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宇晟
【内容提要】中世纪时期的各种精装书形式最能体现欧洲古籍装帧技艺之精髓。本文就中世纪古籍装帧技艺为例,梳理西方古籍材料的发展沿革及传统制作手工艺,为古籍的修复提供理论参考,也为现今书籍的设计与制作提供经验借鉴。
【关键词】书籍装帧 修复 古籍 中世纪
“三分画,七分裱。”“装裱者,书画之司命也。”中国古代对于书画装裱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而在西方历史的进程中,意大利人乃至整个西方文化则显示出对书籍装帧的看重。在西方世界,提到书籍装帧技艺,中世纪时期的各种精装形式最能体现技艺之精髓。在中世纪的欧洲,因为不同于文艺复兴运动后,倡导“人本”与“自由”的资本主义社会体系逐渐建立,此时的欧洲大陆教庭对知识封锁仍然严重,书籍只是统治阶层极小圈子内的收藏之物,它也因此变成一种身份的象征,催生出了各种手工装帧风格。本文就中世纪古籍装帧技艺为例,梳理西方古籍材料的发展沿革及传统制作手工艺,为古籍的修复提供理论参考,也为现今书籍的设计与制作提供经验借鉴。
西方文献最早的呈现形式也和中国的竹简一样为卷轴形式,最早是埃及人的莎草纸,通常存放在皮质圆筒中,易于存放运输。公元一世纪后,手抄本渐渐取代了卷轴,人们对于书本的外观与装帧有了不同的想法与需求。长篇作品越来越多,尤其是中世纪时期宗教的兴起和盛行,深深地影响着书籍的发展,也使得装帧样式越来越丰富。
在西方中世纪,书籍装帧有几个基本样式:①圣坛式:是弥撒用的读本。这种读本极受重视,装帧的材料多来自西亚,其中不乏各种各样精美绝伦的宝石和用来镶嵌的琉璃或搪瓷。若是使用木头做基底,则通常会采用雕刻装饰过的大理石或刻有浮雕的贝壳、玛瑙等。②拜占庭式装帧本:有着木制的封面,内里则使用贵重的织布和搪瓷。这种类型的装帧本首开先例,以宗教为装饰主题,如有象征意义的图像。③阿拉伯式:它的封面为木制,外面再套上皮面。这种类型的装帧方式往往是由与伊斯兰教有关的工坊所制作,主要由西班牙人继承占领者的技术而传入欧洲,故普遍见于伊比利亚半岛各国。④羊皮纸式:它的价值较低,通常有着装饰简单的木制封面,有时什么装饰也没有,仅以金属做的防护物来装饰,羊皮纸一般用于高使用率且不需要特殊保护的书籍和文件。
对于以上几种不同的装帧样式,中世纪古籍装帧的主要材料大概有如下幾种:
1、木板书壳
作为封壳的木板传统的切割方法是原始木材的四分之一为一个单元。因为四分之一份切割出来的木材生长环大部分垂直于板的表面,这使得木材不太可能因温湿度变化而翘曲或收缩。
山毛榉在意大利和德国很常见。而在英格兰,用于装订的主要木材是橡木,但有时也使用山毛榉。橡木和山毛榉是欧洲大陆上最常见的木材,但桦木,栗子树,枫树,杨树,松木和胡桃木都曾被用过。
2、皮革
生皮经过鞣制之后做成皮革,制作的过程称为tanning(制革)。制革的英文词源来自tannins(棕褐色),是中世纪拉丁语tannare(棕褐色,染料,黄褐色)和tannum(压碎的橡树皮)的混合,最早可追溯到凯尔特语单词tann(橡树),因为最早单宁(用于鞣革)的获取来自压碎的橡树皮。
制作过程首先须将生皮浸泡在水中,然后置于石灰溶液中。在浸泡过程中会使纤维结构膨胀并松动,这一步有助于松开毛发和孔隙部位,将浸泡过的皮搭在横木上用钝刀刮掉毛发和残留的石灰、油脂或污垢,然后修剪掉多余的边角料。刮擦过程被称为“切纸”。然后经处理后的皮会再被浸入温水和狗粪或鸟粪,经过新一轮的浸泡后,可以获得非常光滑的皮质纹理。“麸浸泡”有时用来代替前文提到的浸泡方法:将生皮浸泡在过期的大麦或黑麦啤酒中,除了软化皮革外,还能中和剩余的石灰。再次洗涤后,这些皮革可以被继续鞣制成革(鞣革)或加工成羊皮纸。鞣革通常使用压碎的橡树皮。在有小坑洼的桶中不停鞣制,皮不断在凹坑中移动,以确保单宁均匀分布,这样揉成的革颜色较为统一。将处理过的皮用橡木树皮分隔,用弱单宁溶液再浸渍一年。在鞣制过程结束时,将皮革漂洗、撑平,并置于暗处自然干燥。最后将皮革绷平在框上,剃削至所需厚度,并涂抹油脂使其柔软。如果需要白色且强度更好的皮,就需用水、明矾、盐、蛋黄制成糊状物涂抹在皮上。一旦糊状溶液被皮吸收,就将其挂起,再次干燥数周使皮的表面结晶成膜。干燥后打磨皮表面,使皮革柔软并保持白色和弹性。
3、羊皮纸
羊皮纸在中文语境中会被误认为此材料是羊皮制成,但历史上羊皮纸即可用羊皮亦可用小牛皮等其它皮毛制成。羊皮纸的鞣制与之前其他用处的皮革步骤大同小异,只是在最后洗涤之后,需将皮撑在框架上拉伸并用月牙形刀(lunarium)刮擦以除去毛细孔的坑洼起伏。清除完毕后仍将其保持拉伸状态干燥,最后再打磨变薄。
随着时代发展,宗教渐渐在社会中不再有如此高的地位,书籍装帧的流派也趋于统一,装帧形式也逐渐分为精装和平装两种。到了中世纪后期,开始出现纸质书籍。
与古代中国至东汉就已有的造纸术不同,意大利最早使用纸张是在11世纪,当时还是从在南方西班牙的穆斯林造纸厂进口纸张,直到13世纪中半叶基督徒在与穆斯林的不断贸易往来中成功窃取了造纸术后,基督教世界方才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造纸工坊。13世纪晚期的博洛尼亚、帕多瓦、热那亚等地相继出现造纸厂,至此意大利造纸手工业才初见规模,并在日后出口其他欧洲国家,特别是在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以后,人文学者们通过那不勒斯来到意大利,知识阶层的涌入,既带来了大量东罗马帝国精美的拜占庭样式古籍,也因此大大提升了对书籍这一载体的需求,造纸业也因此兴盛,时至今日马尔凯大区的法布里亚诺小镇仍因当地的手工纸闻名世界。但在造纸术刚刚进入意大利时人们并不认可这一新材料,普遍认为纸的耐久性远不如当时制作技术相当成熟的羊皮纸。而意大利人对使用纸张的妥协,则开始于13世纪手工业的各种师徒联盟。这种师徒联盟的形式最终转变为了现代社会意义的大学,以意大利为例,最早的现代大学博洛尼亚大学吸引了大量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一度成为知识传播的中心,大量涌入的学生也催生了今天博洛尼亚特殊的“骑楼”建筑风格——为了容纳更多的学生,房东们创造性的将自己的房子从二楼向外延伸一块出去,因此住房的问题得到解决。有了学生还得有教材,当时大学要求学生每人要有一本属于自己所学内容的参考书,于是抄书坊开遍博洛尼亚的大街小巷,为这一新群体夜以继日的抄写着经典。可是即有材料相对稀有且制作繁琐的羊皮纸已经明显无法满足这巨大的需求,于是人们开始尝试使用纸张来代替传统材料,至此纸张这一取材方便且廉价的舶来品最终在意大利快速取代了羊皮纸的地位。此时的书虽然已有较为廉价的纸张制作,但是包装上仍讲究精致,大都使用动物皮革包裹硬纸板制作而成,非常结实,起到保护内页的作用,使书籍耐久性更强。此时内页整纸作为一帖,对折后把折痕处作为书脊,书脊处一般使用锁线法缝在一起,缝好后再粘贴一条纱布或皮纸,使得书芯更加牢固。书籍的护页(环衬)使用与书芯纸质相同或稍厚的纸张粘贴或与书芯缝制在一起。封面和封底则分别与护页相粘,封面的书脊与书芯的书脊多为空腔,不用粘在一起,这样在翻阅时不会总是牵动书芯,使用起来比较灵活。书脊分为圆脊和平脊,圆脊多用牛皮纸、皮革等有柔韧性的材质做里衬,方便起弧。平脊则使用与书壳相同的硬纸板做里衬,形状会保持平整。此外,封面与书脊处还要用骨刀压制出书槽,便于书籍的展开。如今世界各地的精装与简装书,都能从中世纪古籍中寻到其装帧技艺的踪影。
作为人类历史、精神和文化传承的载体和珍贵的遗产,面对历经岁月沧桑的古籍经典,它的保护与修复问题越来越受到重视。古籍修复师们在工作过程中遇到的主要问题是装帧材质自身缺陷和老化带来的损毁以及存放方式和环境带来的损毁。中世纪古籍所使用的粘合用胶多为鱼胶或其他蛋白质基的有机粘合剂,这为日后的生物性损伤埋下了隐患,多数古存书的书脊大都存在虫蛀或鼠啮现象——内页书脊缝合处因咬食断裂导致单页极易脱落丢失。不过此时的精装书籍相较于19世纪左右荷兰机械制纸发明以后简装书的损害程度还是较低的,简装书籍常常因纸张木质素和杂质大量增多而酸度过高,书体结构因工序简化而变的不牢固,装帧所用铁质书钉的锈蚀而“灼烧”书体等种种问题成为令西方古籍修复师头疼的难题。
书籍在使用和传承过程中的损伤与其装祯形式也密切相关,装帧形式决定着其日常的使用和摆放方式,进而决定其可能面临的损害类型,书籍易受损的位置和程度也会不同。就东西方古籍不同装帧形式而言,西方古籍因装帧所采用的是结实的书壳以及较为厚实的书体材料(如羊皮纸及欧洲手工纸),并且中世纪时开始将书名信息等内容抄写在书脊上,因此在排架摆放时采用的是书脊朝外的竖直存放方式,此種存放方式注定了书天头位置会暴露在灰尘环境下,且书的每一页也会因此受到污染风险。中国古籍线装书,一般是几册或十几册摞在一起横放在书架上,这导致受到尘土等污染的都是在第一册书的封面,不过中国古人对此有所考量,成套书籍会用书匣或函套做保护,这就大大降低了受损风险。灰尘是造成纸张霉变、污损、酸化以及老化的原因之一。因此,西方古籍更容易受到损伤,受损范围也更大。
中国古籍平放的线装书纸张书页层层叠加,全书各个部位受力均匀,正常储藏情况下摆上几十年或更长时间纸张依『日很平整且不会变形,加之线装书的书芯、封面材料与装订线的材料强度基本一致,一般的翻阅使用不会造成其结构方面的破损,而其封面材料较薄,久用会造成封面强度减弱易磨损,但因其装帧结构相对简单而易于更换和修复。西方精装书封面材质硬挺,并且三边的飘口均大于书芯,既便于保护书芯,同时也增加了书籍的整体美观。但是也恰恰因此,封面材质较硬而书芯材质较软,在日常的使用过程中的翻动也会造成硬质材料对软质材料的牵拉,从而造成书芯与封面相连部分的书页破损。在竖式摆放书籍的拿取过程中会不自觉的去抠取书头,这个拿取动作对书脊结构存在着很大的物理性损伤,许多存世的西方古籍都存在着因书头损坏而产生的壳芯分离等并发症。同样由于精装书的竖直摆放,因书壳触底,书芯悬空,而书芯又因自身重力而自然下垂,一段时间后则会造成书芯变形,当书芯的重力超过书脊的承受力时,也增加了书芯与书壳分离或书脊撕裂等破损几率。
就上述而言,西方古籍在修复量上相较于中国传统线装古籍来说工作量更大,且多材料的装饰特性也使其修复难度增加,种种困难也无时无刻地从另一个方面在提醒着西方古籍修复师们要注重凯撒·布兰迪在《修复理论》中所宣扬的“最小干预原则”,即有利于维持“生命”,又能最大程度的保护其“历史价值”。
古籍是在一定的时间里,一个地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文化结晶产物,它不仅是精神财富与物质财富的结合,也是物质文化与非物质文化的交融,美国学者阿德里安·约翰斯曾说过“一本书是一种共识的物质体现,至少是一种集体认可的物质体现”,“它是连接了各种各样的工作的一个枢纽”。由此所产生的古籍保护及修复不仅是一项专业性、技术性很强的工作,更是具有文献价值、学术价值、文物价值的宝贵财富,这就要求古籍修复师们不仅要研究古籍的修复方式及修复材料,更要了解古籍的装帧技艺及发展脉络。而西方古籍特别是中世纪古籍装帧经过悠久的历史传承与发展逐渐演变为我们现今更为实用的书籍装帧样式,虽在制作工艺及材质上有了很大程度改变,但其精美繁复的装帧艺术仍可启发我们为一些新的装帧样式提供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