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杨阴里赛红裙

吴亚原

春天里，一队皇家兵马护送着八人合抬龙凤大轿，沿着杨柳依依的河堤，浩浩荡荡开进小村。为首的钦差大臣，手捧凤冠霞帔，炯炯目光射向黄泥墙。

这一瞥，钦差有点眩晕：一堵堵黄泥墙，一方方蓝底白花粗布围裙，用竹竿叉起，宛如酒旗飘扬在青色屋檐下，荡涤起徐徐香风。钦差鼻翼抽动，如饮薄酒微醺，他眯缝起双眼，步履轻盈走向黄泥墙。墙边，亭亭玉立着一排二八少女，如一枝枝带露鲜花，清纯娇妍，令钦差眼花缭乱，无从选择。边上一队人马，竟也醉了，抬着龙凤轿，转起圈儿，众多孩子，围着花轿闹腾着。

钦差思忖良久，一声令下，收起凤冠霞帔，打道回朝。

“电旗雷鼓将如云，大战高桥天下闻，那及今时三月十，绿杨阴里赛红裙。”多少年后，诗人以诗为证。

此时，黄泥墙内，名唤晓兰的俊俏少女，倚在花窗边，目送钦差离去，若有所失，却笑靥如花。数月前那段奇遇，恍如眼前。

那日，正是秋风送爽，金黄色稻谷铺满晒场，晓兰腰系蓝底白花粗布围裙，箩筐倒扣为椅，忙里偷闲纳着鞋底，偶尔想起村西少年脉脉含情的目光，轻轻抿嘴一笑。这时，远处隐约传来打打杀杀的呐喊声，晓兰心中一凛，准备起身回家，突然从樟树后闪出一位俊朗男子，目光惶急，低声呼救，姑娘救我！晓兰正色道，官人是谁，为何遭人追杀？

青年目光如炬，金兵蹂躏国土，小康王理应奋战抗敌，方与姑娘一遇。

晓兰识得几字，常听爷爷讲述保家卫国的故事，安抚道，别急，让我想想……蓦地，她灵光闪现，示意小康王蹲下，用箩筐罩住他说，康王得罪，千万别出声，一切有民女应付。晓兰安稳地坐在箩筐上，复拿起鞋底，一针叠一针，神态自若。

不多时，金兵闯进村子，冲着晓兰大声呵斥，可见身穿盔甲的逃犯？

嗯，此人才刚从樟树下经过，往西边方向狂奔去了。晓兰沉着冷静，针头戳进鞋底。

逃进四明山，那还了得，快追！为首的马背上勒紧绳辔，打了个响鞭，凶神恶煞般的金兵向西猛追。

马蹄嗒嗒远去，晓兰脚下一软，从箩筐跌下，手背抚过额头，黏乎乎的，湿了几绺秀发。小康王掀开箩筐，扶起晓兰，真切承诺，姑娘救我一命，日后定当迎娶，封为贵妃，黄泥墙为证，蓝底白花围裙为记。

晓兰心如鹿撞，娇喘微微，仍强自镇定地说，此时还未脱离险境，请康王速速离开。小康王拱手惜别，匆忙向南而去。晓兰目送直至那身影消失，这才拾起针线篮，疾步回家。

见女儿神采飞扬，脸上红晕未褪，母亲问，丫头，啥事如此开心？

娘，我刚刚救了小康王……

咱丫头要当贵妃啰！母亲眉头舒展，笑道。

晓兰娇嗔，娘，小声点，千万别让人知晓，会惹来祸端的。

母亲戳了下女儿的额头，鬼精灵。

自此，一想起那日情景那个人，晓兰脸上就会腾起红云。梦里常见自己坐进花轿，依然村姑模样，想与风流倜傥的人儿表明心迹，却总是挪不动步子，夜，在少女患得患失的梦里流失。闲时，晓兰缠着爷爷道老古，听宫廷故事。从爷爷的口中得知，汉安帝皇后阎姬，杀宫女、废太子，手段阴险，嗜血成性，杀人不眨眼。

晓兰日渐眉头紧锁，心情郁悒。她期盼着有那么一天，小康王会用大红花轿迎她入宫，又想起宫中诸多的规矩及难堪，不免心生惆怅，与其被禁锢宫闱，还不如自在乡野。

忐忑中，日子渐行渐远。数月后，京城传来消息，宋高宗定都杭城，小康王登基。

晓兰既喜又忧，他该来接自己啦！此念，常把她从梦里拽醒。左思右想，千回百转，晓兰与母亲商议，可将康王的承诺传播出去。

母亲不解，既成的好事，为何舍弃？

晓兰浅笑不语，眸中一丝忧伤，转瞬即逝。

丫头，这可是你此生登上高枝的唯一机会。母亲心有不甘。

女儿明白的，爷爷不是常说，荣华富贵皆是过眼烟云，乡野自有乡野的好处。

母亲拉着女儿的手，无奈地摇摇头。

这些天，村子里忙活起来，这边黄泥砌墙，那边织蓝花布缝制围裙。晓兰也系上围裙，村子里各处转悠，看新起的一堵堵黄泥墙，看青色屋檐下挂起的一方方蓝底白花粗布，看青春少女们笑语盈盈……

几天后，康王传旨：浙东女子尽封王，赐小村名为“黄泥墙”。自那以后，浙东女子出嫁，皆十里红妆，戴凤冠披霞帔，上花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