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神探蒲松龄》的剧情改编

王 璟(山东工艺美术学院 人文艺术学院，山东 济南 250000)

2019年初上映的古装奇幻喜剧电影《神探蒲松龄》，创造性地植入蒲松龄形象并以其为叙事线索，引出“屡破奇案、收妖扬善过程中经历的一系列合家欢奇幻故事”。综观该影片，虽整合了传统文化与现代观念、经典题材与创造性改编、类型化角色与新进人物等多元创作因素，并向观者于春节期间呈现了一场魔幻特效、绚丽夺目的视觉奇观盛宴，但各元素之间未能达到良好的互动、共生效应，反之，错位穿插、混乱杂糅现象明显，电影主旨、意蕴让人无从把握。

一、杂糅各类影视创作元素，流于模仿，缺乏辨识度

《神探蒲松龄》依托宁采臣与聂小倩的爱情故事，借助“电影IP”热潮及“聂小倩系列影视剧作”之强大影响力，融合虚拟动画角色与庞大制作阵容、探案与捉妖、爱情与误解题材、真实场景与特技场面等近几年较成功的电影制作因素，由功夫影星成龙、金马奖影帝阮经天、当红流量新星钟楚曦、综艺节目新秀乔杉、经典喜剧笑星潘长江和苑琼丹等吸引各年龄段观众的影视演员出演，希冀贴近观者的审美预设而一举斩获口碑、票房双效应。

这一多种电影制作形态的杂糅，在当代文化语境下为观者奉献了一场轻松愉悦的观影体验，于热闹欢畅的情境下提供了全民愉悦的机会。首先，在演员角色方面，功夫影星成龙携乔杉、林柏宏等新秀在《神探蒲松龄》中转型喜剧化演出，一正一邪，于插科打诨间侦破案件、弘扬正气。影片借助蒲松龄为徒弟严飞开天眼、上下半身异处捉拿镜妖等幽默、滑稽的人物面部动态捕捉、肢体动作变形桥段，为饰演者增加了强烈的亲和力并焕发了崭新的喜剧表演活力。其次，在视觉特效方面，影片设计了“猪狮虎”“忘忧”“千手”和“屁屁”四名CG形象，并通过CG的偷盗、爱恋、捉妖等情节设置，运用大量CG与真人结合的互交镜头，通过摄像机跟踪拍摄使CG形象自然、巧妙地融入演员实拍场景中。第三，在多场景呈现方面，影片开端与结尾处所呈现的蒲松龄撑船捉妖，宁采臣欲摧毁魙门拯救爱人的宏大、虚拟场景，采用实景与3D数字环境、灯光渲染、镜头制作合成等制作技术，将故事的艺术气息与情节发展所须营造的宏大场景通过绚丽、愉悦的多场景穿插展现。这一显著特色为中国优秀传统小说改编IP注入了时代新气息，颇具代表性地表明“现实的意识形态需要是某部影视作品产生的直接根据”这一关于影视改编意识形态批评之论断。

但该片上映之后无论观者口碑还是票房收益，非但与同期影片《流浪地球》《疯狂外星人》差距明显，即使与《唐人街探案》《捉妖记》《倩女幽魂I：妖魔道》等具有类似探案、捉妖、古典小说IP因素的影片相比也差强人意。究其原因，影片虽集齐奇幻、怪异、打斗、爱情与合家欢等多类影视表现元素，却无内核化、突出性挈领线索，观者非但不为高昂的电影制作成本买单，反而造成多元并行吸纳之后的主旨把握困惑。如针对影片CG形象、自然景象选取等视觉特效设计、制作而言，“创”而无“新”，且容易被观者予以同质化类比：当观者看到蒲松龄捉妖助手之一“忘忧”时，其外貌、形态、表情、语言均流露出电影《捉妖记》系列之“胡巴”形象的痕迹，“猪狮虎”“忘忧”“千手”和“屁屁”四名CG形象与真人交互式镜头处理也多与“华语电影工业标杆”《捉妖记》类似；同时影片中金华镇悬浮的群山、悬崖、索道等奇幻仙境，无论构造、色彩、布局等又与电影《阿凡达》中所选取的我国张家界自然景观十分相似。充斥于影片中接连出现的沿用经典角色、经典场景的电影设置虽未为不可，却无意间引导观者于类似角色形象、自然景象或经典桥段中多次跳戏，从而产生角色雷同化及情景错位感等负面观影效果，这也成为《神探蒲松龄》口碑、票房惨遭滑铁卢的诟病之一。

究其缘由，笔者认为在大众文化素质、审美层次不断提高的当代文化语境中，致敬经典电影作品形象，研习国内外优良的影视制作特效技术等电影制作行为无可厚非且应大力倡导，但具体到每一部电影制作中，其形象设计、场景选取、特效运用等应深入挖掘其自身内核性主旨，从而创作出新颖且独具艺术特色、审美价值的“唯一性”艺术作品。相反，单纯依靠各层次流量影星的号召力及绚丽的视觉效果、杂糅的制作特效，必然缺乏立足于同类电影制作的独特辨识度。

二、追求多线索交叉叙事效果，造成线性叙事混乱、主旨缺失

在《神探蒲松龄》中，不难看出影片为突破以往影视剧改编中“人鬼相恋—突破阻力—终成眷属”之固有爱情题材所做出的一系列尝试，将人鬼相恋终成眷属的凄美、艳羡式爱情故事改为人妖爱恋终因错而生死与共的轰轰烈烈之无悔爱情观。与此同时，影片创作性地将蒲松龄形象纳入其中，与其所撰写的系列人物置身同一时空之中，作为捉妖、探案等故事情节的线索式人物，同时“引案入情”，牵引出宁、聂之间的人妖爱恋，神探破案、捉妖惩恶、错失爱恋三条普世化叙事线索。

在同一部电影中运用多线索交叉叙事的成功案例屡见不鲜，如以冯小刚系列贺岁片及宁浩导演的《疯狂的石头》《疯狂的赛车》《疯狂的外星人》为代表的中国喜剧电影，常采用双线或三线并置的叙事结构，通过改变固有叙事顺序、颠覆常规时空逻辑、倒置所述事件因果关系等反常规的叙事结构，“把观众置于一种相对客观的立场上，从而对生活的底蕴有所洞悉”，另外蒙太奇、分镜头剧本等电影制作技术的运用又满足了观者的视觉快感和多线性推理欲望。类似多线索交叉的电影设置，各叙事线索之间应有序地交叉存在并互为因果、相互关联，共同构建电影的整体叙事品格，方能全面展现人物性格特征并立足正确价值观达到惩恶扬善、匡扶正义的宣传、推广效用。显然，基于此，影片在破案、捉妖、爱恋三线索构建中突出地存在各线索间关联性缺失、主次不清、主旨不明确等诟病。

《神探蒲松龄》中心叙事线索应为蒲松龄破获金华县珠宝失窃案、少女失踪案两个案件，同时惩戒助手“猪狮虎”的偷盗行为，并引出宁采臣与聂小倩的错位情感纠葛。就侦探性案件剧情设置而言，不曲折，也不离奇，既未提供悬疑、奇绝的情节铺排，又无须观者费力捕捉推理式的有效镜头，反而运用因果有序的镜头设置主动将犯罪嫌疑人“猪狮虎”与“镜妖”呈现于观者面前，从而造成整体悬疑性效果不佳，也与其希冀为蒲松龄打造的屡破奇案之神探形象不符。另外，影片先后铺排的两个案件不仅前后毫无因果关联，造成剧情割裂，而且其间或在毫无有效镜头引入的情况下突兀地穿插宁、聂情感线索，或将侦破性叙事主线让位于情感性叙事副线，造成影片主副线索本末倒置，给观者带来情节线索捕捉的心理错位。具体而言，影片开端部分以金华县珠宝失窃案入题引出“神探”蒲松龄、徒弟严飞及CG助手形象等系列角色，本无可厚非，但犯罪嫌疑人“猪狮虎”在萌蠢的作案动机以及显而易见的案件线索中结束此案，无论对彰显蒲松龄之神探形象抑或巧妙地引出叙事主线均无突出作用，反而显得无用且累赘。在该案件破获之后，影片毫无技巧地接续县令之女初小姐深夜探寻魔镜被“镜妖”捉获的少女失踪案，且于案件前期穿插燕赤霞(宁采臣)与聂小倩的正邪对峙、情感纠葛线索，在案件侦破后期，影片索性弱化了侦破性叙事主线，强行引入捉获“镜妖”，诱捕聂小倩展现宁聂二人错位式情感纠葛等多类型叙事线索，最终造成是捉妖、捉拿凶手还是展现爱情等主旨极为不明确。

三、标榜“无悔今生”的当世爱情观，弱化对角色偏失行为的道德评判作用

《神探蒲松龄》的影视改编脱离了以往“聂小倩系列影视剧作”多“忠实于原著”的“移植式改编”方式，就角色而言，改变了宁采臣、燕赤霞、聂小倩三名主要形象的常态化身份、背景及性格，向观者呈现了蛇妖宁采臣为增强法力、夺取妖丹以期拯救恋人而化身侠客燕赤霞的“双子角色”，外冷内热，为成全恋人而不惜承受入魔之苦的美女聂小倩等全新影视形象。就宁、聂双方爱情主题而言，影片摒弃了小说文本中所谱写的饱含人情、人性的女鬼与书生之间的爱情绝唱，以及1960年李翰祥导演的电影《倩女幽魂》、1987年程小东导演的电影《倩女幽魂I：妖魔道》中同时题于书画之上最终弘扬的“只羡鸳鸯不羡仙”之共渡难关、相守一生的爱恋，而换之以聂小倩呼唤入魔的恋人宁采臣共赴魙门，祈愿来生相恋的“今生无悔今生错，来世有缘来世迁”之无悔今生的当世爱情观。

电影借助宁采臣奋力救赎聂小倩、聂小倩甘愿牺牲成全宁采臣的情感线索，大量运用悲悯式对视、感化式对白、重复式镜头，不断烘托宁、聂双方表面纠结于“好好做人”“谁入魙门”之类的争抢，实则凸显了尽力为对方牺牲的爱情观。但仔细揣摩相关桥段不难发现，影片在“为爱牺牲”的情节处理中过于强调个人化情感，弱化了恋爱双方因爱而不惜制造错误行为的道德评判。

宁采臣这一角色，面对“镜妖”夺食少女性命的错误行为未予以制止，与“镜妖”对峙时也多通过“告诉我小倩在哪儿？我不杀你”“小倩不该为妖”等关爱恋人之语将降妖除魔的正义举动充斥在儿女情长之中。同样，面对已入魔的聂小倩屡次夺人性命的错误行为，宁采臣同样未予以正确、正面的评判，多通过“小倩，你听我一句，你现在当人还来得及”“妖丹给我，我把影子还你，从今往后，你是你，我是我”之苦情语境点明主旨，过于弱化对杀人嗜血的错误行为的道德判断和指责。故事结局部分，宁采臣为帮助聂小倩逃离阴界，不惜抢夺蒲松龄手中的“阴阳判”而将蒲松龄捉妖30年的辛苦付之一炬，并导致其所捉恶妖全部逃离束缚，重返人间，涂炭生灵。面对宁采臣这一“损人利己”的错误举动，蒲松龄这一在影片中把握善恶评判的核心角色仅运用一处哭笑不得的叹息镜头及一句“还能怎么办？继续捉妖啊”之带有戏谑色彩的言语带过，对宁采臣之错误行为没有正面批判，而将其充斥在宁采臣救聂小倩的“救美”式桥段中，实为不妥。

另外，聂小倩为成全蛇妖宁采臣为人的愿望，在爱情的基础上牺牲自我、甘于奉献，实属不易，饱含深情的一句“入魔的妖丹不能还你，这份苦，我来受”，体现了主人公看似冷漠无情外表之下对宁采臣的一往情深。但主人公聂小倩更多地在影片中，如面对“镜妖”或者其自身杀人、嗜血等错误行为均表现为冷漠无情、毫无悔意，通篇纠结于为了爱人甘愿牺牲自己，这不但与《聊斋志异》中相貌“娇艳尤绝”，高呼“子女惟天所授”的“无恶”形象相去甚远，即使与同类影视剧改编中知书达礼、本性善良的“聂小倩”角色塑造也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