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依然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目前,《刘存规墓志》出土年代不详,但根据现有的传世文献资料可以考证《刘存规墓志》的具体情况。志文最早见录于《古今图书集成》:“刘存规墓,字守范,河间王二十四代孙,至于大辽间屡建奇功,辽拜为积庆宫都提辖使、紫金荣禄大夫、校尉司空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卒于应历五年,葬密云嘉禾乡,子五:长继玭,摄顺义军节度衙推;次继英,永康府押衙;次继昭,山河都指挥使;次继伦,定远军节度衙推,见碑志。”除《古今图书集成》外,还有其他的一些史籍对此有记载:《辽史纪事本末》、《辽史拾遗》、《(雍正)密云县志》、《(民国)密云县志》、《(光绪)顺天府志》、《古今图书集成》、《辽代金石录》、《辽代石刻文编》等,这些文献所记载的内容大致相同,只有一些细微的差别,但不影响整体,同时被多部文献记载,可见此墓志还是具有一定地位的。在记载《刘存规墓志》具体内容的同时,有些还在墓志的结尾特意注明“有墓志”或“见碑志”,由此可以证明《刘存规墓志》的真实性。《刘存规墓志》对研究辽代的职官制度提供了珍贵的史料,但至今未见学术界有相关文献的发表,笔者以墓志为中心对刘存规及其子所担任的部分官职进行初步考释,不足之处敬请匡正。
积庆宫都提辖使,辽出土的墓志中有很多与此职相关的记载,现列举数例如下:“统和二十年《平州赵府君墓志》:“大辽故永阳宫平州提辖使、银青崇禄大夫、兼监察御史、武骑尉、天水郡赵府君墓志并序;天庆三年《马直温妻张馆墓志》:曰同璋,许适诸宫提辖制置使李贻训男石;重熙十四年《王泽妻李氏墓志》:有子二人,并登进士科,长曰纪,前知延庆宫提辖;重熙十五年《刘日泳墓志》:季曰从文,娶燕京故制衙提辖使梁公之孟女;太平六年《宋匡世墓志》:故儒林郎、前守北安州兴化县令、晋国公主中京提辖使宋府君墓志铭并序。”墓志中频繁出现这一官职,但是《辽史》只载:“某宫提辖司(官制未详)。”因而我们无法判断其设置的具体情况,既然墓主人担任的是“积庆宫都提辖使”,所以我们先要弄清“积庆宫”是什么。根据《辽史》记载:“辽国之法,天子践位,置宫卫分州县析部族,设官府,籍户口,备兵马,崩则扈从后妃宫帐以奉陵寝,有调发则丁壮从戎事,老弱居守。太祖曰弘义宫、应天皇后曰长宁宫、太宗曰永兴宫、世宗曰积庆宫、穆宗曰延昌宫、景宗曰彰愍宫、承天太后曰崇德宫、圣宗曰兴圣宫、兴宗曰延庆宫、道宗曰太和宫、天祚曰永昌宫。又孝文皇太弟有敦睦宫,丞相耶律隆运有文忠王府。”通过这一记载可以看出,这里的积庆宫是世宗的宫帐名称,各个宫卫都是私人的机构,其中既有皇帝皇后,也有一些重臣。各个宫卫都有一定的私人兵力,如果遇有战事,则需要出兵助伐,而提辖司就属于这些宫帐中的机构。
《辽史》又载:“是为积庆宫,以文献皇帝卫从及太祖俘户及云州提辖司并高宜等州户置……”从其中户口的设置情况可以看出,这一宫卫所管理的人口中有汉人,由此可以推断,提辖司应具有管理汉人的职能。《钦定续通典》中也记载:“辽太祖平渤海以所俘户居之黑水河提辖司。”渤海建国,国内有靺鞨族、汉族、契丹人、高句丽人、女真族等多个民族,因而渤海俘户由多个民族组成,提辖司的管理民族不受限制。除此之外,根据出土墓志的任官情况来看,上文中所列举的墓志中担任提辖司长官的也都为汉人,“以汉人治汉事”,因此这一官职可以由汉人担任,是否有辽人出任这一官职还需进一步考证。《辽史》记载:“十二宫一府,自上京至南京总要之地各置提辖司重地,每宫皆置,内地一二而已,太和永昌二宫宜与兴圣延庆同旧史不见提辖司,盖缺文也……诸宫卫丁四十万八千出骑军十万一千,大首领部族军,辽亲王大臣体国如家,征伐之际往往置私甲以从王事,大者千余骑,小者数百人着籍皇府。国有戎政量借三五千骑,常留余兵为部族根本。”根据这段话的记载,提辖司应为辽朝的军事机构,具有军事职能,辽朝在大的军事要地都要设置提辖司,每当遇有战事各宫出相应的卫丁助战。《平州赵府君墓志》中提到的“永阳宫”不见史载,应该也是某一宫卫的名称。同时这段话中记载了各地提辖司的设置数目不等,重要的军事要地提辖司设置的数目比较多,而较为安稳的内地设置的数目比较少,更确切的表明了提辖司的军事功能。
除了上述提辖司外,辽史中还记载有“云州提辖司”、“黑水河提辖司”、“怀州提辖司”等,由此可以看出,除了“某宫提辖司”外,也称“某地提辖司”。根据上述墓志中的文字,可以大概知道辽“某宫提辖司”内设有“提辖使”、“提辖制置使”、“都提辖使”、“制衙提辖使”等官员,“提辖司”具有军事和一定的管理汉族事物的职能,且多由汉人担任这一官职,这些出土的墓志对补充《辽史》之缺起了重要作用。李桂芝在《辽朝提辖司考》中提到“辽朝先后所设置的提辖司数目不少于六十二个,地点至少应有上京、中京、南京、西京、东京、奉圣州、平州、怀州、黑水河等九地。提辖司并非仅有军事职能,同时具有政治、经济和社会方面的职能。从提辖司设于诸宫卫,任提辖使者皆为汉官,可推断其所掌之事为诸宫卫中的汉人事务,即掌管各斡鲁朵的宫分乣军、隶宫民户户口、生产活动、治安与教化等日常管理工作。”我们通过前文的分析已经大致可以知道,“提辖司”具有军事和一定的行政管理职能,《辽朝提辖司考》指出“提辖司”还具有政治、经济、社会等方面的职能,从中可以看出“提辖司”是一个具有多种职权的相当独立的一个机构,但是关于其他各地设置的提辖司和提辖司所具有的其他职能还需要查阅相关的资料进一步考证。
根据志文记载的刘存规所拥有的官职来看,可以说他是拥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军事上都享有极高的荣誉,但史籍中鲜有关于他的记载,因而无法得知刘存规及其家族的详细情况,根据墓志可以对史料进行补充。文中所记载刘存规的官职为“紫金荣禄大夫”,然而本官职的原称为“光禄大夫”,根据陈垣先生及史学界的研究表明,辽代确实存在避讳的现象,《辽史·本纪》中将《新五代史》中的晋天雄军节度使“范延光”改写为“范延广”,谓“范延广以兵二万屯辽州”;将“光禄卿”改为“崇禄卿”,谓“兴宗景福元年见崇禄卿李可封”,这是《辽史》中避“光”字之例,根据所处的时间表明,墓志中的“紫金荣禄大夫”是避太宗耶律德光的“光”字讳,因而改变了官职的名称。
其长子刘继玭摄顺义军节度衙推,而刘继伦担任的是定远军节度衙推。根据相关史料记载,顺义军,辽统和中年升朔州为顺义军,领鄯阳、宁远、马邑三县。定远军,《方舆考证》曰:“周显德二年,废景州为定远军,属沧州,宋太平兴国六年,以军直隶京师。”因而顺义军为朔州军号,定远军为沧州军号。《新唐书》又曰:“节度使,副大使知节度事、行军司马、副使、判官、支使、掌书记、推官、巡官、衙推各一人。同节度副使十人,馆驿巡官四人,府院法直官要籍逐要亲事各一人,随军四人,节度使封郡王,则有奏记一人,兼观察使,又有判官、支使、推官、巡官、衙推各一人。”由此我们可以知道,“衙推”是唐朝时节度使的衙内属官,因而刘继玭与继伦担任的是节度使的属官,同时根据墓志,“衙推”设在各军,应该具有一定的军事职能,而根据《新唐书》所记载的内容,“衙推”可能同时拥有一定的行政职能。
根据志文记载,刘继英的职位为永康府押衙,关于“押衙”这一名称,又称作是“押牙”,这一名称在辽代出土的墓志中频繁出现,在《王绍墓志》中有“右都押衙”,《耶律庶几墓志》中有“左都押衙”,《李内贞墓志》中有“补充随使左都押衙”等,但《辽史·职官志》中却没有准确的记载。《古今事文类聚》中写到:“押衙,武职,今有“押衙”之目。“衙”宜作“牙”,非押其衙府也,盖押牙旗者。按兵书云:牙旗者,将军之旌,故竖于门。史传咸作“牙门”。今“押牙”既作“押衙”,“牙门”亦为“衙门”乎?”这里提到的“牙门”指的是古代军旅的营门,但“押衙”这一名称何时出现的尚待考证,在这一段话中,虽然李匡义对“押衙”也没有提出一个确切的说法,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押衙”是一个武职。同时根据《辽史纪事本末》记载:“世宗皇帝,讳阮,小字乌云,原作兀欲,义宗贝长子,母柔贞萧后,大同元年封永康王。”由此可知,永康府是世宗继位前所居住的王府,所以,刘继英担任的是管理永康府军事事物的一个武职。
《刘存规墓志》记载:“子五……次继昭,山河都指挥使。”通过志文可知,刘继昭曾担任山河都指挥使,关于“山河都指挥使”这一官职名称,《辽史·职官志》失载,我们只能从一些关于宋朝官制的其他的史料及其辽代出土的相关墓志中可以见到。迄今为止,学术界没有发表过关于“山河使”官职的研究,但从“山河使”在墓志中出现的频率及相关文献的记载,辽朝有山河使这一官职是确定无疑了,但却缺少关于这一官职的具体描述,该官职的设置和职责需要深入挖掘。不过从字面意义上看,因为“山河使”这一官职设在各军,所以,这一类的官职应为军职,具有一定的军事职能,与此相关的一些官职也在辽出土的墓志中也频繁出现。齐作声的《辽代墓志疏证》:“统和三年《王奉诸墓志》:次崇义军山河直指挥使,奂。”这里提到王奉诸之子曾担任山河直指挥使。向南的《辽代石刻文编》:“乾亨三年《王裕墓志》中曾提到王裕子七人,次曰珏,崇义军山河指挥使;统和二十四年《王邻墓志》:次弟讳操,武定军山河指挥使……次守□,临海军山河指挥使;统和十八年《刘宇杰墓志》:有男三人,长曰日泳,威肃军山河指挥使;统和二十三年《王悦墓志》:次辽兴军节度山河使,早亡;统和二十六年《常遵化墓志》:有女五人,长适广德军山河节度使耿阮;统和三年《王瓒墓志》:次崇义军节度山河直指挥使瑍。”重熙六年《耶律遂忠墓志铭》:“别有四男二女……次曰口口,信山河指挥使;保宁二年《耿崇美墓志铭》:长孙前儒州衙内指挥使延弼,次孙前儒州山河指挥使延煦;统和二十九年《耶律隆祐墓志》:乾亨四年,自燕京山河指挥使特授崇禄大夫、检校太尉、行右神武大将军。”根据上述的一些墓志资料可以得知,辽朝关于山河使的相关官职至少有各军的山河指挥使、山河都指挥使、山河直指挥使、山河节度使、节度山河使、节度山河直指挥使等,这些官职虽然不尽相同,但应该都属于一类职务。上述墓志中记载的广德军属乾州,崇义军属宜州,武定军属奉圣州,因而总体来说,山河使这一官职应设在各州。《王悦墓志》中记载的“辽兴军节度山河使”与“辽兴军节度使”中的差异还需进一步考证,辽兴军节度使是辽后期扩张时将平州纳入版图之后设置的官职。根据《辽史·地理志》记载:“平州,辽兴军,上,节度……太祖天赞二年取之,以定州俘户错置其地。统州二、 县三。”由此我们可以知道,辽兴军所管辖的是俘户。同时《辽史·韩德枢传》中也有记载:“时汉人降与转徙者,多寓东平,丁岁灾饥馑疾厉,德枢请往抚字之,授辽兴军节度使。下车整纷剔蠹,恩煦信孚,劝农桑,兴教化,期月民获苏息。”这一史料同时也印证了上文中所说的平州所置的是俘户,所管理的人是汉人,而材料中的韩德枢是汉人,《王悦墓志》中所提到的汉人王悦也曾担任这一官职,以汉人治汉事。所以,辽兴军节度山河使这一官职是可以由汉官担任的,除了军事职能以外,应该也具有一定的管理民事的行政职能。
除了辽朝之外,宋朝其他的一些文献也提到了有关山河使这一官职,如《王黄州小畜集》中记载:“次曰元度,前同州亲事都头,次曰元方,终于同州山河使,次曰元载,元翰俱未仕。”由此可以看出,其中元方的职位为同州山河使,说明在宋朝,除了“各军山河使”之外,山河使这一官职设在州,称为“某州山河使”,这里的职能是否有所不同,尚待考证。《宋史》中也记载:“田彦伊子承宝等百二十二人来朝,赐巾服器币,以承宝为山河使,九溪十峒抚谕都监。”由此可以看出,宋朝的山河使也设在少数民族地区。《宋会要·职官》中记载:“衙前置都知兵马使,左右都押衙,都教练使,散教练使、押衙、军将,又有中军、子城、鼓角、宴设、作院、山河等使,或不备置。又客司置知客、副知客、军将。又通引司置行首,副行首、通引官。其防御、团练等州使院衙职悉约节镇而差减。”所以根据这一记载,其中说的宋朝的“山河使”应该属于衙前职,但是这段记载中也提到了“或不备置”,因而其官职可能不是一个常职。关于山河使的任官情况,根据出土的墓志资料,其担任官员既有汉人,又有辽人,因而关于其担任人员可能不受民族的限制。我们都知道,辽朝的官职是继承唐、宋的官制的,但是辽朝的山河使职能及其设置范围是否与宋相同还需更多史料的支持。除了上述记载以外,关于山河使这一官职出现的时间也相当重要。根据《姚江童氏宗谱》记载:“麟先于史恻,至李唐之季,圃一公为浙江山河节度使,因乱发家,卜居越东之剡。”由这一宗谱可以看出,麟在唐朝的时候曾经担任过山河节度使,所以关于这一官职的设置概况,在唐朝时期就已经出现了,但是否会出现的更早,还有待新材料的挖掘。
《刘存规墓志》中记载了很多辽朝的官职,传世史料中缺少关于这些官职的具体记载,对其墓志进行考释,有助于补充相关史料的不足,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且对于我们了解辽朝的官制具有重要作用。本文只是对其中的一部分官职进行考释,受现有文献资料的限制,对《刘存规墓志》中官职的考证还有一些无法证实的情况,这有待于我们的继续努力。
注释
[1](清)陈梦雷辑:《古今图书集成》第二十四卷《职方典》[M].清雍正铜活字本,第2246页。
[2]向南:《辽代石刻文编》[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110、633、241、244、180页。
[3](元)脱脱撰:《辽史》卷四十五《百官志一》[M].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17、718页。
[4](元)脱脱撰:《辽史》卷三十一《营卫志上》[M].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62页。
[5](元)脱脱撰:《辽史》卷三十一《营卫志上》[M].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64页。
[6](清)嵇璜,曹仁虎修篡:《钦定续通典》[M].清乾隆四十八年武英殿刻本,第3505页。
[7](元)脱脱撰:《辽史》卷三十五《兵卫志中》[M].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406-409页。
[8]李桂芝:《辽朝提辖司考》[M].学习与探索,2005年,第131-135页。
[9](元)脱脱撰:《辽史》卷三《太宗上》[M].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8页。
[10](元)脱脱撰:《辽史》卷四十七《百官志三》[M].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86页。
[11](清)许鸿磐撰:《方舆考证》卷十《直隶三》[M].清济宁潘氏华鉴阁本,第321页。
[12](清)张之洞撰:《光绪顺天府志》卷七十六《官师志五》[M].清光绪十二年刻十五年重印本,第2243页。
[13](宋)祝穆撰:《古今事文类聚》别集卷六《文章部》[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8924页。
[14](清)李有棠撰:《辽史纪事本末》卷首《帝系考》[M].北京:中华书局,2018年8月,第2页。
[15]向南:《辽代石刻文编》[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9页。
[16]齐作声:《辽代墓志疏证》[M].沈阳:沈阳出版社,2010年,第52页。
[17]向南:《辽代石刻文编》[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64、121、107、113、128、82页。
[18]向南,张国庆,李宇峰(辑)注.《辽代石刻文续编》[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2010年,第74、15、51页。
[19](元)脱脱撰:《辽史》卷四十《地理志四·南京道》[M].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500页。
[20](元)脱脱撰:《辽史》卷七十四《韩德枢传》[M].北京:中华书局, 1974年,第1232页。
[21](宋)王禹偁:《王黄州小畜集》卷二十八《碑志》[M].四部丛刊景宋本配吕无党钞本,第210页。
[22](元)脱脱等:《宋史》卷四百九十三《蛮夷一·西南溪峒诸蛮上》[M].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4175页。
[23]徐松(辑),刘琳、刁忠民、舒大刚等点校:《宋会要辑稿》职官四十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4265页。
[24]童远生等纂修:《姚江童氏宗谱节部 2》[M].第10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