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娜 华南师范大学17级文学院 汉语言文学
《使女的故事》是被誉为“加拿大文学女王”的著名小说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所写的“悬测小说”(Speculative Fiction),描绘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未来世界,向人们揭示了一个毫无公理、残忍野蛮的专制统治,以及充当政教大权在握的上层当权人物“大主教”们的生育机器的“使女”们梦魇般的经历。”因此《使女的故事》虽然框架是虚构,却有极其强烈的现实批判色彩,它批判了专制政权对人的迫害,也关注了社会环境污染问题。从某种意义来说,“女性主义就是一种以性别为“形构”的政治话语。是政治“给予女权主义批评以特性。”作者以使女为第一视角,将女性主义和政治写作相结合,不再局限于以往的个体的解放,而是从宏观的细节点切入,使得女性写作的思想主题得到了进一步深化。
在被问及《使女的故事》是否是女性主义小说时,阿特伍德这样认为,“这是一部这样的小说,里面的女性均为有趣且重要的人类——性格各异、举止不同——在她们身上发生的一切对这本书的主题、结构和情节都是至关重要的,在这种意义上,这是女性主义的。”
小说中的基列国的女性自革命后便发生了质的变化,她们从独当一面的女强人被强行按照功能被分门别类:女人、嬷嬷、使女、女仆、经济太太、荡妇,发挥着打杂、生育、管理使女和提供性服务的功能,而不能满足需要的人就被打发到“隔离营”做苦力,饱受核污染的折磨直到死亡。“使女”作为一群身份特殊的群体,连名字都被剥夺,用代号来称呼,被完全视为“行走的性器官”来看待,她们连人都不算,她们仅是大主教的“附属品”。
文中使女的形象也是性格各异的,除了奥芙弗雷德以外,还有她的好友莫伊拉,以及使女珍妮。她们性格上的迥异最终也导致了她们不同的命运。
女主角奥芙弗雷德(Offred)的名字意义为“大主教弗雷德的”,在革命之前,她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可爱的孩子,不错的工作,而在起义成功后,一夜之间她甚至连成为人的资格都没有了。她计划出逃到加拿大,可最后还是被捉回去成为了使女。在感化中心里她顺从了自己的命运,尽管她非常不情愿,却没有勇气去策划并实施出逃。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也不知道该向谁寻求帮助。奥芙弗雷德静静地旁观着红色感化中心里每日嬷嬷对她们进行的荒诞的“礼教说教”,静静地忍受着每个月的“授精仪式”,尽管她在心里还是盼望着自己曾经的丈夫尼克能将她拯救出去,可最后尼克却将她出卖了。他为了利益与主教的妻子达成交易,为了让奥芙弗雷德怀上孩子而让她去和别的男人发生关系。而她的好朋友莫伊拉则是极端,女权运动的兴起使得以她为代表的一部分女性瞧不起男人,她们“刚硬勇猛、斗气十足,仿佛要拥有宇宙,立足于大地”。这样的性格使得她在成为使女的第一天便想着出逃。她假装发高烧被送上医院,可最后在傍晚又被送回来了。“她被带到曾经是理化实验室的屋子,整整一个星期无法走路,脚肿得穿不下鞋子。对初犯者他们先对付脚。” 奥芙弗雷德害怕她抛下她离去,又责怪她铤而走险。可是这并没有让莫伊拉出逃的决心被磨灭。在看到珍妮怀孕产下孩子夭折后饱受精神折磨而恍惚后,她更加坚定了要出逃的决心。她绑架了一个嬷嬷,逼她和她互换了衣服,然后顺利逃走了。
在这部小说里,同样身为女性的作者并没有给具有英雄气概、勇于孤军奋战的莫伊拉一个好的结局。奥芙弗雷德在记叙中说:“我想讲一个关于莫伊拉如何逃跑的故事,如果我讲不了,我会说她炸了俱乐部,五十位大主教身在其中。”但是莫伊拉并没有这样轰轰烈烈的结局,她的结局在荡妇俱乐部里永远地成为了迷。而“委曲求全、苟且偷生”的奥芙弗雷德,显然结局要比激烈反抗的莫伊拉要好一些。公开抵抗的英雄和激进派均落得了惨烈的下场,而奥芙弗雷德等鲜为人知的一类妇女委曲求全地苟活,做着“微妙而有耐心”的抵抗。这样的剧情处理方法淡化了作者“操纵”痕迹。朱红曾说:“从女人的角度写女人跟男作家写女人就是不一样,有时男作家会把相同的题材作为社会问题去写,而女作家写女人的感受就更真实。” 阿特伍德并没有对这两种反抗形式做褒贬的刻意操纵, 这样的人物命运安排,不再同于以往的女权主义如《阁楼的疯女人》里对反抗或是堕落的单一的批判,反而是以一种悲剧化的形式将女性血淋林的处境展现出来,给予读者巨大的震撼感。
奥芙弗雷德进入了主教弗雷德的家后,受到了主教夫人赛丽娜的排挤,她憎恨奥芙弗雷德,并为自己无法生育感到痛苦。政教合一的政府根据《圣经》的指示允许无法生育的主教家庭拥有用于生育的使女,他们每个月要进行毫无性快感的“授精仪式”,主教夫人,主教和使女三个人一同完成这个仪式。这样的仪式是一种男权的集权象征,它完全的剥夺了女性追求性自由和性快感的权利(而主教们却能拥有荡妇俱乐部来发泄自己的欲望),这样的设定完全的物化了女性,“我们的身上不能有丝毫的娱乐成分,绝不容许任何隐秘的欲望之花有盛开之机;充其量我们只是长着两条腿的子宫:圣洁的容器,能行走的圣餐杯。”用这样的仪式让使女“行走的子宫”的身份被强化,她们甚至比不上妓女,连什么时候进行“授精仪式”也是被固定好的,每日三餐也是不在乎口味,以确保健康足以生育为目的进行安排。萨特和梅洛-庞蒂曾指出“性是与存在同外延的。”而在基列国,性不论是主教夫人还是使女,都并未以原始冲动的满足为目的,一切都必须是禁欲式的,以生育为目的的。而被剥夺了性的自由的女性,相当于其存在也是被剥夺了。
而阿特伍德在描写奥芙弗雷德在性上的叛逆和违禁,实际上就是对这种男权的解构与抵抗。“基列的荒唐在于它否认”人“是社会结构中不可侵犯的基本单位。对于女性,他们要求女性恪守妇道、安于家中,自己却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奥芙弗雷德首先是与主教产生了超出使女和主教应该有的感情。主教背着主教夫人,邀请她半夜前来书房幽会,她无法拒绝,却想着借此来要挟住主教的弱点,他们在互相相处中产生了情愫,以至于在一次“授精仪式”上主教忍不住伸手去触摸她;在屡次的“授精仪式”后依旧没有怀孕迹象后,主教夫人要求她与别的男人进行媾和,她与他(尼克)有了第一次后,逐渐情欲复燃,她开始自愿自觉去和尼克偷情;这二者均是一种性自由的解放,他们的媾和不再是机械式的,而是充满了激情或是隐秘的情愫,这“不守妇道”和“有情欲的交往”正是对禁欲主义和对基列虚伪的男权社会对女性压迫的反抗,证明了人的欲望的不可禁锢,因而人存在的意义也在这性禁锢的打破中得以体现。人绝非可以被单纯以工具来划分,这样的对性的解放与14-16世纪的文艺复兴有着异曲同工的思想,在对从神学而来的“授精仪式”的禁欲主义的反抗,体现出了人权对神权的抗争,同时在性的方面上,体现出了女性对男性压迫的抗争。“我是人,人的一切特性我是无所不有”,女性作为“真正的人”,同样是无法被物化的。主教对使女的微妙感情以及奥芙弗雷德的偷情,都是一种人性的解放,是对虚伪的男权和神权统治的解构和嘲讽。
“性别和政治的双重设置是女性主义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批评策略。”在以往的小说中,女性形象总是处于政治边缘化的地位里,被限制在柔弱、无能、脆弱的,美好的女子或是堕落的妓女的刻板印象里,往往充当着被支配的对象,大多数作家在写作时都有意将女性与“人”区分开来,这样的写法具有极强的操纵性,也对女性形象造成了一定的扭曲。阿特伍德在描写女性时,并没有将她们与人类相分割开来,“她们首先是人,然后是女人。”体现女性主义时,“它的理论锋芒具体地指向‘性政治’”。在《使女》里“政治”体现为一种权力关系。 而“权力是特定时间、特定社会的力量关系的一般模式”,“是人们给特定社会的复杂的战略 关系的命名”。在基列国,女性被分划分成不同类别,再由同样的女性(嬷嬷)来管理。如斯坦福监狱实验的结果一样,当原本平等的女性突然拥有了不同的角色和权力后,在某些情境下就会变成权力的附庸,而在以往的小说里,往往权力的斗争都是由男性角色来完成,实际上,女性对于拥有权力的迷恋与渴望同样强烈。嬷嬷们因为拥有了管理的权利而成为了国家机器充当统治阶级工具的一部分,她们是第一批完全被新政府驯服的女性,对自己每日向使女们讲授的内容深信不疑,并确信自己和国家的行为都是情有可原的。围绕着众多被分级的女性和权力的抗争,作者构造出了不同阶层的立体化的女性形象,弥补了以往女性形象政治边缘化的缺陷,向我们展示了女性内心与男性一样渴望征服和压迫他人的野心、崇拜规则与权力的一面。如嬷嬷们在逼迫使女们参与“荡妇羞辱”活动时,会佩戴象征权力与管束的电击棒,作者认为“这样的场景可怕的令人不安。”因为“女人们会联合起来欺压其他女人们。她们会指责他人,为了保护自己。她们会欣然攫取权力凌驾于他人之上,或许尤其是在女性作为弱势群体的社会制度下,所有权力都是相对的。”在众多探讨女性压迫的小说里,往往被探讨的最多的是两性间的压迫,而忽视了同性间天性般的也会有压迫。“在权力体系里,谁都无法幸免。”王侃认为“通过女性主义的导引 ,人们已经能识破但丁的俾德丽采和歌德的玛甘泪所象征的女性神话的虚妄性 ,即她们的归宿不是天堂就是坟墓。此外 ,基于女性主义立场的文学阐释使我们能充分意识到男性批评的局限所造成的女性文学文本丰富语义的丧失 ,以及男权标准怎样对文学文本进行了歧视性的误读作者。”通过政治、权力、和女性间的关系,用独特的视角反思了女性间的关系,进一步丰富了女性的形象与心理。
德尔·史班德指出,“人们借助规则赋予世界意义,并生活在规则之网中。男人制定了所有的规则,语言无疑是最主要的一个。”“无论国度、历史变迁,男权话语一直就是语言本身。”由于双重视角的进入,使得小说最后拥有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局,文本中并没有提到奥芙弗雷德最后的结局,而是将时间跳跃到了两百年后的一次历史研讨会上。
在研讨会上提到《使女的故事》书稿是由二十二世纪的历史学家皮艾索托教授根据考古发现来的磁带撰写的,然而在场的男性历史学家却对这些磁带的真伪产生了怀疑。因为“当时幸免于难的资料只能零零星星找到一些,因为基列政权习惯在各种清洗运动和内部动乱后清理电脑内容并销毁打印材料。” 在英语中history(历史)一词实际上是his-story的拼贴,这样,“历史本身成为男性经验的呈现 ,并作了语言规定。”历史的被篡改和否认,实际上就是男性专制的一种体现,因为讲述者是女性,他们便带有偏见地将《使女的故事》中的故事(Tale)同音异义双关为尾巴(tail,又有阴部之义),将“妇女地下交通网”笑称为“不贞女子地下交通网”,丝毫不将这些磁带的内容当作正史看待。
《使女的故事》是一个围绕强制推行性生育所造成的女性的不幸的故事,而故事里面的设置均是来自于现实。“控制妇女和婴儿,是地球上每一个专制政权的特征。”作者取材了拿破仑和他的“炮灰士兵”,奴隶制和花样翻新的人口买卖,基列国女性穿着的衣服也是取材极权主义如纳粹时代对犹太人衣服颜色的限定。读这本书的时候,往往会令人觉得与其说是预言小说,更像是一种被加工后的纪实小说,生育解放作为当代社会女性解放的新方向,对于如何真正解放女性仍然需要我们进行更多的思索。
注释:
1.本文引用的小说译文选自《使女的故事》, 陈小慰译(南京: 译林出版社,2001 年) ,下文皆是
2.陈小慰. 一部反映现实的未来小说[J]. 当代外 国文学,2003,(1).
3 《第二性》波伏娃,译者郑克鲁,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
4 王侃.“女性文学”的内涵和视野[J].文学评论
5 王侃.“女性文学”的内涵和视野[J].文学评论
6 张继英.《使女的故事》的女性主义叙事技巧[J].文学教育(上),2009(10):92-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