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维时政诗词创作论

2019-11-14 05:54:14李昊宸
心潮诗词评论 2019年6期
关键词:时政诗词诗人

李昊宸

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文学本土化创作倾向日益明显,以旧体诗词为代表的文学传统日益得到重视。尽管旧体诗词是否适宜写入文学史这一问题,在学术领域尚未达成一致,但旧体诗词在中国当代文学环境中占据着重要的一环,这是不争的事实。

当代旧体诗词之所以能够在“百花齐放”的文学阵地中独树一帜,除了植根于中国深厚的古典文学土壤,在长期的历史积淀中,内化于大众的审美体系,成为中国文学潜在的语言符号。更重要的,是当代旧体诗词逐渐有意识地关注、吸收并描写当代社会人群的普遍心理,开拓新题材,建立新的诗歌审美范式,表现当代的、社会的、鲜活的作者的所见所想,即对传统的诗学经验、术语、文献资源和学理构成,进行现代性的反思、阐释、转化和重构。

在这种现代性的重构中,时政内容作为社会先声,能够以最迅捷、灵敏、形象的方式,给读者以最具时效性的阅读感受,自然成为诗人所要处理的重要题材。

所谓“时政”,根据现行《古代汉语词典》,“时政”一词共有两种对应解释,一为“适应季节变化的政令”(许多辞书将此条解释为“时令”);二为“当时的政治局势,政治设施”(可简单视为除“时令”意义外的“政令”)。其中的“时令”是根据季节所颁布的政令,与我国传统小农经济的社会结构相互配合,深刻体现着“天人合一”“敬天保民”的思想,是人对自然的能动反映;而“政令”一义,则完全体现着以人为主要成员的社会的最高指令,与国家大事、政治事务、君王统治密切相关,是从古至今“时政”一词保存最好,且变动幅度最小的意义。

“时政”一词的意义发生偏转,衍生出现在的“时事政治”之义,主要是在鸦片战争后,中国被迫打开国门,参与到国际事务、领土主权等一系列问题的竞争中。在这一时期,政治环境动荡,社会信息逐步透明,人们对时事政治的关注度逐步提高,并试图通过文本记录时事,描写社会,反映现实情况。因而“时政”一词逐渐衍生出“时事政治”一义,且此义具有一定的侵略性,不仅内化了原有的“政令”一义,并且部分占据甚至淡化了原有的“时令”一义。时至今日,“时政”一词已经在很大层面上体现出“时事政治”的含义,原有的“时令”和“政令”之义则以潜在的形式存在。

然而,中国诗学的基调正如《尚书·尧典》中的记载:“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追求诗歌语言的深婉蕴藉,是诗词写作的重中之重。但时政题材因其较强的时效性,往往会在化而入诗的过程中,表现出相对的粗疏、浅显,有失诗词的深婉之致,这也是当今时政诗词写作屡屡为人所诟病之处。

在上述二者看似矛盾的关系处理上,当代诗人段维堪称是这方面较为成功的典范,其诗词作品既能够捕捉时事,经过细心裁剪,翻而出新,又含义隽永,每见典雅深意。在段维的诗词作品(以下简称段诗)中,最见其诗思精巧、诗力醇厚的,当属那些贴近时政之作,或辛辣讽刺,或寄寓深思,既得古意,又能感受到作者借时政传递社会信息,表达对当代社会的独特看法。

本文即建立在对“时政”一词的解析基础上,从内容、技法、风格三方面,分析段诗中的时政书写,分别入手。同时,搜集诗人最新作品,把握其同主题作品中表现出的新变化。最后,分析其时政诗词的意义及局限性,全面把握诗人在此方面探索的得与失。

一、段诗中的时政书写

华中师范大学原校长章开沅曾这样评价诗人段维:“段维诗词的好处,正在于真率与深沉,直抒胸臆,全无矫揉;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做到‘所见者真,所知者深’,至少正在朝这个大方向努力,而且已经逐步形成自己的风格。”在当代活跃的诗人中,段维是有着明确的创作倾向,并有目的、系统地进行创作的一位。在诗人韩林坤、高昌的鼓励与支持下,段维着力在时政方面展开探索。据其本人回忆,最初试验阶段,自己较为没底,诗坛中也存在不少反对的声音,多亏高、韩二位诗友的肯定,才使自己坚定信念,执着探索。时至今日,段诗不仅语言精炼,含蕴丰富,更能别开生面,独出机杼,表现着当今诗歌最具生命力的一面。

(一)内容:描摹百态,森罗万象

1.乡土情结

文化是依赖象征体系和个人的记忆而维持着的社会共同经验。这样说来,每个人的“当前”,不但包括他个人“过去”的投影,而且是整个民族的“过去”的投影。这是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的一段论述,是对以乡土文化为代表的文化的一般性规律的探知,从诗人段维的部分作品中,不难看出这种浓厚的乡土情结,以及诗人在回望故乡的过程中对文化的探寻。诗人在经历城市求学、工作后,对于故乡和农村,已不仅仅局限于对年轻的怀念,更是以一种城市的“局外人”身份回望乡村,力图在两种异质文化的冲撞下,再现个人心灵与社会现象的真实。

资深编辑魏耀武曾指出:“虽然离开故土在城市生活多年,但他始终是一个流寓在城市中的‘异乡客’,地处大别山心腹的英山,是他的精神原乡和创作源泉。”在段诗中,反映农村现状、记录农民生活的作品不在少数,早期作品如《民生即景十首》《故乡纪事八首》,都是以城中村、农村中的人物或画面剪影为中心,表现出其浓郁的乡土情结与人文关怀。

在这种对故乡(或城中乡)的回望与反刍中,诗人多选择聚焦身边的小人物,对其日常生活进行诗意化加工,在细致的刻画中,寄寓作者情思。如其写于2009年的《故乡纪事八首》,以组诗形式对故乡的人(说书人、放鸭人、养蚕女、放牛娃)、事(夜捕记、打柴记)、物(榨油坊、铁匠铺)进行回忆性的描写。由于这组诗都是以七律形式写作,因此呈现出一定的共通性,即首二句扣题而起,描摹人情世态,中间二联从不同角度加以铺排,结尾如“祖传绝艺今遭弃,斧钝刀残欲问谁”(《其六·铁匠铺》)、“爱煞满缸油解渴,可怜凭票不商量”(《其四·榨油坊》)等,卒章显志,在特定时期的历史背景下,透露出隐含的批判与反思。

另外,在段诗中,还能发现一个创作倾向,即诗人多以绝句、小令形式呈现乡村风貌。无论是表现政策所带来的现实影响,如《城中村拆迁感怀五首》;还是描写个人融入于乡村所产生的快慰与闲适,如《乡间绝句二首》;包括记录诗人周边的人和事,如《春节前夕回乡陪父亲唠嗑八首》,诗人都是借助绝句或小令,营造轻盈、清新的氛围,扬真情于外,藏针砭于内,似“黑发忧霜白,青枫拍掌红”(《回乡速写》)、“故乡是壳是温柔,几番辞与留”(《阮郎归·回乡》)这等清新小句,都是以巧思组织语言,清新灵动,品之有味。

2.国家政策

对国家政策的描写,虽在当代诗词中十分常见,但极易出现“老干体”的倾向。虽然“老干体”创作群体占当今诗坛较大比重,但其诗作情感空洞,形式应制化,写作程式化,长期以来颇受诟病,成为不少人学诗的反面教材,以至于该创作群体中的不少优秀作品长期被忽视,甚至被一棍打死。

究其原因,或在于大部分“老干体”作品与国家政策过度贴合,完全剔除了作者的主观思考,个人抒情与国家言论趋同,过于模式化的抒情,使得追求审美愉悦的读者产生反感。姚斯说:“文学作品并非是一个对每个时代的每个观察者都以同一面貌出现的自足的客体,它也不是形而上地展示其超时代本质的纪念碑。文学作品像一部乐谱,要求演奏者将其变成流动的音乐。”

文学作品要在作者的有效写作中生成价值意义,这就要求写作不能停留在某种姿态中,忽视与读者的交流,甚至忽视文字本身的生命力。不过也可以想见,摆脱这种既有的观念,展现作者的独特思考,并不是一件易事,否则也不会有如此多的“老干体”出现了。

国家政策在段诗中的体现,数量上并不算很多,可喜的是,诗人跳出了“老干体”倾向的束缚,避免了“假大空”的模式化抒情,不落窠臼,有所创新。如:

有感于南海主权争端事

和平共处岂天真,世界三分睦四邻。

济困吾曹宁冻馁,救亡铁血敢缤纷。

奉先逐利兼贪色,孟德雄才实小人。

但得南阳龙睡足,海疆帷幄待纶巾。

此篇写作于2011年,虽然内容也基本遵循“就时局起笔—从不同角度铺排渲染南海主权事件—最后坚定明确‘南海主权’不可分割”的情感模式,但字里行间,明显能看出作者匠心独运之处。后四句连用“奉先”“孟德”“南阳龙”三个典故,且出处相同,前后连缀,为全诗增添了不少厚重感,沉潜有力,内成格局。

诸如此类的作品还有《献给中国共产党成立九十周年》《痛感美国近日对台军售》《有感于朝核问题意外转机》《有感于中朝两党高层会晤北京》,都是立足于指向性极为明确的国家大事或政策,既对国家政策保持相对的个人清醒,又在不改变事件原貌的基础上,进行适度的典故拼接和语言润色,使国家政策在诗词中艺术化而不繁复,抒情化而不空洞,体现出段诗一贯奇警深婉的风格。

3.社会现象

当今诗坛,在不同诗人的笔下,日益重视对社会的高度关注以及对社会事件的提炼与曝光,从而传递出诗人对社会现象的关注与思考。

纵观段诗中此类作品,大致分两类,一类以自身经历贴合社会现象,诗人既是事件的参与者,更是评论者,双重身份集于一身,也就使得作品突破了普通感事抒怀的壁垒,具有了普遍性,诸如《连续加班编审某书稿》《逛菜市场感赋》等。

由于诗人曾任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总编辑,因此这首写于2013年的《连续加班编审某书稿》,尤能透过作者当时自身的职业,展现诸多编辑“余年只恐嶙峋骨,顶破书生小肚肠”的职业辛酸:

连续加班编审某书稿

审读时文旦夕忙,平庸心态转苍凉。

种瓜无计提防豆,绣虎奇门出落獐。

五斗折腰陶令弃,九霄作法石猴降。

余年只恐嶙峋骨,顶破书生小肚肠。

诗中的“种瓜无计提防豆,绣虎奇门出落獐”,将职业编辑连续审稿编排,不仅要注意对作品的审查,更要坚持对作品负责,但最终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尴尬状态可谓形容备至。

另一类作品则以客观评论者角度反映社会现象、表达主体思考,这些作品多以《……有感》《感……》《……有作》为题,点明作者的评论者立场,有些题目甚至直接将事件的主要人物、事件尽数交代出来,以此给读者一种“新闻纪事”般的写实感,这也与诗人现任新闻传播学院教授,掌握相关新闻知识不无关系。此类诗通过切入各色社会现象,从而透过现象把握本质,升华出普遍性的生活认知或个人感悟,能够“以一个普通民众的视角,通过一系列典型时事,揭示隐藏在表象下的精神潜流,探求一个普通民众身在其中的内在情绪”。

自早年间《为某官员题照》(2006年)、《邓玉娇刺死官员案》(2009年)、《地沟油现象》(2010年),到中期《闻张铁生身家过亿感赋》(2014年)、《有感于“如何证明我妈是我妈”命题》(2015年),一直到近几年《闻初中生以放弃中考胁迫母亲做二胎人流感赋》(2016年)、《闻“冰花男孩”进京感赋》(2017年),段维不断突破题材禁区,逐步深入到社会内核,凝聚着个人对社会现象的反思,聚焦热点,透视人生。

在以上诸多作品中,笔者对《有感于“如何证明我妈是我妈”命题》记忆尤深:

有感于“如何证明我妈是我妈”命题

笑林广记莫浮夸,笑有遗珠广有涯。

古论马应非白马,今疑妈可是亲妈?

庙堂指斥砢碜事,庶务魂销喷嚏花。

祸水溯源权作俑,奈将祸水浣乌纱。

特别是颔联的“古论马应非白马,今疑妈可是亲妈”以古代的“白马非马”与如今两相对比,看似诙谐幽默的笔调下,实则直指当代社会舆论的尴尬处境,笔力老辣,直刺时弊,可谓功力老道。

(二)技法:熔钧诸家,自成格局

1.取法古代诗人名作

一个民族,业已形成的文化传统与文学脉绪,是根深蒂固的,是很难人为割断的。当代旧体诗词是建立在深厚的古典传统文化基础上的,前人丰富的创作实绩为今人提供了大量的写作范本,当代诗词写作势必要扎根于深厚的古典传统。

笔者在跟随段维老师学习诗词的过程中,很明显能感受到,段师的主张基本是诗以雅正为本,厚积薄发,不同的诗体取法多家,各得精华,熔钧诸家,自成一体。

段诗中长调的铺排尤见习法诸家之功力,即使那些时政之作,亦能见出语言醇厚,用词典雅,整体读来,错落有致。笔者以其一首《金缕曲·闻章开沅先生坚辞终身教授》为例:

金缕曲·闻章开沅先生坚辞终身教授

闻讯肠千结。望山川、媚红浪翠,独擎高节。利锁名缰人若鹜,扑火飞蛾未歇。今至古、伤心一辙。君向子陵滩上觅,被羊裘谁钓寒江雪?临渊处,口飞屑。 史家慧眼通天阙。莫奢谈、未酬夙抱,可怜余热。自古功成知何往?不独子房辞折。吟不断、沧浪千叠。为问先生辞再四,况尚能饱饭犹能猎?应窃笑,唾壶缺。

词中“媚红浪翠”一句,显是受易安词“绿肥红瘦”的影响,着“红”“翠”二字,使画面俨然生动。篇中所引用的“飞蛾扑火”“夙愿未酬”“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等成语或熟语,多转变角度,老词出新意。而“子陵滩”“独钓江雪”“子房辞折”等典故的运用,更是将视角对准古代文人的隐逸生活,同时又契合章开沅先生辞终身教授这一主题。

《文心雕龙·声律》中讲:“左碍而寻右,末滞而讨前,则声转于吻,玲玲如振玉;辞靡于耳,累累如贯珠矣。”这是说句中音律和句法的问题,正如《金缕曲》这一词牌的难为之处,在于它句法节奏各异,相邻句曲折而行,构造出一种折进式的情感表述模式。如“利锁名缰人若鹜,扑火飞蛾未歇”“自古功成知何往?不独子房辞折”“君向子陵滩上觅,被羊裘谁钓寒江雪”“为问先生辞再四,况尚能饱饭犹能猎”四句,前两句是前七后六,在情感的递进中营造出节奏的微小收缩;后两句则相反,前七后八,在意脉流淌中,形成进一步的舒展。

全词读罢,颇有稼轩词风,能感受到“郁结于其中的深沉的悲愤”的影子,当然,根据此篇主题,或许“悲愤”谈不上,但飒然而有慷慨之气,想是不谬。更兼全词章法辗转腾挪,古今视角切换、虚笔、折进等多重手法的运用,也从内部加深了词作的文化含量。

诚然,段诗长调中绝妙之作不在少数,如《满江红·某国家级贫困县天河边铸有亚洲第一铜牛》是借咏铜牛讽刺当地注重形式,不顾民生,好大喜功;《玉蝴蝶·访黄陂鞔鼓岗村濒废的石砌古农居》是寻访濒危古地,空见一派荒凉。凡此种种,皆是取法诸家,自成格调。

2.各类技巧运用纯熟

庄子在《内篇·养生主》中借庖丁之口道出自己“所好者道也,近乎技矣”,可见,“道”的形成乃是一种超越于“技”的层面,虽然存在“‘艺术’匠化就流为‘技术’,而‘技术’脱化也可以升为‘艺术’”这种相互转化的渠道,但若完全排除对“技”的钻研探寻,而想寻求捷径直接抵达“道”的程度,显然是难以实现的。

文学首先必须在其表现的技术上,必须使用高层次的言语。据笔者所知,诗人段维自身的技艺追求也十分严格,除了前文所述,本部分笔者选择对段诗中口语化和用典这两种技法集中品评。当代语言环境已然由白话主导,诗人应因势利导,汲取白话的养分,而非盲目排斥,故步自封。段诗中时常出现诸如“文化搭台”“地沟油”“击键”“三农”“黑锅”等一系列现代语汇,最为经典的,当属前文列举过的《有感于“如何证明我妈是我妈”命题》,其颈联“庙堂指斥砢碜事,庶务魂销喷嚏花”,“砢碜事”“喷嚏花”均为现代名词,甚至带有一定的方言韵味,诗人在古典的对仗形式中放入现代语汇,相互抵消,又相互补充,显得此联尤为新奇生动。

段诗的另一重要技法为用典,分为用古典与今典,善于运用古典,对于一个成熟的诗人来说,并非难事。段维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能够高度提炼生活,选择合适的今典内化于诗。如其诗中出现过的“红黄蓝本匀浆黑,名利权相垂眼青”(《北京红黄蓝幼儿园虐童事件发酵感赋》)表面上是指三色之间的浸染,实则暗指事件的主要负责单位,更直刺相关人员行为给儿童带来的伤害;“冷听赵大轻狂语,若个工薪不缺钱”(《卖菜人》)是借用的2009年春晚赵本山、小沈阳的小品《不差钱》,由于其传播效果很广,即使作者不加解释,也不妨碍读者的理解;还有上文刚刚提到的“庶务魂销喷嚏花”,句中的“喷嚏花”既是口语,也出自俄国作家契诃夫小说《一个公务员之死》的故事情节。

由此可见,段诗中用典方式丰富,明暗交织,古今中外皆有涉猎,更重要的是,诗人并不是借助生僻的字句或故事,而是以人人熟知之事,炼化为诗中横生之理趣,达到张弛有度的艺术效果。

(三)风格:诙谐巧妙,深婉典雅

1.诙谐巧妙

朱光潜在《诗论》中指出,诗与“谐”之间关系密切,表示“‘谐’的需要是很原始而普遍的”,并对“谐”作出如下定义:“以游戏态度,把人事和物态的丑拙鄙陋和乖讹当做一种有趣的意象去欣赏。”可见,“谐”在文人诗中的运用十分广泛,是一种带有社会性的艺术情趣。

中国历来诗作中,不乏充满谐趣的作品,但在当代,真正将文人创作与生活谐趣合二为一的,当属诗人聂绀弩。有学者表示:“聂绀弩所要表达的‘某种感情’乃是在特定时代、特定社会环境下的产物,是文人在面临政治高压下实实在在存在却又无法言说的一种特殊情感。”迫于特殊政治时期,又缘于诗人自身的特殊经历,构成了这种“寓庄于谐”的情感表达,这也正是“绀弩体”的显著特征。聂诗既有着文人诗隐曲、深婉的倾向,又体现着对时代语言高度的炼化能力,借助新鲜的语言,表达对无奈人生的自嘲与自勉。而本文所讨论的段诗中的时政诗词,与聂诗有很大的相似性。

总的来说,段诗构思新奇,多见巧妙,并且从句法、语言方面来看,显然有取法“绀弩体”。如聂诗以“一担乾坤肩上下,双悬日月臂东西”(《挑水》)自况,段诗则以“独把月宫肩左右,常将画戟赶东西”(《赶鸭人》)写人;聂诗以“山径羊肠平似砥,掌心鸡眼软如绵”(《球鞋》)写日常事物,段诗则以“一带雄关平似砥,半途薄宦困于银”(《近日“问题疫苗”引爆网络有感依前韵》)写社会事件;聂诗以“两三点血红谁见,六十岁人白自夸”(《削土豆伤手》)写日常琐事,段诗则以“二三黑客抓狂也,四五红颜感旧乎”(《四十八岁生日感怀》)感怀生日……由此可见,段诗从聂诗的结构、语言、内容等多方面汲取养分,得其诙谐之旨,又能保持文人底色,寄寓深远,诗兴绵长。

不过段诗与聂诗还是有着许多不同之处,相较于聂诗“严肃的打油,打油的严肃”,段诗更多地体现出一种非经历性的旁观者的冷静。诗人多数关于社会时事新闻的作品,是通过网络媒体获取信息,因此能够控制写作情感,使作品呈现出一种理性的、辩证的、客观的写作体验。如其诗中的“为破千年捞月咒,枉捐数例赴汤尸”(《桂平龙潭山区补食场遇老猴王》)、“蜕壳蟒知筋力竭,撞钟人觉宦乡宽”(《对有关部门发出“花钱难”感叹之感叹》),都是以评论者的立场,借助对比、隐喻等方式,表现对诸多社会现象的批判,虽然现场感要稍弱于聂诗,但其客观的立场和思辨的语言风格,较之聂诗,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2.深婉典雅

旧体诗词发展到当代,已然具备“文学史”的价值与意义,但接下来如何发展,如何接续古典诗学辉煌,又如何更好地表现当代人的生活状态,是其进一步突破所要面临的困境。显然,一昧地因循守旧是没有前途的,而完全断裂式的开新也终将因为水无源、木无本,难以为继而返回原点寻根。

前人业已形成的诸如典雅、清丽、雄浑、厚重等诗学传统,不仅对于作者本人,更在读者层面形成了潜移默化的审美导向,因此今人作诗,不能完全无视这些诗词的审美传统。诗尚雅正,重寄托,即使在当今语言环境复杂、文学创作倾向多元的大前提下,仍是大多数诗人写作所恪守的准则,即如当代诗人蔡世平所言:

“雅正”,是儒家史学的核心概念,也是中国诗学数千年一以贯之的追求。

纵观段诗,当以“典雅”为核心,无论其题材、语言、风格多么奇特,总是万变不离其宗。在其钟爱的诗人中,尤以义山、子美、稼轩、梦窗、玉田为最,而这几位诗人的作品都呈现出一种厚重典雅的质感,意蕴绵长,表意深婉。仅以李商隐一人为例,朱东润先生便目为“构思缜密,想象丰富,语言优美,韵调和谐”。因此可以想见,这些为段维所重之诗人,彼此相互勾连,代表着古诗中深婉典雅的重要一脉。

段诗中有一系列的组诗,除前文已经举过的《民生即景十首》《故乡纪事八首》,另有《浮世感怀八首》及一系列的《无题》《遣怀》,这些作品从自身生活感悟入手,跳出个人抒情的小圈子,书写人生普遍的失落感和孤独感。在其早期作品《浮世感怀八首》中,每一首都有特殊的着力点,用语深沉,典雅之中蕴藏深意,如“白发红颜作连理,金钱美色换王侯”“不贪绿酒疏朋友,常惑夫妻护白旗”等句,含蓄凝练之中,表现对某种社会现象的批判。

二、段诗中时政书写的新变

根据段维近两年来的作品,大致呈现出两个新的变化趋向,一是前期多运用于律诗的时政主题,近年来开始在绝句、词中“生根发芽”;二是诗作借助组诗的新形式,内容涵盖面逐渐扩大,展现出诗人深刻而广阔的写作格局。

(一)体裁拓展,风格多样

1.由律诗扩展到绝句

清代刘熙载在《艺概·诗概》中从不同角度,对律诗、绝句、古体、乐府等诸体进行了比较说明,如其论律诗“声谐语俪,故往往易工而难化”,论绝句“取径贵深曲,盖意不可尽,以不尽尽之”,由此可见,不同诗体所体现的语言特质也有其不同,选择合适的诗体,对作者而言,也是相当重要的一步。

明代杨慎在《升庵诗话》中说:“言之精者为文,文之精者为诗,绝句又诗之精者也。”绝句作为“精妙之精妙”,虽只四句,但一步一转,一句一层,其用语多清新隽永,跳脱灵动,是近体诗中极难为,却也是极可为的诗体。

罗列近年段诗中的时政绝句,不难发现,其批判色彩减弱很多,语言精致,多选择一个较小切口,纵向挖掘,卒章显志,利用最后一句点出主旨。例如诗人曾写过一首《献给中共第十九次代表大会》:

献给中共第十九次代表大会

南湖摇荡小红船,解锁烟波扶舵参。

今日列装航母后,如何梦越海深蓝?

或许我们不可否认,诗人有意识地回避了一些社会中的矛盾与摩擦,但却也必须承认,此诗品之有味,绝非一般地“口号体”所能企及。虽然只二十余字,但能看出诗人寄寓深思,从“南湖小船”入手,借小船前行之态,道出建党以来一路的风雨征程。后两句笔锋一转,以我国现代军事化航母为对比,既突出如今世道昌盛,也同时化用“中国梦”一词,对未来道路如何前进,提出了诗人自己的思考。全诗对十九大事业虽未正面提及,但拳拳之心跃然纸上,丹心与深思并举,使得这篇作品,打开了诗人时政诗词的新局面。

除此作外,段诗中的时政绝句多以作者2017年赴井冈山参与培训所见所闻为主,这一系列作品中,诗人显露出由切身所闻转向亲身所见的倾向,如《参观大井村毛泽东故居》、《登黄洋界随想》等,其写作的切口都非常小,仅从一点着力,并不求全贪多,力求能一击中的,以纵深化的语言和思考,构建独特的诗感。

另外,绝句中极少纯粹说理,多数都以景度情,以情化景,所谓“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段诗近年的绝句作品也不乏此例。

例如前文所举的“太阳雨洗万峰青,招引烟云入画屏”(《参观大井村毛泽东故居》)、“恍惚当年旗化蝶,无声注释大山魂”(《登黄洋界随想》),虽然都蒙着时政诗的外衣,但其写景自然可感,用词清新,特别是“招引”“注释”,口语入诗,使得诗歌平添生活气息。

2.由律诗、绝句延展到词

段诗近年来的作品中有这样一首词:

金人捧露盘·雨中向日葵

绿裁襦,黄染额,漆如瞳。望曙色、海市兴隆。芳心耿耿,向东方端肃唱春风。雨帘云帐,恨无端、偷换晴空。 金乌举,倾肝胆;青霭重,失西东。对浩渺,何去何从?金盘贮泪,叹白头宫女说玄宗。正销魂处,有杜鹃、苦苦啼红。

从题目和语言来看,这是一首典型的咏物词。除了词中化用“白头宫女说玄宗”、“杜鹃啼血”等典故,更抓住向日葵的特点,借“黄”“绿”“金”“青”“白”等色彩,点缀成章,明丽缤纷。

当然,举出这首词,绝非单纯地鉴赏其中的写作技巧,而是关注诗人寄寓的深思,挖掘这首词“背后的故事”。读者不难看出,大概从“向东方端肃唱春风”一句开始,整首词的语言开始转向深婉,一字一句背后显然另有深意。

通过笔者与作者的访谈了解到,该作品写作期间,社会上正涌动着一股对毛泽东妖魔化的暗流,诗人试图在这种令人不知“何去何从”的环境中,以清醒的笔调对这种社会乱象予以抨击。虽然语言深婉,但写到最后“有杜鹃、苦苦啼红”,诗人冷静的笔调也渐渐流露出无奈之情。

可以看出,这首词十分注重深层寄托,甚至作者不做提示,一般很难解读出“本意”,这也造成了本作含义深曲,寄托过深的问题,不过视为时政题材在词中一次成功且有意义的尝试。

段维近年来还作有《鹧鸪天·参观红安县黄麻起义和鄂豫皖苏区革命烈士纪念馆》《浣溪沙·年关大雪后过城中村拆迁工地》等篇,都将时政应用于词中,句式错落,语言宽松,稀释了语言的紧张感,使得时政在词中呈现出一种和缓而深刻的美感。

(二)题材扩大,形式翻新

1.内容涉及范围扩大

段诗之前的时政诗词,多聚焦于国家政策及社会民生方面。但考察诗人近两年的作品,其取材内容范围逐渐扩大,基本分为以下三类:

其一,记录诗人本身任职领域(政治国际关系)及相关培训会议,这类主题因本身与时政关系密切,达到了主题与经历重合的效果,如《丁酉年荷月井冈山培训记怀》《参观大井村毛泽东故居》,皆属此类。

其二,关注对教育、文化领域的新闻热点,近两年曾写作《闻了体诗被热捧有作》《闻北航性骚扰教授被撤“长江学者”称号感赋》《有感于职业跳槽教授》对文化、教育现象抒发议论。诗人饱蘸深思,情理互融,秉承了其一贯以来的批判笔调,将对社会现象的针砭嫁接到教育文化领域,展现了作为教师的良知与责任。

其三,在关注社会现象的大范围内,诗人将视野延伸到娱乐圈,针对近年来的王宝强离婚风波、PG ONE偶像失格等事件,以旁观者立场,冷静地表达观点,不同于同时期诗人对娱乐领域的排斥,段维敢于走出舒适区,表示个人对娱乐事件的态度,突破诗词对于这类题材“故步自封”的状态,虽然信息不见得全面、真实,但也应该说,是写作者向社会舆论一次难能可贵的尝试与迈进。

纵观段维近两年来的作品,大致可以总结出“以社会新闻、乡村感怀为核心,向国家政策、教育文娱领域方向延伸”的模式。当然,这种信息的获得仍带有很大的偶然性,是否是诗人自觉的写作倾向,我们不得而知。但这种内容上的新变,已然可谓是段诗在新时期迈出的可喜的一步。

2.以组诗形式深化批判

段诗中有许多以组诗形式出现的作品,像前文提到的《民生即景十首》《故乡纪事八首》是以不同的主人公为核心,各有侧重,从而描绘一个丰富庞杂的社会图景;《浮世感怀八首》则是以情感贯穿其中,追求一种铺排、渲染而成的语言美感和艺术真实,也即宗白华在《美学散步》里提到的“真境逼而神境生”,是“艺术所启示的真”,是“‘无可绘’的精神的体现”。

关注段维近年来的新作可以发现,诗人在2016年先后有两组诗,其一名为《罗一笑传奇》,其二名为《“问题疫苗”引爆网络有感》,这两组诗体现着诗人笔下组诗形式的回归与新变,表现出与以往组诗不同的写作方式。

《罗一笑传奇》共分四篇,分别以“发现病情”“八方支援”“遭遇质疑”“返还赞赏”为子题目,前后串联,还原事件全貌。如《发现病情》篇末句“智逢情急能添翼,祭出时文钓大方”后,引出“时文”(即“朋友圈”),自然转到《八方支援》篇首句“信诚一笑便清零?朋友圈中足可凭”,而后第三篇《遭遇质疑》通篇描写主人公为人怀疑的窘况,最后《返还赞赏》道出“扪心刻意图和解,原路鞭金作倒流”的无奈,黯然收场。整个事件借组诗写来,宛如一出闹剧,诗人有意强化前后的逻辑联系,使之浑然一体。但每首诗侧重不一,还原了事件的起因、发展、高潮、结局,以诗的文本达到了叙事文本的表现效果。

《“问题疫苗”引爆网络有感》虽也分四篇,但与前者不同,是借助三度依前韵的方式,从不同侧面对同一事件进行铺排。这种依韵创作的方式,体现着文人写作的雅化倾向,极为考验作者的思考、角度、语言转化功力。作者在此组诗中更重视的,是在不同侧面敷墨,进而表现不同观点。如第二首“一带雄关平似砥,半途薄宦困于银”是在写疫苗问题中的经济关系;第四首“倒悬欲解谁援手?循例当然解放军”则是写事件中孤立无援的困境。如果说《罗一笑传奇》是以故事发展的不同侧面还原事件,这组诗就是从诗人对待事件的情感侧面来还原,前者近于事件真实,后者近于艺术真实。

由此可见,以“组合拳”形式出现的系统写作,确能更为诗人助力,促进其追求对社会的全面认知,通过诗性语言传递诗思,密切关注社会时政变动。

三、段诗中时政书写的启示

对于当代旧体诗词的研究,李遇春老师认为:“目前中国旧体诗词现当代研究领域中,比较重要的话题有两个:一个是中国现当代旧体诗词创作的艺术转型问题;一个是中国新文学家旧体诗词创作的传承与创新问题。”立足于当代旧体诗词的研究,笔者将从推动主题转型、促进审美创新两个方面分析段诗的意义。但同时,无论从题材内容还是语言风格上,段诗中的时政书写在当代诗坛来说,仍是相当的“前卫”与“先锋”,因而不免表现出一定的局限性,我们将从建构文本的有效性与读者的接受度,分析段诗存在的问题与不足。

(一)意义:转型与创新

1.推动主题转型

时政,特别是其中关系到国家政策、社会现象的部分,是当代诗词中逐渐涌现的新主题,诗人对这些内容的高度关注,其达到的成效是古代士人阶层分明的时代无法企及的。段诗中的时政书写,为旧体诗词在当代生根发芽建立了可行的渠道,也为“旧瓶装新酒”提供了新的模式。

段维在诗中以自身所知所感为载体,在自己与社会之间,建立了一种广泛的联系渠道。虽然这种渠道以借助信息化手段居多,但段诗中的时政并不冰冷,也不会过于干瘪、生涩,而是饱含温度,传达了一种深刻的人文关怀,应该说,段维是当代推动时政在诗词中更广泛建立的重要人物。

2.促进审美创新

相对而言,推动主题转型是外在可感的,真正困难的,也是当代诗人一直在试图通过写作而达到的,是促进旧体诗词的审美创新,即并不是要改变传统的形式,而是以高度的精神自由进入形式内部,这样不但摆脱了形式的束缚,反而更适合对人性的精微透视,直至抵达民族精神独特而有意味的底部。

诗词审美范式的创新是极为不易的,它要充分考虑到诗词业已形成的审美传统和读者的审美接受习惯,而且这种创新并不是以打破过去的既有经典为目的,甚至也不宜对经典进行过分的解构,反而要部分地依赖于古典语言。诸如段诗中“焚书焉用秦皇火,刮骨还需元化功”(《闻张铁生身家过亿感赋》)、“几家玉笛飞声暗,万颗金星冒眼明”(《有感于雷洋案之扑朔迷离》)、“英语山呼举国狂,齐眉案欲宰羔羊”(《闻李阳皈依少林寺》)等句,显见“焚书坑儒”“刮骨疗伤”“谁家玉笛暗飞声”“举案齐眉”这类取材于古诗、古文的典故,但也能看出“眼冒金星”这类现代词语的化用,以及“李阳疯狂英语”这类社会现象的融入。所以,这种审美创新是一种熔古今于一炉的重塑,是多元语言的融合与重构,借时政传递当代生活中人们的微观感受。

我们可以体会到,段诗是将时政予以艺术化重构,在社会性与审美性经验的碰撞中,通过丰富的语言、纯熟的技巧,力图建立一种新的审美范式,就像弗罗斯特说的:“感情找到了思想,思想又找到了文字。”这是一种由文字传递思想,由思想统御感情的线性结构。虽然仍能见出对古代思想有意识的复归与模仿,但作品的最终指向,往往带有一定的虚构性、虚无感和强烈的孤独立场,这恰恰体现了现代性在诗词中的自然生长。

(二)局限:有效性与接受度

1.对信息获取的有效性

当代社会中,只要有效运用媒体技术,就能够获得大量的信息支撑,扩大诗词写作素材,这点也是段诗时政书写极为重要的前提。除部分聚焦于乡村回忆和亲身所见的题材外,段诗中的时政诗词多聚焦于国家政策、社会现象,而其中大部分信息都是通过网络媒体所获,因而存在如下两种弊病:

其一,当下新闻舆论为追求时效性,往往隐藏或破坏事件的真实性,肆意地对事件进行“二度创作”,因而读者只能接受到经过“创作”的信息。此时的信息已经不可避免地和事件本身产生了偏离,而诗人对信息再进行艺术化加工而产生的作品,多少会因介入作者个人的主观性,而偏离事件本真,与实际情况产生一定出入。

以笔者较为关心且出现于段诗中的时事为例,诸如《重新审视于欢因母受辱愤而伤人致死案有感》《有感于雷洋案之扑朔迷离》等作,多涉及到法律与人文、生活与理念的直接冲突,这些新闻处于舆论风口浪尖时,也是各种角度的报道层出不穷,甚至很多直接指向“法治”与“德治”的矛盾难题。作为社会的参与者、事件的旁观者,诗人有权提出自己对事件的看法,但在这一过程中,因疏于对信息的甄别,很难保证绝对的客观,很难保证不被舆论报道的价值倾向所影响。

其二,段诗中有一部分作品所涉及的范围较为敏感,也直指国家政策、政府行为,如《过天河“时光隧道”闻曾主任郧西胡姓官员落马有作》《闻部分地方政府争相承认统计数字造假感赋》等,此类作品不同于上文论述,它并不一定是因为加工信息的过程中出现偏离,而是信息本身就存在一定的遮蔽性。换句话说,无论诗人辗转几度,所获得的信息离事情的全貌一定存在差距。这是因为,此类题材过于敏感,内容涉及层面也较为复杂,距离日常生活相对较远,因而难以仅通过媒体信息就能还原事情本来面目,也无法凭简单的文艺作品就能洞察事件背后的是非曲直。

总的来说,针对于段诗中这类信息获得的问题,笔者以为,应在保持其文人本色的前提下,深化对新闻事件的了解,最好能够加强作者在事件中的参与度,变客观评论立场为参与立场与评论立场的合二为一,使诗歌获得现场感,从而更具有说服力。

2.对读者的接受能力提出挑战

在接受美学中,任何文学文本都并非作者的“私有财产”,它的意义生成也并非孤立的。“它的存在本身是一个‘召唤结构’,具有很多‘空白点’,读者将自己的体验以及独特的生命意义置入文本,通过活生生的体验对文本进行具体化,将作品中的空白处填充起来。”

因此,任何文学形式,都需要充分考虑读者的接受能力,将文本投入作者与读者的互动空间中去,唤起读者的审美感受。而在段诗中,由于诗人所作的时政诗词带有一定的“实验体”倾向,所以会存在如下问题:

其一,部分语言存在一定的粗疏,对其加工不细或是过度加工,都会使其诗意有所贬值。如其作品中的“不甘萍静风生浪,故作天真奶是娘”(《闻李阳皈依少林寺》)、“敬佛香缘鸡的屁,等闲民以食为天”(《对某市水利局长于问政现场喝下村民带来的污染水之漫想》)、“莫道三无为戏语,应将四有作航灯”(《闻屠呦呦获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有寄》)这些语言,或是化用俗语“有奶就是娘”“民以食为天”,或是借用“鸡的屁”音译“GDP”,或是引用“三无”“四有”这等学术、政治术语。总体来说,虽见巧思,但不免失之粗疏,有损深婉典雅的诗风。所幸,此等语言随着段维在诗歌上的不断精进以及对语言要求的日趋严谨,在近年来的作品中,已然所见无几。

其二,与上一点相反,段诗中也不免会出现语言含义过分深婉的情况,使得读者接受起来要受到一定阻碍,降低了诗歌阅读或鉴赏的流畅性。当然,这类语言倾向多见于段诗中的咏物词,因铺排辗转,寄寓深厚,反而失去了对事物本身的直观认知,作者所赋予的深思反而难以为读者所见,如前文所举《金人捧露盘·雨中向日葵》即存在这种问题。这是由于诗人所习的有宋一脉的铺排技法,其发展到后来也不免用意曲折,过于隐曲,不免“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其三,对读者的审美接受习惯提出挑战。段诗中明显能感受到作者有意打破保守复古的诗歌风格,使其展现出独特的诗歌质感,这也是当代诗词发展的一大方向。但由于当代诗歌读者多以诗词经典为主,其对诗歌的理解多停留在“诗者,吟咏情性也”的层面,对于段诗以及许多当代诗人的作品都持一种怀疑甚至排斥的态度。所以笔者以为,与其说这一点是段诗的局限,倒不如说是作者与读者之间尚未建立一个有效的互动系统。我们不能要求诗人为了迎合读者,放低个人审美格局,一昧地贴近大众。追求诗歌的有效性,也要有赖于广泛的读者尽快地提升自身的审美眼光,了解当下诗歌创作生态,而非以经典为武器,盲目地否定当代所有创作的意义,作者和读者之间的彼此尊重,互相感召,才是诗词继续焕发生命力的关键,从这点来看,当代诗词发展仍是前路漫漫。

结语

朱光潜在《谈美书简》中说:“一个作家总有一种倾向,这种倾向是他毕生生活经验、文化教养和时代风尚所形成的。它总是思想和情感交融的统一体,形成他的人格的核心。”经过本文对“时政”的释义与发展,到对段诗中的时政诗词的介绍,对其作品新变化的关注,以及最后分析其作的意义与局限。我们既能感到诗人丰富细腻的内心体悟,也能发现段维的诗歌风格已经相当成熟,而且也能深切体现个人的创作诉求,虽然其中仍存在一定的问题,但瑕不掩瑜,作为当代极具特色的诗人,段维对自己作品的认识和实践显然是有示范性的。

就如诗人自己所说:“形成自己的风格,是每个创作者的愿景,但一旦风格过于固定又会故步自封,消解自己的探索动力。”

每个诗人的探索都是对当代诗坛的贡献,段诗中时政诗词的出现及发展,是为当代诗坛注入了新鲜活力。虽然时至今日,对这种“时政体”的成功书写并不多,但随着诗词与社会愈加高度的融合,诗词终会体现出审美性与社会性的结合,而段诗中的时政书写,可以看作这篇蓝图的先行者与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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