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近代中国新闻学讲义的学术经典化*

2019-11-13 00:37肖燕雄邹旖佳
现代出版 2019年4期
关键词:新闻学研究会学术

◎ 肖燕雄 邹旖佳

现代中国新闻学著作中被公认为是经典的有3种:《新闻学》《实际应用新闻学》《中国报学史》,理论新闻学、应用新闻学、历史新闻学各一,都是各领域的开山之作,是传递近百年而不衰的佳作。这3种学术经典都产生于大学课堂讲义。《新闻学》是中国人所著的第一本新闻学著作,是徐宝璜在其北京大学课堂演讲稿的基础上完成的;《实际应用新闻学》是邵飘萍在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授课时的讲稿,后来又作为平民大学新闻系的教材;《中国报学史》是戈公振被国民大学聘请讲授中国报学史时所写。20世纪20-40年代,出于大学讲义的新闻学著作总计十多部,但被公认为经典的只有这3种。在此,我们需要追问的是:这3种著作是不是完全因为其学术品质成就了它们的经典地位?如果不是,还有哪些因素在起作用?课堂讲义要想成为学术经典,除了内容的创新与丰赡外,还需要各种机缘和外力。没有这些机缘的运演,中国的新闻学经典就可能不是这3部著作了。

现代社会学中的社会分层论认为,在所有文明社会里,社会成员、社会群体之间的差异和分化现象是普遍存在的。其中根源在于:不同的人拥有的权力、知识、财富是不同的,人们据此各归其位,在行政系列、技术系列、经济系列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同时,人们也需要寻求自身之外的权力、知识、财富系列助其完成职业生涯规划,如依靠履职单位和领导、长辈为其铺平职业发展道路、提供使其知识“变现”的成果面世机会,依靠学生发扬光大同门学术、“创造性转化”同门传统。具体对近一个世纪以前的中国新闻学开创者们来说,他们在技术系列的拔尖、冒头就与他们身边的师长、学生,与出版便利紧密相关,这时,师长提携是“权力”的象征,学生传承是“知识”的表征,出版便利是“财富”的体征。

一、长辈提携与学术平台助力

在徐宝璜的成功路上,北大校长蔡元培是一位“大贵人”。蔡与徐的父亲曾在欧洲相识并很快成为挚友。从徐宝璜15岁起,蔡元培就一直指导、鼓励和帮助他成长。1917年初,蔡刚一掌校北大,就聘请徐为北大教授,不久徐又被选为校长秘书室主任。紧接着,蔡从教育体制和学术体制两方面全方位为徐铺设道路,促其成功。体现出学术权力运作的典型特征。

1918年前,徐宝璜只是北大英文本科教授,与其所学不太相符,他在努力寻找能够施展所学的机会。有学者说,1918年春,罗章龙、谭鸣谦(谭平山)等人向徐宝璜提出校内组织课余研究新闻的团体的建议。近年来,周婷婷、邓绍根都以扎实的史料否定了罗章龙在其中的作用。至于谭平山的作用待考。涉事者罗章龙则说,是邵飘萍倡议蔡元培设立新闻学研究会的。但是,邵氏在1919年4月为徐宝璜的《新闻学》作序时说:“去年之春蔡校长有增设新闻讲演会之一计划,余乃致书以促其成。”可见,邵氏并不是此事的始作俑者,而只是促进者。不管新闻学研究会的首倡者是罗章龙,还是谭平山,或者别的什么人,当今学界已经达成以下共识:蔡元培在北大开展新闻教育、新闻学研究的决定,肇始于他和徐宝璜的商议,后来又得到邵飘萍的助推。其中,蔡元培是关键性人物。也就是说,正是蔡元培为新晋教授徐宝璜新建了一个教学与学术平台—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并自任会长。只有建立了这样一个平台,才能在北大还没有新闻学科的条件下,让徐“溢出”学科体系之外开设新闻学课程,进行新闻学研究。对于一个新兴学科的撰述,除了作者的确有功力,能够写出扎实而厚重的内容外,学术传播平台和学术身份至为关键,它涉及学生认可、学术传承、出版便利等多个方面。当然,没有新闻学研究会这一学术共同体,徐也可以讲授新闻学,但是,没有“组织”平台,只在大学讲授选修课,乃是边缘化行为,生产不了学科经典,甚至著作的出版也没有正当名义。这对于年轻的徐宝璜来说,他在美国留学时所学新闻学知识就难有施展身手的场地。正因为有了新闻学研究会,才有了北大乃至全中国的第一次新闻学教育活动(这是周婷婷、邓绍根的观点。他们认为,中国新闻学教育始于徐宝璜1918年10月14日在新闻学研究会成立大会上的第一次讲演,而不是其他学者所主张的始于1917年或1918年暑假徐为北大政治系开设新闻学选修课,因为这个所谓的选修课,查无证据),也才促成了2部新闻学经典著作的诞生(新闻史权威人士认为,邵著的完成也主要得益于新闻学研究会)。当时,一旦有了该组织成立的确切信息,徐就立即着手为之撰写讲演稿,并利用种种学术发表与出版的方便,推出自己的研究成果。1917年,徐宝璜主编《北京大学日刊》。1918年秋,《新闻学》的第二次修改稿就发表于该刊。1919-1920年,徐还在大型学术刊物《北京大学月刊》发表过3篇新闻学论文。1919年夏,《新闻学》第三稿发表于邵飘萍任主笔的《新中国》月刊上。1919年12月,徐以北大新闻学研究会名义出版了《新闻学》第四稿。在学术出版条件尚不优越的中国,徐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发布他的新闻学讲稿修改内容和基于讲学而研究的内容,不能不说是得体制之便。同时,1918年夏、1919年冬,蔡元培拨繁去冗,两次为《新闻学》写序、改序,不吝美誉之词,称《新闻学》“在我国新闻界实为‘破天荒’之作”。甫一面世,《新闻学》便定格为中国新闻学学科教育和学术研究的重要元典之一。

相较于徐宝璜的轻易成名,戈公振想要成为知名学者,还需要艰辛的打拼。1925年,年长徐4岁的戈公振,在徐成为教授8年后才来到国民大学讲授中国报学史,为自己成为一个学者而孜孜矻矻地奋斗着。对于戈公振而言,他看重的到底是他已经在报界取得的成就和身份,还是他尚未得到的学者的地位和形象?因为缺乏第一手资料,不好直接下断语。但是,从已发现的稀少的资料可以推知,记者、学者兼备的戈公振,对学者身份有着深厚的情怀。何况,虽然他做过短暂的《时报》总编辑,但整体上看,他的记者道路是坎坷、不如意的,而投身学术研究则可能获得一些补偿。学者是一种自由职业,它可以由着自己的兴致一直做孤独的奋斗;也可以在大学教学之余梳理思路、发现问题,铺衍、联缀成文。戈公振就是后者的代表。

学人形象重要,成为什么样的学人形象更重要。戈公振得不到徐宝璜那样的体制便利,就不得不借助传统学科历史学和现代化意识形态另辟成功路径。后来证明,这一路径使得他成为报学史研究的奠基人,其观点影响了吴晓芝、胡道静、黄天鹏、曾虚白、方汉奇等众多学者。

二、学生美誉与传承

学生在课堂上的认可是讲义经典化的第一步,可是,学生是一个极富变动性的群体,他们的影响远不止于校内。他们走上社会后会成为各方精英,包括学术精英。大学课堂里的点滴,会化成他们今后教学与研究生涯中的血脉。觉悟到这一点的学者尤为注重影响人脉,尤为注重团结同门弟子。虽然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够在学术上“接着说”,但首先希望他们“照着说”。学术传承是学术进步的基础,也是扩大影响的主要方式。

不过,民国时期的新闻学研究,同行之间的影响极为微小。据朱至刚检视,作为奠基者,徐宝璜、邵飘萍两人及其专著,只是被《中国报学史》等后出之作提及名字却只字不引。这种情况,到1930年代的复旦大学新闻系才有改观,学术研究初步形成规训与协作。于是,在以后10年左右的时间里,早期新闻学经典的传承多赖“在场”的听讲者还原其内容及复述其感受。但是,北大新闻学研究会的学生“结业后没有一人选择以新闻为终身职业”,他们对于这段求学经历不像传统人文学科毕业生那样喜好写传记、作回顾,所以在代际更替之后,留下来的历史资料极为少见。然而,即使是这极少的还原性文字,也足够引起后人的仰慕。

邵飘萍在北大新闻学研究会讲授新闻实践课时,毛泽东、罗章龙等人听过他的课。后来毛泽东在陕北保安与美国记者斯诺(Edgar Snow)谈话时,盛赞邵氏:“在新闻学会里,我遇到了别的学生,……还有邵飘萍。特别是邵飘萍,对我帮助很大。他是新闻学会的讲师,是一个自由主义者,一个具有热烈理想和优良品质的人。1926年他被张作霖杀害了。”1974年,毛泽东在会见外宾时,又一次提到邵飘萍。一个人被党的最高领导多次褒扬,其影响必定极广。罗章龙后来也评价邵氏说:“邵在北大新闻学会讲授新闻实践,他自己承认学问根底不佳,其实他文采丰富,议论通畅,思想敏捷,真是下笔千言,顷刻交卷,就在这方面给我们的训练很大”,“他是最早创建中国新闻学专业的拓荒者”。这一评价可谓至高。邵飘萍《实际应用新闻学》的成功多取自自身的记者实力与声望以及由此带来的资源,特别是界外资源造就了这本“道义新闻学”。传统观念认为,文品和人品相谐;责任担当、烈士情怀,也正是新闻采访教科书中所需要灌输给听众的。于是,时间越久,历史细节被遮蔽后,其形象越完美,其著作越经典。

当然,作为“知识”层面的学生传承,我们更看重的是后来成为学者的学生的反应。

徐宝璜曾经为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中国文学系(1920年后)和政治系(1924年后)的学生开设过新闻学选修课,其影响对象十分广泛,但毕竟是演讲和选修课。到1923年他为平民大学新闻系开课时,徐的讲义影响才主要是在报学系学生之内。黄天鹏是早期新闻学者中著述最多者,是本位新闻学时代的总结者,对徐宝璜在新闻学界地位的确立功不可没。1923年,在北京平民大学报学系,黄是徐宝璜的学生,所以他后来(1930年)说他的新闻学基础知识的建立得益于徐的“启蒙的课本”《新闻学》,并且盛赞徐宝璜:“先生一生最大的贡献,就是提倡新闻学,在一二十年以前,新闻记者在社会上认为无聊的文人,新闻纸一般人认为遣闲的读品。先生众醉独醒,大声疾呼,以改造新闻事业为己任。于是国人始知新闻事业之价值,新闻记者乃高尚的事业。新闻界风气的转变,这是先生提倡的效果啊。”“启蒙的课本”说法最早见于黄氏为《新闻学》1930年重印本所作的序言。后来,“启蒙的课本”的说法还出现在黄氏与复旦大学新闻系学生的座谈中:“最初启蒙的课本是徐宝璜先生著的《新闻学》,我开始对新闻学有了模糊的印象。”此类反复表达,意在表明他与徐的新闻学研究的师承关系,但也无疑加大了徐的新闻学影响。

如果以上还是侧重于从《新闻学》对个人与业界的影响来评价徐,那么,下面的表述就是直接对徐及其著作的学术评价了。黄天鹏多次在徐宝璜的周年祭日之时深情地追悼徐的新闻学功绩。如,1930年6月,他在上海《新闻记者》刊登《悼徐伯轩先生》;1931年6月,撰写《九江先生周年祭奠》;1940年5月,在《新闻学报》发表文章《记徐宝璜先生》等。同时,黄氏也有对徐的著作的直接评价之语。1929年,他说:“徐复著《新闻学大意》以昭示世人,俾学者有所适从。”词句简短,却寄意高远:《新闻学》为后来者的研究规定了方向和路径,有发凡起例的作用。1930年,他推荐《新闻学》是“在初学新闻学的人最适宜的,也是学校最好的课本”,并说它“在新闻学史上应居最高峰的位置”。意即,《新闻学》既是优秀讲义,更是学术经典。1942年,他在一篇学术总结论文中又说:徐氏“对于新闻学的造诣极深”,《新闻学大意》“奠定中国新闻学理论的基础”,“对新闻学的定义,新闻的界说、采访、编辑、社论以及广告、发行、工场设备,等等,都有概要的叙述,与正确的解释”。从1940年代开始,在黄天鹏、李大哲、袁昶超等人的笔下,徐宝璜被定位为开拓新闻教育和新闻研究的“双料”第一人。后来学者对徐及其《新闻学》的评价都没有超出他们定下的这个调子。《新闻学》作为经典,此时焕然已成。

黄天鹏不仅是学术传承的起点,还是一个良好的中介。通过他,徐宝璜的影响跨越地域之隔,到了上海复旦大学的下一代学子身上。1930年,黄氏应聘复旦大学新闻系教授,他的学生陶良鹤、郭箴一、杜绍文的新闻学论文出版了单行本,其主要观点、学理脉络都有明显的“接着(徐宝璜)讲”的痕迹,即“以黄天鹏为中介,以徐宝璜为当然的依归”的线路日渐清晰。同时,在类似文本中还可以见出其他学者(如戈公振)的影响;学生的论文中对老师的著述的引用也已经相当普遍。总之,其中的学术规训与脉络已经非常清晰。具体情况已有上述学者作了详细梳理,不赘。这里仅仅就新闻定义来看徐、黄二人的承接关系。两人都是“事实”说的代表,徐说,新闻是“多数阅者所注意之最近事实”;黄说,新闻是“最多数人所注意而感兴趣的最新事实”。后者基本上是前者的翻版,新加的“感兴趣”三字可有可无,因为“所注意”大致就包含了“感兴趣”的意涵。徐宝璜以降,以“事实”定义新闻成为国内多数人所惯取的路径,如邵飘萍、戈公振、范长江、徐铸成、胡乔木、恽逸群等人都是如此。

受业学生对于《新闻学》成为经典的贡献,当然不只在于他们对老师的颂扬和传承上,也表现在课堂的教学相长上。徐宝璜写出《新闻学大意》之后,拿来作为新闻学研究会的讲稿初稿,讲过一轮后,他根据听课者的质疑问难和心得体会,对初稿加以大幅度修改,写成了内容更加充实的第二稿。这种教学相长的事例,也同样发生在邵飘萍与会员之间。他同会员切磋新闻学理,“不断将自己的新闻采访实践经验加以完善和提升为学理知识,成为他撰写《实际应用新闻学》最早动机和素材”。此中的“提升”过程就包含随堂听课学生的功劳。

三、出版亟需与便利

除了师承的优势,民国初年大学的讲义还有出版的便利。正是教材出版,使得教师的劳动成果从飘忽即逝的声音固化为永久传承的文字。

清季兴学,新式学堂教育要分科教学,所分之科又都是新知识、新领域,于是教科书就显得极为缺乏。到1930年代中,燕京大学新闻系主任梁士纯还在抱怨:“在最近几年来,关于新闻学或新闻事业的著作,也可算不少,不过这些书籍大致都是属于普通介绍的性质,不能作班上的课本之用。现在所急需的是中文的教科书,以中国的情形及需要为背景,而根据实地的经验、研究,所写出来的教科书。这并不是说外国文的书籍绝对不合用,不过在这些外国文的书籍外,还应有以中国报业为对象的中文书籍来补充。”

到1940年代末,储玉坤仍在重复类似的老调:“在教授方面,感到教材的缺乏,觉得没有什么可以教学生”,“目下亟待解决的问题有:……延请新闻学专家编著各科大学用书参考书”。

编写教材,往往需要从讲义开始,于是,各大学热衷于从教师的讲义中遴选优秀者出版“大学丛书”,这给讲义的出版提供了极好的机会。如1921年9月,王云五主持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后说:“所有大学课本,向来唯外国文字之出版物是赖,读者瞭解终不如本国文字之便利。今后当谋更进一步,编印以本国文撰写之大学教本,计亦唯有以各大学教授所编著者择优采用为宜。”根据有关资料,民国时期新闻教育者的从教时间与其新闻学研究成果的产出时间相差无几,有的完全同时,有的相差一二年,最多的也只差四五年。

具体来看徐宝璜、邵飘萍、戈公振的3部经典著作的产出情况。因为蔡元培决定聘请徐宝璜任职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在1918年秋新闻学研究会正式成立前,徐就已经着手研究新闻学半年有余,其研究成果发表于《东方杂志》1918年的第九、十、十一号。待到在新闻学研究会授课以后,他就一边讲课一边将讲稿(《新闻学》第二稿)刊登出来。尔后,第三稿还在刊登之中,第四稿就在1919年12月由北大出版部印行全书。此后至1949年前,《新闻学》又再版过3次,1949年后又出版过4次。1919年8月,因得罪段祺瑞政府,邵飘萍远走上海,他在北大新闻学研究会不足一年的讲稿,加上1920年在日本新闻学会的听课,综合形成了《实际应用新闻学》,并于1923年9月由京报馆印制,商务印书馆代为发行。从书稿杀青到出版,期间大概两年多时间。1925年,戈公振应邀在上海国民大学讲授新闻学,开始编写《中国报学史》,次年完成书稿,1927年11月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一年后出第二版,1931年、1935年出三、四版。后来,在台湾、香港等地区甚至日本也都出版过。其出版速度之快、出版频率之高可见一斑。由上可见,学术著作在成为经典之前,大学在出版方面的资源(包括经济、人脉等资源)居功至伟。而讲义的一再出版正是其经典化的重要过程之一。

比较而言,任白涛著作的出版就艰难得太多。任氏的《应用新闻学》一书,从1916年冬开始撰写,1918年夏完稿,曾交给商务印书馆出版,但被拒绝。1922年11月,名义上由中国新闻学社出版,实际上是作者自费出版。甚至,后来有学者认为,该书的实际出版时间是1923年11月。如童兵、林涵认为,任白涛“于1916年冬至1918年夏完成中国人自撰的第一部《应用新闻学初稿》,但却迟于邵飘萍的《实际应用新闻学》,于1922年李([此处疑为“里”的笔误—引者注]书版权页如此注明,疑为1923或1924年)11月方出版问世”。任氏占据了新闻学研究的领先地位,却因为出版延迟,失去了其领先地位的影响力。这一直是他心中之痛。其原因并不是任氏的资历比不上徐宝璜(他比后者年长4岁,两人都是留洋学生),也不是著作的水平不够,而是因为任氏从来没有教师的名头,更不用说是著名大学的教授了,他一生从事的工作是自由研究和行政事务。因为他的非教师身份,因此既没人传承他的学术,也没有机构主动承担因为没有大学生这个固定消费群体而存在的出版风险来推出他的著作。说来可叹的是,《应用新闻学》被胡适慧眼识珠从而得到更好的出版机会还是因为,有人剽窃该作,商务印书馆应该担责,胡适从中斡旋,并引见上海亚东图书馆主持人与任氏相识,从而使该作得以出版。到1937年,任白涛在《综合新闻学》开篇,仍然对此耿耿于怀:“尤其可憾、可恨、可悲、可悯的,就是以号称在新闻学的先进国研习有年的人,以及身任新闻学‘教授’之职的人,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拿我那本小著做起他或他的‘著作’或‘讲义’的底本;并且公然而毫无忌惮地交一流的大书店刊行了。”从话中我们不难揣摩,任氏对于“教授”,是既恨,又欲。恨,是因为“教授”剽窃了自己的著作;欲,是因为“教授”可以在一流的大书店刊行其著作,这是一笔人生大财富。结果好在,该书从1926年6月至1933年2月连续出版4次,终于产生了广泛影响,证明了其学术质量。由此可以推想,假使将任、徐二人的身份调换过来,我国第一部新闻学经典就极有可能是《应用新闻学》了。

结语

新闻学经典的形成有赖于作者深厚的学养、强烈的责任意识,外加丰富的实践经验,这是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的前提条件。学术经典的产生还需要依赖于反复的出版传播,也依赖于学生的传承与美誉、老师及长辈的提携。套用上文言及的社会分层的三系列理论,年轻学者的成长实乃笼罩在老师关怀(“权力”)、学生阐发(“知识”)以及出版/发表(“财富”)的“福荫”之下,三者形成中国现代新闻学者知识生产中成名立家的一个自足的外在“闭环”。

长辈提携,给予当事人各种学术机遇和平台,其中,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主要是给予出版(含发表)的便利。因为学术成绩的最终检验指标是学术成果,而成果必须出版(含发表)才能得到见证。在大众传播时代,“不出版(含发表)不成果”,“述而不作”“作而不‘出’”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至于学生传承,则不能只靠学生在课堂上和日常生活中的口头传播,人际传播的结果都会“随风飘逝”。如果要固化这些传承之音,一是靠学生在他们出版的著述中传承乃师的学术精神和要义,二是靠他们在公开发表的文字中深情回忆和赞誉乃师的行止和风范。这时,出版传播就将本属于“私密”的师生关系大规模“公开”了,履行着一种特殊的“议程设置”功能,实现了学术权力的“舆论导向”。一如学者所说,此时的大众传播围绕着人际传播、服务于人际传播,是人际传播的延伸或扩展形式。于此可见,大众传播在师生迭代的人际传播中的作用不容小觑。

注释:

①周婷婷.中国新闻教育的初曙—以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为中心的考察[M].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3:56-57,99.

②方汉奇.中国新闻事业通史(第2卷)[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6:67-68.

③[13]罗章龙.忆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与邵振青[J].新闻研究资料,1980(3).

④邵飘萍.新闻学·邵序[M]//余家宏,等,编.新闻文存.北京:中国新闻出版社,1987.

⑥[11][22]邓绍根.中国新闻学的筚路蓝缕: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5:148,184,174.

⑦蔡元培.新闻学·蔡序[M]//余家宏,等,编.新闻文存.北京:中国新闻出版社,1987.

⑧吴翔.戈公振在何时当总编辑—从戈公振《时报》新闻活动的考订看民国报人转型[J].青年记者,2013(13).

⑨⑩[19]朱至刚.早期中国新闻学的历史面相:从知识史的路径[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6:40,107,101.

[12]斯诺.西行漫记[M].董乐山,译.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1979:127.

[14]黄天鹏.新闻学·黄序[M]//徐宝璜.新闻学.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

[15]黄天鹏.新闻学演讲集.上海:上海现代书局,1931:183.

[16]黄天鹏.新闻运动之回顾[C]//黄天鹏,主编.新闻学名论集.上海:上海联合书局,1929:3.

[17]黄天鹏.新闻学纲要·序[M]//徐宝璜.新闻学纲要.上海:上海联合书局,1930.

[18]黄天鹏.四十年来中国新闻学之演进[J].中国新闻学会年刊,1942(1).

[20]徐宝璜.徐宝璜新闻学论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1.

[21]黄天鹏.新闻学概要[M].上海:中华书局,1934:66.

[23]梁士纯.中国新闻教育之现在与将来[N].大公报,1936-05-09.

[24]储玉坤.今日之中国新闻教育[J].读书通讯,1947(38).

[25]储玉坤.论我国新闻教育[J].报学杂志,1948(1):2.

[26]王云五.商务印书馆与新教育年谱[M].台北:商务印书馆,1973:133.

[27]李秀云.中国新闻学术史(1834-1949)[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4:333-338,386-390.

[28]王颖吉.徐宝璜.《新闻学》成书过程及版本的若干问题的考析[J].新闻与传播研究,2006(1).

[29]童兵,林涵.20世纪中国新闻学与传播学·理论新闻学卷[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134.

[30]任白涛.综合新闻学[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1:2.

[31]李彬.传播学引论[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3:149.

猜你喜欢
新闻学研究会学术
Chinese Traditional Medicine
波兰睡眠研究会
建章立制提升研究水平
上海人大工作研究会书画摄影作品选登
我国新闻学的学科地位及学科发展研究
我国新闻学学科建设的思考分析
董进霞 治的是学术 过的是生活
梳理学术渊源 审视发展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