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相东 齐 乐 郭 航
文学是文化交流的窗口。语言作为传播媒介,为文化的输出创造了必要条件。一般情况下,绝大多数作者都会使用自己的母语来进行创作,比如莫言用汉语写《红高粱》、海明威用英语创作《老人与海》、藏族作家旦巴亚尔杰用藏语写长篇小说《昨天的部落》等,此类作品都属于一般的创作模式。然而,伴随着文化之间的不断交流,不同民族(这里指狭义的民族,如藏族和汉族,非中华民族,下同)或国家的作家开始使用与自己母语不同的语言来进行创作或使用与文学场景不同的语言来进行描述。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如杨宪益用英语创作自传、张爱玲写英语小说《雷峰塔》、藏族作家次仁罗布用汉语创作《祭语风中》等。虽然这种用“异语”创作的例子古今有之,但对此类文本创作的研究仅仅始于近十年,研究深度还远远不够,并且已有的相关理论还存在争议,尤其以四川大学周永涛于2018年在《中国翻译》第五期发表的相关文章为代表。因此,厘清相关概念,消除误解,并完善已有理论,是文学理论和翻译理论发展的迫切需求。
根据目前可以考证的资料,“异语”这个术语最早出现在佛经中。但把“异语”这个概念推用到文本创作中的,当属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王宏印①。王宏印对此类文本的定义也经历了一个不断修订和补充的过程,2009年他首次提出这个概念,到2017年依然撰文讨论。
2009年,王宏印在其著作《文学翻译批评概论》中给了定义:如果我们把用一种语言描写本族文化的内容书写称为“原语书写”,那么用一种外语描写本族文学场景的则可以称为“异语书写”(王宏印,2009:173)。这是他首次以术语的形式将这种独特的文本创作给予了命名。
2012年,王宏印在《京华旧事,译坛往事》一文中第二次提出:林语堂的代表作MomentinPeking是以英语创作的有关中国文化的小说,属于“异语创作”,即非本族语的文学创作(王宏印,2012)。这里不再将术语命名为“异语书写”,而是“异语创作”。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并非无意。
2015年,王宏印在《从“异语写作”到“无本回译”》一文中继续沿用了2009年的定义。在这篇文章中首次系统地划分了异语写作的作者类型和文本类型。根据文章中对文本类型的划分(其中有两类为游记类和纪传类)可以看出,将其定义为“异语写作”而不是“异语创作”则比较合理,因为这两类文本类型属于纪实类的作品,不需要过多创造性,且写作强调的是书写形式,比较符合理论的初衷②。2009-2015年他提出的异语写作概念,笔者将其总结为以“作者母语”为视角来进行定义,即作者使用了与自己母语不同的语言来进行写作。
在《朝向一种普遍翻译理论的“无本回译”再论》一文中,王宏印(2016)进一步指出:“不论作者使用何种语言进行写作,凡是写作的内容不是本语言所直接指代的事物,特别指定的文化内容,就称为异语写作”。
2017年,在《典籍翻译:三大阶段、三重境界》一文中,王宏印又做了细致说明:“异语写作,就是用外语描写本族或本国文化,或者反过来,用本族语描写外国文化,实质上是写作符号的能指与所指发生错位”(王宏印,2017)。这两篇文章具有一定的转折性,将原来提出的异语写作概念进行了颠覆,即语言和所描写的文本内容必须保持一致,没有考虑作者的母语因素。比如俄罗斯人科瓦列夫斯基用俄语描写的有关中国文化场景的《窥视紫禁城》,在此著作中,作者并没有使用汉语作为描写工具来书写有关中国的文学场景,而是直接使用了俄语,因此王宏印将其界定为异语写作的重要形式。这与 2015年之前以“作者母语”为视角的定义完全不同,笔者将其概括为从“文本内容”角度③出发来定义。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王宏印对“异语写作”的理论具有开拓性的成果。但我们不得不说,他的定义是有缺憾的。在2009-2015年,他本质上是“以人为本”,从“作者母语”角度去探讨,认为作者使用了与自己母语不同的语言进行创作,就可以称为异语写作。2016年和2017年,他又从“文本内容”角度给予了定义,但遗憾的是,这次定义中他忽略了“作者母语”这个角度。纵观2009年到2017年的定义,他对“异语写作”的定义时常是舍弃其中一个视角,而成全另外一个视角(包括2017年最新的定义)。事实上,舍弃其中一个视角都是对异语写作内涵的极大损失。因此,如果能把这两个视角都囊括进去的话,那异语写作的定义就会变得丰富起来。除此之外,笔者发现,两个视角并不能完全囊括异语写作的全部文本现象,还有第三个视角(具体在下文表格进行阐释)。
此外,王宏印仅仅把“异语写作”中的“异语”范围局限在跨国之间的语言之中,并没有将少数民族的“异语”创作体现出来(在上述2017年的文章提到相关例子,但并没有从定义中体现出来)。对于中国这个多民族国家来说,这一点尤为明显。比如林语堂用英语写的《京华烟云》、日本启蒙思想家冈仓天心用英语创作的《茶书》等,这些都是跨国语言之间的异语写作,但实际上,我们还有跨民族语之间的“异语”写作,譬如藏族作家阿来用汉语创作的《尘埃落定》、白玛娜珍用汉语创作的《西藏的月光》、蒙古族作家玛拉沁夫用汉语创作的《茫茫的草原》等,这些均为少数民族作家的异语写作。虽然林语堂和阿来都属于中华民族范围内的作家,藏族文化属于中华文化的一部分,藏语和汉语均属汉藏语系,但从语言的本质来说,藏语是一种拼音文字,而汉字是一种表意文字,它们是两种不同的语言,所以少数民族作家用不同于自己母语创作的方式,也应归属于“异语写作”所囊括的范围。当然,这种民族语之间的异语写作,仅仅是异语写作的一种表现形式,在概念上,并不具备一定的普遍性(有些国家并没有多种民族语言)。在定义文学创作中的“异语”概念时,首先应该有一个固定的参考物,并结合语言学中对两种不同语言的界定加以权衡,才能确定谁是本,谁是异,使“异语”这个概念具有一定的包容性。
王宏印仅仅从两个角度讨论异语写作:作者母语角度和文本内容角度。实际上这两个角度并不能涵盖异语写作所有的文本。除了这两个角度,还应有第三个角度:作者母语角度兼文本内容角度。同时兼具这两个角度创作出来的作品也属于异语写作的文本,也可以说第三个角度涵盖着前两个角度。《京华烟云》就是大家所熟知的例子,具体为:林语堂的母语为汉语,他用英语创作,同时英语描述的文学场景不是英语文化场景,而是汉语文化场景,这就是典型的“作者母语角度兼文本内容角度”。虽然此例是很多异语写作文章都列举的例子,但问题在于这些文章仅仅是从一个视角来进行剖析,比如作者母语角度,而忽略了此类作品实质上兼顾另外一个视角,这也是目前很多学者对此概念有误解的原因之一。因此清晰地界定出不同视角下异语写作的具体内涵,是我们分析文本、翻译文本的重要前提,也是我们讨论异语写作的基本要求。具体如下:
表1 三个不同视角下的异语写作模式
2018年,四川大学周永涛(2018)在《中国翻译》第五期发表了《文化回译视域下“异语写作”一词之考辨》一文,对王宏印的概念提出了质疑,其中的一个质疑就是“内涵过少”。他的疑问是,根据王宏印的定义,凡所写文化内容与语言不一致,就是异语写作,那语言到底是母语还是外语?文化是原文化还是异文化?作者是原文化作者还是异文化作者?这些问题表面看起来很值得思考,但实质上,这些疑惑是对王宏印2017年提出的概念理解不全面。根据笔者对王宏印概念的总结,周永涛的疑问是从文本内容角度提出的。既然如此,那答案就显而易见了。从文本内容角度来说,语言和作者的母语无关,只和所描写的文化有关(即文本所描述的文学场景)。作者可以是原文化作者,也可以是异文化作者。比如林语堂用英语写的《苏东坡传》,使用语言是英语,但描述的文化场景却是汉语场景,这就构成了异语写作。假设作者不是中国人林语堂,而是异文化作者外国人,那外国人用英语写的《苏东坡传》也属于异语写作。因为我们这里讨论的标准是“文本内容”角度,而并非作者母语角度。当然林语堂用英语写的《苏东坡传》,从作者母语角度来讲,也属于异语写作,只是此疑问的出发点是“文本内容”角度。由于没有厘清异语写作概念的角度,导致提出的问题出现了悖论。
除了“内涵过少”的争议之外,从文本内容角度,周永涛认为王宏印提出的概念外延过多,汉学家用英语创作的有关中国的汉学著作不该归类于异语写作的范畴,因为他认为自己也用汉语写过有关外国文化的诗歌,难道他自己也是一个异语写作作者?同时他还列举了莎士比亚用英语写的有关丹麦的《哈姆雷特》等类似作品。文章言辞激烈,听完之后,让人不免觉得酣畅淋漓。但仔细斟酌,并非如此。周永涛对异语写作的定义为“非母语写作”,如果按照他的思路,难道我们每个人没有用英语写过一点文章吗?如果周永涛列出的理由可以推翻王宏印从“文本内容”角度定义出的文本的话,那自己提出的观点,用自己的标准也站不住脚。实际上,这个质疑并不是王宏印所提出理论的问题,而是怎么去界定文学创作的作家或作者的问题。自己写的东西能不能称之为作家或者作者,相信答案是有待考量的。笔者认为如果作品具有一定的发行量或者影响力,可以称之为,反之不可以。另外,对于莎士比亚用英语描写的有关丹麦文学场景的《哈姆雷特》,我们不应该以一个例子来推翻从“文本内容”角度界定出来的所有异语创作的文本。因为欧洲不仅是一个地理概念和经济概念,也是一个文化概念,各国文化之间具有相当大的共通性。这需要给相关类似的范畴给予界定,或者是我们未来需要界定的问题。如果我们界定外国人用英语写的有关中国文化的作品时,那就变得明晰起来了。周永涛提出的另外一个质疑是“文化本位还是作者本位”,根据表1的总结,那要看我们所分析的文本是根据作者母语角度还是文本角度或第三种情况。
同时,我们应该理性地对待研究成果,不能对于一个新兴的理论过于苛责。理论不是万能的,它需要一个漫长的成长过程。如果否定了王宏印从文本内容角度提出的异语写作文本,那整个无本回译的相关理论将会产生动摇,因为牵扯到从文本角度界定出的异语写作文本,才具有无本回译的基础。仅仅从母语角度界定出来的文本,不需要无本回译(具体在本文第三部分的使用范围详细阐释)。因此不否定、去完善和界定相关概念,是我们未来应该继续探讨的。
王宏印(2015)在其文章中将“异语写作”的创作主体即作者类型,按照“居住地的不同”进行了划分,具体分为三类:①本国作者(杨宪益、夏志清等);②侨民作者(林语堂、张爱玲等);③外国作者(宇文所安、赛珍珠等)。但这样的划分有待商榷,因为按照这样的标准,侨民作者这一类其实是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分类。他们的居住地也在国外,如果以居住地为标准,他们应该归属于外国作者这一类,而不应该和外国作者这一类并列。同时,一个作家的居住地可能是流动的,并不固定的,这样会造成我们分类上的混乱。
基于此,除了王宏印按照“居住地”为标准的这种刚性划分之外,笔者认为,我们还可以对异语写作的作者类型进行柔性划分,这种柔性划分不是从地理位置这种表象进行划分,而是从内在文化进行分类。考虑到不同的作者都有自己的本位文化,他们所描述的行政文化内容范围有所差异,因此我们可以以此为标准,将其分为:域内文化异语写作作家和域外文化异语写作作家,参考物是作者自己的本位文化。
域内文化异语作家,主要指的是用“异语”描述的文化场景属于本行政范围内的作家。例如林语堂是中国人,他在国外创作了很多作品,但描写的大部分作品都是自己本国行政内的文学场景。日本启蒙思想家冈仓天心的本位文化是日本文化,他用英语创作的《日本的觉醒》属于日本文化场景,因此他们都可以称之为域内文化作家;除了这类跨国家之间的异语写作之外,还有跨民族语的作家,比如阿来、次仁罗布、阿来、老舍、席慕蓉等。虽然他们也使用“异语”来进行创作,但我们也应该把他们归类到中国域内文化作家群中,因为少数民族文化也属于我们中华文化的一部分,是中华文化丰富多彩的重要源泉。所以很明显,中国的少数民族作家,虽然他们都属于异语写作作家,但他们的创作主体归属却属于中国域内文化作家。
域外文化异语作家,主要指的是用“异语”描写的文学场景不属于本国行政之内的作家。比如荷兰作家高罗佩,他的作品《大唐狄公案》是关于中国文化的小说,很明显是属于异语写作中的域外文化作家。再如俄罗斯人科瓦列夫斯基用俄语写的《窥视紫禁城》、马可波罗描写的关于中国等亚洲国家的《马可波罗游记》等,他们描写文学场景都不属于自己本行政区内的文化场景,因此他们都属于域外文化异语写作作家。这样分的合理之处在于,将异语写作的作者类型框定在行政文化的范畴中,在变动中得以静止。
对于用“异语”写作的文本的翻译,王宏印最早在《文学翻译批评论稿》一书中做过讨论:“当我们发现有这样的一部文学作品——它是一个具有中国根基和世界文化情节的作者直接用外文抒写中国事物和文化的时候,尤其是联想到这部作品已经有了几种用中文回译的尝试……我们的感觉就不同了”(王宏印,2010:208)。的确,当我们拿着林语堂用英语描写的有关中国文化作品《京华烟云》之时,我们确实有想把它翻译成中文的冲动,因为有关中国文化的作品,用中文表达是最精确的,也是最富有张力的。这其实就是他后来提出 “无根回译”或“无本回译”的雏形,只是当时把这种现象称为翻译中互文的另类。根据这个说法,爱泼斯坦用英语写的《西藏的变迁》、高罗佩用英语写的《大唐狄公案》等作品的中译、英文版《茶书》的日译等都应属于“无本回译”的范畴。在2010年以后,他经过多次修正,从“无根回译”到“无本回译”,再到其他学者提出的“母语回归”,都是对此类翻译现象的不同命名。
2012年,王宏印在其论文中把这类现象用“无根回译”命名下来,即运用外文进行中国文化题材的文学创作,但又用汉语翻译回来,呈现为汉语文学形态,返销给中国读者或汉语读者(王宏印,2012)。这是他首次给予了术语命名。
2015年,他又将其重新命名,定义为“无本回译”。在文章中写道:现在看来,“无根回译”这个表述并不是十分准确。所谓“无本回译”充其量是缺乏文本根据的回译,但仍然有文化之根(这里是指的是中国文化)作为根基,而不是完全失去其根,即rootless back translation;那么,准确的英文翻译应该是textless back translation,也就是无本回译了(王宏印,2015)。
2017年,他又对“无本回译”做了补充:所谓“无本回译”是根据林语堂《京华烟云》的汉语回译现象总结出的一种理论,即没有原文本依据的回译(但文化是其回译和回归之根本),它在总体上呈现出文化回归、语言回归和风格回归的趋势(王宏印,2017)。同年,他和江慧敏在《中国翻译》发表的《狄公案系列小说的汉英翻译、异语创作与无本回译》一文对“无本回译”的具体表现划分为三大类:语言、文体、文化(江慧敏,等,2017), 这些都是对此类文本翻译理论的再说明。
“无根回译”和“无本回译”存在着一个时间先后的关系。“无本回译”是王宏印在“无根回译”的基础上提出来的,是对“无根回译”的再说明,或术语更正,两者内涵一致,实质上都是对异语写作文本的翻译过程。王宏印在定义上述翻译现象的时候,都将其归结到“回译”一词上来,所以我们有必要先重提一下“回译”的概念。
回译不是一种常规的翻译,通常为了检验翻译质量或者一些研究(如研究翻译过程中发生的变化)才会回译。现以最具有代表性的两个定义为例。Mark Shuttleworth(马克·沙特尔沃思)在《翻译学词典》中对回译的定义是,回译(back translation)是把翻译成特定语言的文本又重新翻译回源语的过程(Shuttleworth,2004:14)。“回译”是指通过回溯拟译文本与目的语文本间内在的语言和文化联系,把拟译文本源自目的语的语言文化素材或文本重新译回源语的翻译活动(陈志杰,等,2008)。
“回译”的这两个定义,简而言之,A1原文本→外文本→A2原文本(为了便于表述,将原文本分为A1和A2,实质上A2翻译的终极目标就是A1),所以从回译的角度来说,回译的前提是它具有原文本A1(即text),这样才可以算是一个完整的回译。按照王宏印先生的说法,“无本回译”(textless)是没有本的,既然没有本,如何回译?所以从术语角度来看,这样的提法有待再思考,容易让人产生概念上的混淆。当然,笔者也承认其术语所表达的实质内容影响力巨大。据目前掌握到的信息,关于此类文本的翻译研究,在中华典籍翻译领域和一些翻译学博士论文中已经被提及。但我们不得不承认的一个残酷事实是,根据中国知网检索的结果,“无本回译”仅仅有16篇文章谈到(王宏印发表4篇),而且时间跨度较长,“无本回译”的术语并没有在学术界被广泛应用。结合2017年11月25日,由上海师范大学承办的第十届全国典籍翻译学术研讨会上,会长王宏印肯定了目前有学者提出的“母语回归”这一概念(与“无本回译”实质表达的内容一样),我们不得不感叹,一个新的术语诞生是一个多么艰辛的过程。术语的不断修正,是否产生影响或持续应用下去,这需要时间的检验,但至少我们这种多元化的尝试,为未来翻译学的核心概念提供了参考价值。总的来说,是王宏印提出的“无根回译”“无本回译”这样的文化反哺概念,给大家带来了新思路启发。
一般普通文本在翻译的过程中,时常面临着一个备受争议的话题,到底是该使用归化还是异化?始终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没有确定的翻译文本,这样的争论是没有结论的。但在用异语写作出来文本的翻译策略选择上,使用哪种翻译策略其实是固定的。在翻译策略的选择上,如果没有特别的要求,必然是以归化为主。例如《京华烟云》《苏东坡传》等作品在翻译成中文的时候,他的目标读者是中国读者,翻译的源文本又是描写的中国文化场景,所以必然会采取与目标语读者所习惯的表达方式来传达原文的内容。因此采取归化是最自然、也是最合理的策略。这样翻译出来的文本,基本不会产生出“异国风味”,与中国读者无缝衔接。这样的翻译范围仅仅适用于上述的A-B-A模式,也是目前大家研究最多的形式。对于翻译策略的使用问题,江慧敏的博士论文有不同见解,在此不做详细讨论。
用异语写作出来作品的翻译大多数都采用归化的翻译策略,但并不是所有异语创作的文本都涉及这类特殊的翻译。根据笔者对异语写作三个视角的划分,以“作者母语”为角度的异语写作文本并不存在无本回译。比如,A国人,用B国语言描写有关B国的文化氛围场景的作品,这样的作品并不牵扯到上述的无本回译。林语堂用英语创作的《美国智慧》,虽然从“作者母语”角度来说,的确属于异语写作的文本,但是这样的文本对美国人来说并不存在翻译成英语的问题(原文本已是英文写成)。如果翻译成中文,就是一种普通的翻译,只是写作主体发生了变化。但王宏印的确是把“异语写作”出来的文本都理想化地阐释为存在“无本回译”,实际上,并不是。《美国智慧》和《京华烟云》完全不同,因为《京华烟云》是描写中国文化的,而《美国智慧》则不是。异语写作和母语回归之间存在着一种内在的对应关系。仅仅从“作者母语”角度用异语写作出来的文本,并不存在文本相对应的母语回归。但一旦牵扯到“文本内容”或“作者母语兼文本内容”的角度,必然存在着母语回归,因此清晰地界定出异语写作概念的三个视角,是对文本翻译研究的基本要求,也是我们归类此类特殊文本翻译策略的前提条件。
异语写作理论在王宏印以及江慧敏的推动下,目前已得到学界的广泛关注。通过重新归纳异语写作概念下的不同视角及创作模式和主体,具有以下重要意义:
1.可以增强民族团结。阿来、扎西达瓦、次仁罗布等少数民族作家,虽然都属于异语写作的典型代表,但在异语写作的作者分类上,明确提出不能归到其他文化作家群中,将他们归类到中国本位文化作家群中,这对于增强各族人民之间相互了解,具有积极的进步意义。
2.为中华典籍外译和未来翻译学的核心理论提供了后备支持。从2009年开始,伴随着异语写作理论的讨论,其写作出来文本的翻译也出现了诸多成果,如“无根回译”“原文复现”“无本回译”“文化回译”“母语回归”等,但诸多翻译术语具有内在的重叠性。通过探讨不同视角下异语写作的具体形式,有助于未来厘清这些概念之间的差异,这对于中华典籍的外译和翻译学术语的健康发展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3.为未来精确地界定出文学创作中的跨文化标准提供了基础。目前虽然有跨文化能力、跨文化意识等相关泛指概念,但“何为文学创作中的跨文化”(关相东,2018)比较模糊,我们不能因为《京华烟云》是英文写成,就说它是跨美国文化。世界上有7000多种语言,不能因为写作媒介发生改变,就理解为跨文化,目前对于这一点具有泛化倾向。在梳理异语写作定义的基础上,对于廓清文学中的跨语言和跨文化做了概念性铺垫。
4.为中国文化走出去和世界文化繁荣提供了保证。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在倡导“中国文化走出去”今天,通过异语写作的文本,和外国读者进行对话,这对于“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同时,人类文化具有普遍性和共通性,在无本回译的文化反哺之下,世界文化将会愈发繁荣。
异语写作的讨论并没有到此为止,作者在写作的过程中,描写的文学场景,可能与作者受到的本位文化或其他文化的影响大小有关,比如汤婷婷和林语堂。他们创作出来的有关中国文化的作品,在文本回归到中文的过程中,回归的程度会有所不同。这需要实证翻译、心理学、语言学和跨文化研究的诸多成果给予支持,这是一项既简单又复杂的工作。因为不同的作者受到异文化的影响有大有小,因此界定起来就分难易。在未来的文学创作中,异语写作的主体和模式也将会越来越多元化、复杂化。对于文学现象来说,理论永远是苍白的。在王宏印开辟的这条康庄大道上,伴随着不同的声音,我们相信异语写作理论将会更加具有诠释力和生命力。愿我们可以轻轻地拂去笼罩在灿烂文学表面的那一团迷雾,透过山水表层,了解这些作品的地质结构,从而看得更清、更远!
注释:
①王宏印现就职于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但提出“异语写作”相关理论时就职于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
②周永涛认为王宏印分别定义为“异语创作”和“异语写作”,只是不够严谨,随性而为。笔者持不同观点。
③王宏印在上述2015年的文章中,将赛珍珠用英语写《大地》归纳为从“文化角度”理解。周永涛也沿用了他的提法来论述,但这里的“文化”具体指的是什么,两位学者均未给出明确解释。根据他们的共同论述,笔者认为这里的“文化”指的是所描述的文学场景和使用语言必须一致,如汉语的文学场景必须使用汉语作为书写工具来描写,否则就属于异语写作。因此笔者将其概括为从“文本内容”角度来阐释,与刚开始提出的作者母语角度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