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堆起的庙堂(组诗)

2019-11-13 19:50胡兴尚
山东文学 2019年12期
关键词:茅草泥巴野花

胡兴尚

高速机场旁的野花

野花集体占领高速旁的矮小山岗

八十迈,种子撕开自己的速度

花瓣凋萎零落的速度

无数降落伞从乌云中垂坠的速度

高速路从正中劈开,力道精准

一个迅速腐烂的金色芒果

一分两半,合适野花横向缝合

面色苍茫的浩大黄昏

除去拥堵,偶尔的延误

野花准点降落,它们占领的斜坡

足够我们举手接住

经年的雪花和雨水

我们无以割除的野花

它们是灰暗面孔的一部分

在高速收费站入口,收走我们

如影随形的不明违禁品

花枝颤

春天有我们无以直面的破碎

也有万物执意屈尊的讨好

正如她怀里送出的晚风

一半是吹拂一半是撕裂

山中的春意是一场山洪

它带来花面也卷走了风情万种

回到暗黑的出租屋之前

她完成了肉体和灵魂的双重出卖

窗前有樱花在抱团垂坠

它们禁不起肉色翻涌的波涛

只有蜜蜂一如久违回头之客

他们拥有对等的战战兢兢

乡野之火

昔日冬春之交,对面山崖中

总会燃起微微蔓延的野火

来自牛粪和闪电的撞击

冰雹和顽石的对抗

我倾向于,它是自己燃起来的

靠天生养的茅草,绝望到一定时候

便趋于毁灭,自我滋生

因此,我的整个童年

都囿于自我暴力的忧伤

害怕火,怕它映红的屋檐

怕它送到棺椁边的曾祖父

甚至,它留给清晨的灰烬

向内吞噬自己的掩埋

烧荒之后,就寝之前

把它交付一瓢没头没脑的冷水

与我们相反,奶奶总是以一铁盆

覆住不甘冷却的灰烬

“火绝非万恶之源,它如何待人

完全看人如何对它

要以热灰养它,温存它

来日,我们才能空手得到温暖”

白石垭口之夜

深冬,月亮容易卡在山垭口

大风一吹,就会有一些白霜

冒出头来,堵住茅草的退路

所有石头挤出心里的硬和黑

以证清白,多么壮观

一座山,肩披白发

心怀露水,以柔弱

对抗我们手中的刀斧

每个脚窝,都可盛一碗月光

在白石垭口,夜色通透

照彻我们眼底的空阔

我不会让心中的枯叶落下来

不会让石头写满老鹰和乌鸦

不会让月光洗白的额头

竖起笔直的寒凉和陡峭

雨中山寺

暴雨不止

摧开浮云的莲花

蚂蚁在香案上打坐

雨水冲走了

香灰质地的城堡

寺门外的人间

一点点软了下来

起于土丘,止于青瓦

再往上是空明的退守之心

垂到山墙的蜂巢

是通往烟火唯一的路

做一个无所事事的人

洞穿木鱼之声

香雾缭绕

开成隔世的桃花

泥巴堆起的庙堂

钟声洗白的尘埃

空山

愈发浓密的林木

正一点点抬高天空

我独爱永不凋零

死命对抗秋冬的那些

从大地的角度

它们更像一座座佛塔

一步一步占领高处

蓊郁,盛大,下自成蹊

除了树木,无非就是

日渐裸露的山石

毫不示弱,相同的长势

长成,低一些的

老鹰和飞虎久居的天空

人烟稀疏,连牛羊和飞鸟

都渐渐退出,连茅草和荆棘

都无意介入。所有种种

皆源自人烟的缺席

至此,我们才幡然悔悟

只有人,只有人力

才是物类多样的持守者

然而,我们早已无力

叫回同伴,从远地

从臃肿的城市文明

从花样翻新的病痛

从昔日冰凉的计生条例

大雪封山,茅草覆盖

我们空空的残山剩水

空阔无边,渺无涯际

月光曲

月光下,大地的骨头软了下来

我们枕着的清风

送我们到天宫入口

你爱过月光的流水

你一生往返于天空和大地

穿着月色缝织的花衣裳

月光下有光辉的爱情

你爱过流水带不走的卵石

月光反复打磨的穿衣镜

你的爱情停在童年的草垛

那时的暖风醉人

那时的月光温暖

那时你羞红的心结里

洁白的月牙还打着朵儿

月光未老,家园如旧

你反复讲着天宫的奇闻

从高处俯瞰人间

大地是一个嵌满花纹的水泡

我们在月光中风尘仆仆

心中的隐秘不可告人

那时人世未见沧桑

山中一日

不用披荆斩棘

闻到我不变的体味

它们会一一打开封锁之门

奉我为上宾

多年未见,它们

大多已须发尽白

与时光对抗着

并坚信终会老死深山

每走一步,我都会

捡一粒泥巴,取一枚落叶

始于扎根,终于回归

这是多么幸福的一生

然而,只有草木

坚守着最初的信仰

见我终于来了

它们起初不解

慢慢选择了原谅

一个涉世太深的叛徒

满怀烟火之气

对着山中万类

我扒开身体的荒草丛

给它们看跳动的泥土之心

告诉它们,一粒

寄身人世的尘埃

了却浮云的爱恨情仇

就会回到山中

饮风雪,伴明月

把自己清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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