袋子往村南走,袋子里有水果点心供品纸钱金元宝,甚至还买了纸扎的手机、电视、冰箱、四合院。爷爷活着时,这些现代化的东西一样也没有享用过。刘其买了一辆红色的汽车,配着戴棒球帽的司机,卖纸扎的大妈说,有车没司机,老爷子在那边还得花钱雇司机。刘其便听话的买了开车的小人。款冬给爷爷买一件小号棉袄,是爷爷喜欢的藏蓝色,上面印着“寿”字的暗花。不是纸制品,是真正的布衣里面絮着棉花。还有裤子帽子鞋子袜子,手里拿着这些物品,她觉得爷爷并没有死,他只是出远门了,他在那边还好好活着,吃饭穿衣睡觉,过了一天又一天。
奶奶先给天地各敬了一份黄裱纸,告诉神仙们家里有人在他们那边,求他们照顾着爷爷,那老头子脾气倔。母亲把给爷爷寄的钱放在一个大信封里,款冬在信封地址栏里写上冥国,收信人那栏又写上爷爷的名字。二叔一把火烧了纸钱,火苗伴着风跳着舞,忽闪闪捎去这边亲人的念想。奶奶今年破例没有哭,她边往火里放纸钱,边讲这一年家里发生的事。似乎爷爷就坐在对面听着。上过坟,奶奶把供品分给大家吃,多少都要吃一口,老话讲上坟不能空肚子。这是什么道理并没有人追究,只是一代又一代传了下来。
款冬说她想去山上走走,刘其说他也去,正好这几天酸溜溜熟得很好,可以吃了,去撇几枝拿回来吃。
款冬和刘其坐在山头上吃酸溜溜。刘其摘的那几枝都有点酸,款冬吃得直吐舌头。路边有一丛遗漏的胡麻,款冬低头摘了几粒胡麻,麻利地搓去外皮,把几颗黑褐色的胡麻籽放进嘴里嚼着,一股特别的油香气泛在舌尖。
吃累了,款冬看着远处的山,山顶上有国家这几年建起的大型风力发电机组,白色的风扇一个一个排列,越来越小,直到与那寒山融为一体。款冬想起那句“日暮苍山远”,虽然现在不是“日暮”,阳光正足。
当年这个小村子里的人胆大包天,竟然私下种过三年洋烟,也就是罂粟。
村子里能种的地少,又那么偏远。没什么经济来源,大家都想过上好光景,都想让孩子好好念书,走出大山,可是没有钱,这一切很难很难。
是谁把第一粒罂粟种子落在寒山的土里,没有人知道,只是夏天时,山里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那花朵美得让人神魂颠倒。村里六七十岁的老人一脸担忧地说,这是洋烟花,也就是大烟。说这话时,眼里充满了恐惧,似乎看到了一群妖魔鬼怪。大家知道种烟犯法,但也知道这东西能赚大钱。村人存着侥幸的想法,只种一年,挣了钱再也不种。寒山村连一条水泥公路都没有,手机连信号也没有,外面的人根本找不到这里。第一年种烟的人日子一下富裕起来,刘其家就是其中一家,大家都很羡慕。看着第一年种烟的人没被发现,村里的人胆子大起来,种得人也多了,第二年种完,村里又富了不少人。刘其的爸妈在城里买了房子,把他带进城里读书,他们拿着卖烟的本钱做其它生意挣得盆满钵满。
前两年,款冬家里都没有种烟。爸说种这玩意犯法,还祸害人,不能种,不羡慕那有钱人。那钱来路不正。
款冬家条件以前还是不错的,款冬妈是民办教师,每月都有一点工资,款冬爸出去打点零工,爷爷是个大夫。一家子勉强过得不错。
可一年又一年,款冬和二个哥哥长大了,兄妹仨读书好,考到了县城上高中。然后大哥二哥都考上了大学。家里的钱早就不够用了,每年开学前都和人借钱,大概欠了好几万。村里没有了学生,母亲早不当老师了,她跟着父亲农忙时种地,农闲时在城里打零工。
那年,二哥读大三,款冬上了高三。二哥还想考研究生。
国庆节回家,款冬和妈说:“我不上学了,和你们一起挣钱,咱家现在欠了这么多钱,下学期一开学又要交好几百的学费资料费,咱们一起供我哥上大学吧,他考上大学不容易。”
那一次,妈第一次打了款冬,妈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给我好好读书!家里的事少操心,我和你爸这辈子没读过大学,我们就喜欢读书人,你爷爷这辈子也喜欢读书人!应了那句老话,我们砸锅卖铁也要让你仨上大学!你给我回屋学习去!”
正好那天下午一个亲戚找了过来,和款冬妈商量该不该花二万送他儿子去读个大学。那个亲戚是靠种烟“发家致富”的第一批人。
亲戚走后,妈坐在屋里叹气。妈说她从不羡慕那些有钱的人,但她羡慕那些能读书的人。款冬爸妈都算是文化人,早几年的老高中。可生活所压,命运所迫,他们谁都没能上了大学。他们巴不得自己的孩子上大学,款冬和哥哥们是他们生命的延续,也是梦想的延续。
那天晚上,爷爷屋里的灯亮了一夜。天明时,爷爷给款冬爸妈宣告了一个命令,我豁出这条命也要供我孙子孙女读书。第三年,款冬家也种了烟,自打种了烟后,爷爷睡觉再也不敢脱衣服了。他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
这一年,款冬家还上了三万欠债。这一年,款冬也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
爷爷犹豫了很久说,再种一年,就能把款冬读大学的学费钱挣出来,以后我们家就再也不干这昧良心的犯法事了。
1.2.3 合理的饮食方案社区护理人员应当建议老年患者多摄入清淡的食物,辛辣和刺激性的食物禁止摄入,富含维生素的新鲜水果和蔬菜要多吃,使老年患者的大便保持通畅,煎炸的食物尽量少吃,戒烟戒酒并将烟酒对身体的危害讲解给老年人,劳逸结合作息规律,养成健康良好的生活习惯。老年人可以进行一些适量的运动,但是注意不要有激烈的运动,以身体的耐受力为限,可以建议老年人进行太极拳、慢走等有氧运动,运动时间以30-40min为宜[3]。
洋烟已经拱出了小苗,明明四月份的小阳春天气,却突然来了股寒流。那天下了一场小雪,那夜家里只有爷爷一个人。镇上四月八有庙会,爸妈带着奶奶去看戏了。山路远,看完戏住在镇上的外婆家。
那天夜里,村子里透出一种不太寻常的信息,一场雪盖住了整个村子,很安静但又好像很躁动。村头一直都有狗叫声,但却没有人。
院子的大黑也时不时会叫上几声,其他人家的狗也时不时叫几声,像是在相互呼应一样。房顶上的灯晃了一下,爷爷心里莫名打了个寒颤,总感觉今天晚上要发生点什么。
爷爷不太放心,走出屋子看了看院子里的大黑,摸了摸大黑的头。大黑蹲了下去,尾巴晃着,把地上的雪扫出一个扇形。忽然大黑站了起来,围着爷爷转了一圈,又叫了几声。爷爷看着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有。除了狗叫之外,村里宁静得不比寻常。
爷爷摇摇头,想着大概是因为下雪吧,下雪天总是很安静的。爷爷给院门上了栓,转身进了屋子,然后关了灯,睡下了。外面狗叫声还是时不时响起。
凌晨时,整个村子都燥动了起来,所有的宁静都被打破。其实打破的不止是宁静,还有生活。
那天的后半夜大概是这个村子有史以来最悲伤的一夜,几乎所有的成年人都被带走了,除了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和十六岁以下的孩子。
几天后警察带着嫌疑人分家指认种的洋烟。按种的株数判刑。然后,村里的烟苗也都被铲了。爷爷一个人把款冬家里所有的烟苗都认下来,也就是把所有罪都认了下来。爷爷被判了五年。
款冬知道后,大病了一场。款冬说,她最愧对的是爷爷,没让爷爷过上好日子,还因为自己把爷爷送进大牢里。当时二哥正值研究生复试,本来可以稳进了,可他出现了重大失误,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没有吃饭。
爷爷是款冬和二哥这辈子都无法提及的痛。
爷爷的身体彻底垮了,走出监狱的第二年便去世了。大家都知道如果没有那五年的牢狱之灾爷爷不会这么早离开。奶奶从来不会再提起当年发生的事,全家人也不再提起这件事。村里被判刑的人纷纷出来了,他们再也不愿意回到贫穷的寒山村。全村的人都不愿再提起当年的事,整个村子的生活又回归平静。
款冬正在写关于乡村经济发展的论文,她突然很想知道当年的那些细节。可是没有人愿意说给她听。那是一个村子的耻辱。当初那些美丽而罪恶的罂粟花开放在山村时,一定把所有的人魂都捉走了。他们火中取栗,铤而走险。
款冬脚下的山坡上现在是中药材坡,55岁的父亲前年不在城里打工了,他回到寒山带领村里人种一种叫黄芪的中药材。黄芪作为经济药材,已有2000多年的药用历史,黄芪能增强免疫功能、保肝、利尿、抗衰老,还有降压和较广泛的抗菌作用。如果当年……刘其从远处走来,手里又提了好大一串酸溜溜,刘其说:“这串真甜,我尝过了。”
款冬吸了一口气,说:“再信你一次!”她尝了尝,确实甜了不少。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天色渐渐暗了,刘其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说我们回去吧。
款冬回头看了眼背后的山,似乎听到爷爷在唱小戏:
风调雨顺民安乐,
都不似俺庄稼快活。
桑蚕五谷十分收,
官司无甚差科。
当村许下还心愿,
来到城中买些纸火。
……
款冬总认为,爷爷一定不会走远了,他拐着老腿在东梁的地里站一会儿,再到西边家门前的石阶上坐一会儿。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他只是出去了走一趟亲戚,现在又回来了。爷爷怎么舍得离开这个生活了一辈子的小村子,这里有他的亲人们。他要看着儿孙们过上好光景。
晚上天晴了,款冬裹了件棉袄和刘其坐在院子里,抬头便能看到满天星空。款冬看了看爷爷种在院子里的那颗杏树,又看了眼星星,星光含水。
爷爷去世的那天,也是这么冷。并且那天下午还下着雪,那年的第一场雪。似乎老天也为他哭泣,又有一个饱经沧桑的生命即将离去。夜里雪停了,云散了,风吹着,一个生命离去了。爸爸和二叔给爷爷穿寿衣,款冬擦着眼泪走出了房,看见二哥在院子里站着看天,雪停了,天晴了,星星也全都出来了。款冬缓缓地走到二哥身边,悠悠地说:“听说人死了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守护着他爱着的人,是吗?”二哥轻轻地说:“我正在找那颗星星呢。”款冬眨了下眼,一串泪滚落下来。
款冬和刘其这次回寒山来准备做一个电商平台,把山里的蘑菇榛子小杂粮土鸡蛋家养鸡山猪肉药材等等通过互联网卖到全国各地的餐桌上。
风调雨顺民安乐,
都不似俺庄稼快活。
……
款冬仿佛又听到了爷爷苍老的唱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