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雪凝
扇骨拢作月相清瘦,衔不起冥顽的
山河——那些板块运动的产物,年迈的半成品
久置心与心之间,逐渐失去了名字
延宕成疲劳的地貌,行行重行行
我紧握手中的酒器,思念愈加确凿
若你缺席的那些黑夜,未能成眠的
子时、午时,铺开哪怕迟钝的枕木
请与我重逢,在入云的秋千下
在万死之外,紫云英的原野。拥抱
陷入那茎叶亭亭,花冠楚楚
我熟悉你舌根惺忪的蜜腺
我尝过你唇间柔软的铁
一个少年
和他不明来路的肃穆
站在一起,站成一棵松树
满树的雪片争夺月光
得逞后,摇身化作碎钻,顾盼生辉
而松树和松树间的连线,连成通往长安的路
长安是一组流动塑像
行色匆匆的人用玉器交换土地,用秦腔交换粮食
每条街道挑选出它们自己的酒鬼
十个酒鬼中诞生一个诗人
那些商人,强盗,摩的师傅,皮影艺人中
你率真无邪,像一颗松塔
我用一盒胭脂与岁月和解
胭脂里的红
远远地指认出秦岭深处一树羞赧的杏花
打底的白叙述着我降生那年的雪
而那迷离不定的蓝,是古老的,浩浩荡荡的天色
穹隆之下,你点燃香烟
然后钟楼很低,鼓楼很低,茫茫的远空里
不知疲惫的雁阵也很低
我身后的上万个黑夜,是我沉甸甸的嫁妆
而另一些黑夜被海水收回
与你无关的日记和诗稿剪成双喜字
然后那些朝生暮死的野花
见证了你和我的婚礼
从懂得走到慈悲
我牵着你,一条遍地玲珑的路
霓虹很低,云很低,一路的花店和酒馆也很低
原谅我只能写一首诗给你
就像从满池春水中斟出一盏邀明月
剩下的付诸岁月和沧海
我徘徊在因你而寥落的关中平原
手无寸铁,悲悲戚戚
在桂树丛中踮起脚尖的不是我
在层楼高处空空旋转的不是你
手拉着手,跨越积雨的不是我和你
我巴望着北风的审判
在波斯菊和银杏的葬礼上
白色的是我,透明的是你
故乡是我身体里一颗孤独的器官
它连着心脏,连着子宫,它状如蚕茧
空腔里生着一束、一束不谙世事的哀愁
不知何年,又冒出一丛一丛芽状的痛
它从未参与对岁月的运算
它面对疾痛束手无策
它可怜的内存里仅有几行青山,几阵秋雁
以及几株野花脆灵灵的名字
从未想过在颠沛中遇见你
你一开口,故乡就成了一个可怕的病灶
伴随着每个深夜的战栗
我的静脉被浓稠的蜜糖堵死
我的骨血成了白屈菜和鸭拓草的养料
我想带你回家
我幻想牵着你走在春云满天的华北平原
枯萎的双手捧着午夜的镜子
我只能一遍、一遍朗诵你空落落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