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蔓 张娉婷
诺斯洛普·弗莱的神话理论主要包括神话原型批评理论和关怀神话理论。弗莱受到荣格与弗雷泽的影响,将心理学领域与人类学领域的“原型”概念应用于文学批评领域。弗莱认为,文学起源于神话,神话是文学的原型,不同类型的文学是神话的移置。受史学家斯宾格勒整体观的影响,弗莱的文学整体思想使其具备了不同于“新批评”的宏大视野。弗莱在整个文学体系中分析文学作品,具有独特的文学史观,其研究范围广泛,涉及莎士比亚、弥尔顿、布莱克、艾略特等。弗莱后期由文学批评转移至文化批评,通过提出“关怀神话”,即可以使治国者更好地管理、使人们凝聚在一起避免异化、更好地生活的神话,将神话与意识形态、民族发展、大学教育等联系在一起。
随着对弗莱神话理论研究的深入,学界由理论分析及理论应用逐渐转入对该理论的批评。很多学者对弗莱的宏观视野与批评的独立性进行批评。有学者认为弗莱“一方面强调科学性,一方面又注重神话批评,二者的不和谐造成了他理论系统的内在矛盾”(蒋显璟,2007:10)。也有学者批评弗莱“过分追求从文学内部研究文学而导致批评系统的自我封闭……割裂了文学与其他领域诸如人类学、心理学、社会学、历史学的联系”(梁工,2011)。究其原因,弗莱的神话理论具有整体观,包含范围甚广,同时弗莱又试图将文学批评建构成一门科学的、独立的学科。弗莱既追求范围广、又追求独立体系的做法,使得其理论中包含了一些冲突的思想。
本文认为,与其说弗莱神话理论的内部充满矛盾,不如说弗莱在对冲突的思想做一种融合的诠释。弗莱在其神话理论中对冲突思想的解释,体现了海德格尔、伽达默尔、利科等诠释学家的思想。对待诸如神话与科学、结构与解构、喜剧与悲剧、关怀与自由等对立的概念或思想,弗莱通过带有诠释色彩的解释,使对立的双方进行对话沟通,从而使冲突共存并融合。从弗莱的神话理论入手,本文通过梳理神话对自然、文学、社会的诠释,探讨弗莱是如何用其诠释思想将对立冲突的理论融合在一起。
神话解释与科学解释是人们认识自然的两种方法。现代学者普遍认为,只有科学解释才具有认识论与方法论意义,对自然的神话解释则是古时人类因知识贫乏而想象出来的无稽之谈。而在弗莱的神话理论中,神话解释与科学解释可以共存,并且,神话解释可以弥补科学解释的不足。
古时人类对自然了解有限、对自然界的一些现象无法解释的时候,人类便运用想象创造出一个神话的世界,将自然现象赋予神秘色彩。神话可以说是人类认识自然的开端。自然现象是神话的来源之一,很多神话都蕴含着自然元素,如古希腊神话中的地母、太阳神、海神、彩虹女神;圣经故事中对宇宙起源、人类起源的解释;中国神话中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等。英国人类学家詹母斯·弗雷泽发现,四季循环这一自然现象影响了很多古代神话,比如在四季循环的自然环境下,植物枯萎后又再生,自然界是一个生死循环的有机体,神话中神死而复生的主题便是对自然界循环运动的模仿。
随着对自然现象探索的深入,人类逐渐认识到,神话只是人类的想象,而不是现实的全部。此时,神话满足不了人类对自然的认知需求,人类逐渐以实践的态度对自然进行科学解释。弗莱指出,人类在将自然改造成文明世界的过程中,也对自然进行了肆意的剥削、浪费和破坏,随着现代科学的发展,人类日益远离自然。
弗莱反对对自然进行单纯的科学解释,认为神话解释与科学解释并不对立,神话解释由想象力构建,科学解释由理性构建,二者是人类对自然探索的不同阶段,是人类认识自身、认识世界的一个发展过程。单纯的科学解释给人类带来便利与进步的同时,异化、忧虑、荒诞也占据了人的思想,人类在科学中迷失了自我。科学用理性的、不带想象与情感的眼光,将自然看作是客观的研究对象。人类越来越追求科学的进步,对自然的态度越来越恶劣。对这一现象,弗莱深感忧虑,“进步已失去了它原处肯定性的价值判断意义,只剩下了往前行进的意识,而且多半是向着灾难而不是改进的目标前进”(弗莱,1998:18)。过度的科学解释会给人类带来灾难,自然终将会惩罚人类的放肆。
与弗莱的态度一样,海德格尔也认为,科学解释对神话解释的取代,转变了人对自然的态度。远古诸神弃世而去,此时即贫困时代,世界失去了它赖以建立的基础。“时代之所以贫困,乃是由于它缺乏痛苦、死亡和爱情之本质的无蔽”(海德格尔,2005:248)。形而上学将存在者看作存在,忽视了存在这一根本,造成了主客二分,打破了人与自然的统一。尤其以笛卡尔“我思故我在”思想为代表,以人为中心的形而上学,把理解人与理解自然分离开来,将自然对象化,便于观察和控制。然而,自然是人本身这个存在者的原始基础,自然庇护着人类,人类主体性的抬高会使人超出被自然庇护的区域。弗莱与海德格尔都意识到,在现代社会中,过度的科学解释致使人类过度地追求主体性,人随心所欲,忘记了发展科学技术的初衷,破坏了自然秩序。对于现代人破坏自然的做法,弗莱指出,人应该认识到靠统治和剥削自然带来的进步实际上是邪恶的,人终将会受到自然的惩罚。并且,人类若想要发现自然的终极秘密,单纯地对自然进行科学解释是行不通的。弗莱始终主张,人应该对自然及神灵保持敬畏之心。弗莱试图用神话解释弥补科学解释对自然的破坏,认为两种解释的融合才能使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弗莱(1998a:106)认为,神话可以塑造人对自然的敬畏态度,“在现代社会以前,人与自然之间有一种一致感和亲和感”。古时,人类对于自然所知较少,并且人类需要依靠自然获取生存资源,那时人与自然的关系是和谐的。神话解释使人们相信,自然庇护着人类,世界上存在着神灵,人应对自然与神灵怀有敬畏之心。人尊重大地、太阳、海洋、就像尊重地母、太阳神、海神一样。对此,同弗莱一样,海德格尔认为旧日诸神的秩序,是一种井然有序的、符合自然规律的秩序。D.H.劳伦斯也表达了同样的看法,对于现代社会越来越受技术支配的这一现状,劳伦斯反对将生活机械化,认为应该回归神话。并且,最近研究认为,“神话可以作为一个中介,使得宗教、神经科学和心理健康三方面互相作用……神话可以作为科学与宗教领域的方法论”(Wright,2018),这与弗莱对于神话的看法也是一致的。
弗莱也从隐喻的角度,论述了神话解释对人思维的影响。弗莱认为,语言发展的最初阶段是以隐喻性的语言为主,对应的也就是神话解释阶段。在弗莱看来,隐喻是一种思想控制方式,“人的隐喻思维有利于人与自然的统一”(Frye,1985)。在早期的语言运用中,词语表达的都是具体意义,抽象的意义还未发展起来,只有隐喻能作为中介,连接主体和客体,表达出二者共有的意思。隐喻以“神”为核心,将自然与人结合起来,比如太阳神、海神等。现代科学的产生使语言进入了以精确为特征的描述阶段,排斥模糊的隐喻语言,造成了人隐喻思维的退化,也导致了人与自然的隔阂。而弗莱认为,科学解释不能够完全取代神话解释,二者之间的冲突不能影响真正的神话学,因为“真正的神话学是由诗人再创造产生的。诗人不断地进行神话和隐喻的思考”(弗莱,1998a:96)。科学语言在文学中不能表达出深刻的含义。并且,隐喻语言投射的是对整个世界的关怀,追求的是人与自然的统一,这是科学解释不具备的功能。
弗莱没有将神话与科学、神话与自然、人与自然对立起来,而是将原本冲突的关系变成和谐统一的关系,让冲突交流对话。现代社会应借鉴旧日诸神统治下的秩序经验,现代人需要重新重视神话的作用,人的隐喻思维可以将已经断裂的主体与客体重新连接在一起。神话解释虽然不像科学解释那样可以证实或证伪,但它可以调节和联系思想,通过调整人对自然的态度,弥补科学解释带来的不良后果。
弗莱的分类思想带有强烈的结构主义色彩,而其文本多义性的主张体现了解构主义的倾向。这里,弗莱的整体观融合了结构主义与解构主义之间的冲突。弗莱将文学作品放置在整个文学史中考察,并将神话与社会发展相联系,视野宏大且开放。弗莱的整体观受到德国哲学家、史学家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的影响。
斯宾格勒将整个西方历史融为一体,从经济、政治、艺术等方面分类记载,弗莱深受影响,也赋予文学一个结构性的整体框架。弗莱的“向后站”理论体现了其整体观:当人们观赏画作时,近距离可以看到细节;退后一步可以看到内容;再退后便可看到总体布局。同理,弗莱认为文学批评家应更多关注作品的整体结构以及作品与文学史中所有作品的联系。在《批评的解剖》中,弗莱提出文学的叙事结构与自然界的四季应是对应的关系,分别为喜剧—传奇—悲剧—讽刺—喜剧的循环,不同的叙事结构有着不同的神话原型和主题,也有着不同行动能力的主人公。弗莱认为文学的叙事结构与四季循环一样,都是有机循环的,最终都会回到原点。很多学者认为弗莱善于对文学作品进行分类且关注文学作品的原型和结构,因此将其理论归入了结构主义流派。
然而,结构主义并不能完全反映出弗莱神话理论的独特之处,虽然弗莱力图总结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神话原型与叙事结构,但在弗莱那里,原型的意义也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会随着时代的发展沉淀出新意义,符合解构主义对文本多义性的要求。这也符合诠释学的基本观点,诠释学家认为文本的诠释应是开放的、发展的,弗莱也认为原型的意义在发展的动态过程中才能实现更加丰富的意义。弗莱虽然力图将文学批评建构成一门独立的学科,但是弗莱认为“文学批评不可能是一种单一的或仅在一个层面开展的活动”(弗莱,2006:102)。由于受到斯宾格勒“世界历史统一体”等主张的影响,弗莱的神话理论也具有很强的包容性。斯宾格勒认为世界历史是整体的、开放的、无高低之分的,弗莱也反对单一的文化或文学批评,主张多种文学批评共存。在弗莱的神话理论中,可以看到很多文学批评与文化影响的痕迹。罗伯特·丹纳姆(Robert Denham)通过考察弗莱的著作及笔记,认为“弗莱受到了巴多、瑜伽、佛教、印度教等东方文化及宗教的影响”(Denham,2003:3-18)。对于单部文学文本的意义,弗莱也认为“一部文学作品总包含着多种多样或一整系列的意义”(弗莱,2006:102-103)。弗莱认为文学文本的意义是由五个语境或阶段构成的,分别是字面、描述、形式、神话、总释,每个阶段都有各自独特的叙事结构、主人公及含义。因此,弗莱强调文本的多义性与开放性,体现了解构主义的特征。
弗莱的整体观融合了结构主义与解构主义之间的冲突,使之可以共存。在整体文学史的视域下,弗莱重视历史与传统,强调神话原型对文学的影响,重视文学作品的历史性,这体现了伽达默尔主张的“前见”。“一切理解都必然包含某种前见……实际上前见就是一种判断,它是一切在对于事情具有决定性作用的要素被最后考察之前被给予的”(伽达默尔,2010:383-384)。神话原型是文学文本形成之前就存在的,神话通过隐喻控制人的思维,作者在进行文学创作时就会自然而然地受到神话原型的影响,将其体现在文学作品中,这是历史与传统赋予人的经验或习惯。弗莱在重视原型历史性的同时,也强调原型意义的开放性,将文学文本的历史语境与批评家的当下经验结合起来,体现了伽达默尔的“视域融合”。视域融合即诠释者现在的视域与文本过去的视域结合起来而形成的一个融合的整体视域。在弗莱提出神话原型批评之前,一统英美批评界三十余年的新批评,切断了作者、作品、读者、社会之间的联系,将批评实践仅立足于作品文本本身,排除了其他因素对于文学批评的影响。而弗莱则强调批评的历史性和发展性,将文本的作者与处于不同历史环境的文本的诠释者,即读者与批评家,通过神话原型联系在一起。神话原型将文学结构化,而神话原型并不是简单的意义再现,而是诠释者在原文本的基础上、在视域融合的背景下,将其历史意义与当下语境结合起来而产生的效果历史,因而具有解构化的多种意义。因此,弗莱的整体观将文学的结构与解构融合在一起。
宏观上看,弗莱总结了文学作品的神话原型;微观上看,弗莱对圣经文学的叙事结构也进行了结构与解构的分析,同样体现了其对冲突的融合。弗莱指出,整个圣经就是一部“神圣喜剧”,呈U型叙事结构,“在《创世纪》之初,人类失去了生命之树和生命之水;到《启示录》结尾处重新获得了它们”(弗莱,1998a:220)。U型叙事结构表现为:开始时在U的最高点,即喜剧开端,然后下降发展成一个悲剧,到达最低点,同时也是转折点,随后情节又逐渐喜剧回升,最终至U的另一个最高点,即圆满结局。悲剧包含着堕落、死亡等主题,喜剧包含着救赎、重生等主题。弗莱总结了圣经文学的叙事结构,将文本结构化,同时弗莱又将叙事结构解构成悲剧与喜剧,并且,这里不是单纯的悲剧与喜剧,而是悲喜交加。弗莱将圣经的神圣叙事转变为人类叙事,将神的故事看成是人的故事,同圣经叙事一样,人的生活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喜剧或悲剧,而是悲中有喜、喜中有悲。因此,弗莱将悲剧与喜剧的冲突、结构与解构的冲突融合在U型叙事结构中。
在处理神话与文学的关系时,弗莱在一个宏大开放的视域下进行文学批评的建构,避免了封闭与意义固定。U型叙事结构从开始的堕落到最终的完满结局,表现了弗莱对于圣经文学传达出来的生活本质的辩证理解。这些都是对文本的结构与解构冲突的融合。
弗莱后期由文学批评转向文化批评,关注神话的意识形态作用。弗莱认为存在一种、百科全书式的神话,可以包括社会想要了解的一切东西,也可以表达出人类由于关怀得不到满足而产生的一切忧虑,弗莱将这种神话称为“关怀神话”。关怀神话可以使治国者更好地管理,使人们凝聚在一起避免异化、更好地生活。关怀神话关注人的存在性、精神性和社会性,反映了时代的特点,也是对时代进行超越性的关怀,体现出诠释的多元性与超越性。
弗莱的关怀神话理论中包含着两个对立关系的神话,分别是关怀神话与自由神话。关怀“是所有使我们维系于我们生活的社会及我们的文化世界并有助于它的完整的东西”(托多洛夫,2002:114)。自由“是对我们周围事物所持的一种漠然的检验态度,是对我们置身其中的自然世界的一种认识”(托多洛夫,2002:114-115)。首先,弗莱探讨了关怀神话,根据对人类关怀层次的不同,弗莱将关怀神话分为“首要关怀”与“次要关怀”。首要关怀是对人类最基本的关怀,包括了对行动自由、性、食物和财产的关怀。次要关怀是人类第二焦虑的问题,它“是由社会契约产生的,包括爱国主义及其他忠诚的感情、宗教信仰,以及由阶级决定的立场和行为”(弗莱,2004:45)。
弗莱看到了关怀神话的不足。关怀神话强调社会契约,即强调人的承诺,不能确保人一定会自觉遵循,因而具有保守性。关怀神话的“本能就是把其在社会中发现的一切合理化,而不是认识其不正常或者荒诞之处”(弗莱,1998b:112)。因此,在社会中就逐渐出现了较激进的、乌托邦式的自由神话,用以弥补关怀神话的不足。自由神话强调的是一种理想形式的契约,只能在个体的社会良知中产生。这种神话是一种被解放了的判断,可以保证个人不被教条牢牢控制。由此可以看出,自由神话是对关怀神话的超越,它承认现存社会的反常和荒诞。而弗莱又指出,自由神话“仍然缺少批评性,甚至更渴望理性化,对不同观点更不耐心,更急于压制本身的反常观念”(弗莱,1998b:113)。自由神话如果运用不当,会有更严重的不良后果。
关怀神话与自由神话是对立关系,社会契约与乌托邦也是对立的,自由神话只能在关怀神话的对立中产生。关怀神话投射的是人所在的世界,关注的是人的现实境遇;而自由神话投射的是人理想中的世界,关注的是人的想象境遇。弗莱认为,在人类社会中,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关怀与自由之间的张力,如果二者张力不平衡,会产生可怕的后果。“当关怀神话以自己的方式占有一切时,它就变成最卑劣的暴政,没有任何道德原则,只有它自己的策略,对回避它的特殊迷恋的所有人类生活怀有敌意。当自由神话以它的方式占有一切时,它变成权力—结构的一种懒惰的、自私的寄生物”(弗莱,1998b:33)。反乌托邦题材的《1984》与《美丽新世界》,分别描述了一个毁灭自由的社会和一个忘却关怀的社会,最终导致的都是个人与社会完整性的缺失。《1984》展现了一个失去自由的、令人窒息的极权主义社会,人们的行动与思想均受到限制,“思想警察”与“老大哥”一直在监视着人们。在《美丽新世界》里,虽然未来世界是一个经济与科技高度发达的社会,但是这个新世界对关怀的忘却与对人性的泯灭,造成了人的异化。对于关怀神话与自由神话的对立关系,弗莱认为,关怀神话构成社会的保守因素,自由神话构成社会的自由因素,关怀和自由应该同时存在,保持辩证的统一,形成平衡的张力。只有关怀中蕴含着自由,自由中也蕴含着关怀,二者的平衡张力才能使个人与社会更加健康地发展。
在辩证处理关怀与自由的关系后,弗莱提出“教育契约”去限定自由神话,将二者之间的冲突融合。“教育契约是艺术和科学以它们的逻辑、试验、积累证据和想象表现等方法在社会中作为精神权威的源泉实际运作的过程”(弗莱,1998b:114)。教育契约创造的是一种自由的权威,既强调契约,又重视理想,融合了关怀与自由的冲突。教育契约在社会里主要指的是大学,大学应限定在自由神话的纯知识领域中。弗莱将大学比作“自由的发电所”(Frye,2000:99)、“世界的发动机舱”(Frye,2000:280)。弗莱认为大学是发现真理的地方,应具有客观性与独立性,应目光长远,为自身而存在与发展。琼·欧·格雷迪(Jean O’Grady)(2003:29-41)认为“弗莱所主张的教育契约有利于普及基础教育并繁荣高等教育”。
弗莱曾说他深受利科想象学说的影响。弗莱对于大学的想象力与自由的强调,体现了利科提出的乌托邦式的虚构想象可以重新描述并重新塑造现实这一观点。弗莱认为,人类凭想象力构建的理想世界是个真实的世界,“它是人类业已建成因而还可继续建造的世界,也是艺术和科学向我们所揭示的世界”(弗莱,2003:99)。想象力具有改善现实的力量,想象的世界是一个理想的、乌托邦式的世界,自由只有在想象中才可以完全实现。在以想象为驱动力的大学里,弗莱鼓励发散思维,认为大学应思想开放、求同存异、多种文化共存。并且,在大学里,对想象力以及自由的强调,有助于真理的显现。弗莱的这些主张是其将关怀神话与自由神话融合起来的体现,也反映了其人文关怀。对于有缺陷的理论,弗莱不会一味否定,而是具有双重视角,取其精华、融合冲突,是一位“辩证的思想家”(Allan,2017)。
社会在关怀神话与自由神话的张力中变得更完整、更健康。弗莱通过提出教育契约,鼓励大学的想象力与自由,建成了一个乌托邦式的大学,最终走向以想象为驱动力的批评之路,解决了关怀神话与自由神话之间的对立。
弗莱用神话诠释自然、文学和社会,认为神话不仅是关于众神和英雄的故事,也具有解释世界、关怀人类的作用。弗莱以神话为切入点,回顾历史,具有诠释思想。弗莱可以被称作是文学批评领域里的诠释学家,其神话理论具有很强的包容性与实践性。弗莱不消灭矛盾,而是融合冲突,尝试使对立冲突的思想在其理论中得到融合。并且,弗莱认为文学不是封闭的自我欣赏,他突破了纯文学的领域,更加开放性地解读神话的社会意义。弗莱神话理论投射出的诠释思想及其对冲突进行融合的做法,值得现当代文艺理论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