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海山(太原)
去年春寒料峭的时刻,经朋友介绍,在一个暖意融融的咖啡屋,认识了李晓东;随后,便有了些大事小情的交往。晓东担任着一个大公司的执行董事和总经理,于是,我们的交往也多限于一些俗之又俗的事情上。来来往往中,我能感觉到,晓东是一个很实在很仗义的朋友,办事细心认真,丁是丁,卯是卯,没有平常见到的某些企业家颐指气使的夸张架势,相处中感觉很舒服。
后来,几个朋友想合作出一套文学丛书,作为信息交流,与晓东见面时,我便随口告诉了他。不料,很快他就整理出了厚厚的一摞诗稿。这让我确实有点吃惊。我倒是早知道晓东平时断断续续地写些诗歌、散文之类的作品,心想晓东没有别的不良嗜好,喜欢写点东西,也算是附庸风雅吧——谁知他竟把文学当成了一项踏踏实实的事情来做了。他平时要谈生意,要管理公司,还有那么多的杂七杂八的事情要处理,怎么还能有时间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写出这么多的作品来?
晓东诗集《礼物》,分“新诗”和“古体诗(词)”两大部分。而我觉得,他的古体诗(词)写得尤其有滋有味。
把晓东的古体诗(词)归纳起来,可以说,他主要写了三方面的内容:关于旅游类的,关于奥运类的,以及杂类。读着这些古体诗(词),我发现,晓东确实很聪明。在他所标注的全部古体诗(词)里,你能看出,这是七律,这是五绝;那是《长相思》,那是《浪淘沙》,起码形式上全是按照古体诗(词)的基本要求去写的,但却没有一首诗(词)标明到底是七律还是五绝,或者调寄哪一个词牌。这样做虽然会让一些不十分熟悉古体诗(词)的读者有茫然的感觉,但在诗人写作时,为了某种需要,却能够抛开古体诗(词)所特有的严格限制而随意发挥,也就是说,能够做到不因文害义。
因为工作的性质,晓东去过的地方很多,但他并没有仅限于“到此一游”,他是在用心去读祖国的大好河山的:“十万庄园溢墨香,/格致中和入九堂。/万里茶路万达忙,/恰克图疆数晋商。”(《大院四首·常家庄园》)好的旅游诗(词)并不是为写旅游而写旅游,而是通过写旅游来反映出诗人的思想感情:“城墙文庙大马。/武林票号县衙。/镖局小店人家。/或上或下,/冠云人闯天涯。”(《三晋揽胜·平遥古城》)“大理美,/城西揽苍山。/层峦叠翠云绕川,/雾封红蕉瀑挂山。/大理石美观。”(《大理》)身为古交人,不写家乡是说不过去的:“金牛拉山美丽滩,/乌金出峰古城欢。/梅香飘幽绿色染,/今日古交视野宽。”(《望古交》)旅游当然不仅仅是游山玩水,与自得其乐紧紧相连的便是穿越时空和处所的沉思,就像晓东自己所说:山水见人性。其实一个人的一生可以说是山水的一生,能把秀丽山河放入心中,能把祖国山川放入生活中,能把如诗如画的山水放入工作中,可得快乐,可得智慧:“儿时一读陶公章,/人生仙境心里藏。/今日寻梦秦人村,/世外桃源和谐窗。/一壶擂茶股股香,/两曲渔歌阵阵扬。/今朝建设新农村,/处处桃园处处祥。”(《潇湘行·桃花园记》)
是的,诗歌是诗人心灵世界的展示,而作为展示诗人心灵世界的诗歌,“以文学符号和语言形式传递给读者的是与生命同构为一种最动人最微妙因而也最情意化的震响。”晓东正是这样,在参透了宇宙万物和人生的真谛之后,又把心灵的咏唱传达给读者:“神闲气定娓娓道,/妙趣天成妮妮滔。/论语曾已尘土封,/岂知讲坛光芒照。/今世竞争人浮躁,/先贤智慧心静豪。/人生之道指方向,/孔子形象数今朝。”(《聆听于丹〈论语心得〉讲座)难能可贵的是,晓东能因事制宜,灵活运用诗歌语言的技巧,使被描写的对象具有传神的艺术效果。如写民族女英雄李林,诗人便运用了肃穆的笔调:“风吹草低陵园鲜,/泪洒雁鸣英烈牵。/原是华侨一才女,/雁北抗战离人间。/闽音佳丽若天仙,/军花燕翎教导员。/舍己救人冲敌围,/一骑搏击日寇歼。”(《山西英雄吟颂六首·李林》)而写古人圣人,却用了一种调侃的笔调:“笑谈生死观火苗,/超越名利游逍遥。/纵酒狂歌空度日,/拿起葫芦别当瓢。”(《咏圣贤十首·庄子》)这首诗写得自然流畅,余味深远。俏皮的氛围中,写出了圣人作为普通人的一面,既真实可亲,又让人容易接受。
诗品即人品。晓东写出如此数量和质量的诗歌,可见其对文学的痴情,更可见其文学的才华。晓东在诗集《礼物》的后记中说自己写诗“缺乏推敲,有的不合律,有的少立意,有的无平仄”,这些现象都确实存在,但他同时说自己于诗都是“有情而吟,有感而发,兴时而草,乐时而作”,其实,这才真正得了诗之真味!晓东的诗,都是来自生活中最直接的感悟,很多都原汁原味。事实上,诗人们正是为了建构更美好的生活才去写诗的,因此,离开了生活去谈诗、写诗,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正如大作家爱伦堡所说:“我认为,若没有激情,也就没有,而且未尝有过真正的文学。摆脱文字不流畅、结构不严谨,以及其他方面的欠缺,比摆脱心灵的冷漠要容易得多。”晓东是热爱生活的,相信只要持之以恒,晓东一定会得到缪斯女神分外的眷顾的!
与劲松相识,缘于一次偶然的机遇。清丽的容貌,羞怯的谈吐,仁厚的天性,给人一种柔情且脱俗的感觉。开始并不认为她是一个倾心文字的人,因为在我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娇美俊秀的女人,拥有扮靓生活与享受生活的天生优势,却是耐不得文学的寂寞,更吃不得写作的艰辛的。
不料一天,竟从我的电子信箱里发现几篇劲松写的散文,留言也如她一贯的行事风格,简约而朴实,只说想让我“闲时看看”。闲时看看?终于有一天,我在忙完了手边的事情后,抱着“走马观花”的心态,随意读起劲松的散文来。
没想到,这一读,却令我深陷其中。
于是,我又打电话向劲松要来她更多的散文,系统而专注地研读起来。
劲松写作的起点是很高的。她的散文以游记和情感类为主,都是从其心灵深处流淌出来的文字,看得出来,她写得很轻松,不是那种为赋新诗强说愁的文人。因为没有了条条框框的限制,劲松的散文写起来行如流水,避免了语句与起承转合之间的疙疙瘩瘩,文本结构则跳跃灵巧、连接自如,具有目前散文界所提倡的大散文的基本要素。许多女人写起散文来总脱不了“小女人”腔调,要么自怨自艾婆婆妈妈,要么见花落也流泪听雁叫也伤心,要么猫亲狗疼孩子老公姨舅姑婶,要么拿腔捏调文章中夹几句外文蹦出几个网络用语便自以为很酷很小资,其实很苍白很肉麻;劲松的散文则怨而不怒、哀而不伤,在审美上有一个不愠不火的尺度,她的散文写作保持着相对稳定而成熟的精神追求,并对自己的精神领域不断地进行开拓,使之在题材、结构、语言方式、思维方式等方面,都有所突破和创新。
相对于小说、戏剧等文学形式的创作,散文尤其注重对语言的锤炼。劲松散文的语言平和、散淡,字里行间却又蕴藏着一股勾人魂魄的魅力,往往三言两语便描绘出一个传神的形象来。比如写桃树:“它姿态优美,像跳《雀之灵》的那位曼妙的舞蹈艺术家,伸出柔柔的臂来,用灵活的手指那么一搓一张,便变幻出满树的绿意盎然来。”(《磨滩漫步》)写自己小时候对父亲的惧怕:“因为父亲的严厉,成年之前我一直认为父亲是不爱我的。小时候远远地看到父亲在街对面走过来,我便会躲进小胡同里,看他走远了才出来;回到家,先把门帘掀开一条缝,发现父亲在家里坐着,我便会坐到门外的小板凳上打瞌睡,直到父亲出门时发现了我,才把我拎进家去。”(《雏鸟》)这样一个精灵古怪的小女孩,却也有调皮的时候:“每次我回到姥姥的四合院里,东屋姥姥都会骂我几句,然后笑眯眯地听伶牙俐齿的我跑到摇摇晃晃的木楼上放肆地回骂。”(《东屋姥姥》)就是如此脏兮兮的一个老太太,却在作者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东屋姥姥是有名字的,她叫小兰,很好听的名字。我在她走了以后开始理解她,并喜欢她。”(《东屋姥姥》)文章的结尾有千万种,以这种平静、简朴的叙述来结尾,无疑给读者一种震撼,令人的心灵深处若隐若现莫名其妙地躁动。
思想是文学创作的灵魂。文学批评家何向阳曾说过:“我们的文学也许技巧越来越熟练,但是我们却没有了文学的疼痛。”没有了思想的作品,拉拉杂杂,最终只能是浪费别人的时间、制造一大堆文字垃圾。而劲松为文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她对文学天生的敏感和悟性,她随手俯拾身边诸事,却总能使其刺痛我们的某根神经,给我们一种新鲜的阅读体验。比如写到莲花,既有周敦颐的《爱莲说》在先,你还能怎样出其右呢?劲松却独辟蹊径,从现实出发,“在接天莲叶里盛开的莲,出污泥也难免有染。”“这世上本无完美,我们何苦把自己对完美的奢望强加到一朵花上?只要精神是纯洁的,何必在意不拘小节?”(《清莲》)去山上游玩,当问到山民“山上有什么”时,劲松感慨:“你永远别指望在这些山里人的口中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他们的回答永远是一致的:‘山上什么也没有。’山上怎么会什么也没有呢?大山永远是丰富的。对于猎人来说,山上有的是野兔和山猪;对于石匠来说,山上有的是成片的石材;对于孩子来说,山上有的是游戏的乐园;而对于我这个过客来说,山上有的是无尽的联想和看一遍有一遍的收获。”(《磨滩漫步》)就连不讨人喜欢的“东屋姥姥”,劲松也能透过其日常的所作所为,直逼其内心深处潜藏着的辛酸:“东屋姥姥这辈子永远不讨人喜欢,那是因为她从来不会说一句讨人喜欢的话,她在撩逗别人中表达她的喜爱,在别人对她的极度厌恶中收获她的快乐。没有人懂得她的爱与恨,人们总是习惯了用厌恶的眼光去看她,只有我的东屋姥爷会在暮色中把羊归拢到圈里以后,给他的婆娘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酸枣或是红算盘,这个时候的东屋姥姥是最温柔的。”(《东屋姥姥》)
无情未必真豪杰。作为红尘中的女性,劲松的七情六欲自然也是丰富的,只是她能够跳出情感之外,用智者的思维去观察情感、阐释情感,故此,她笔下的情感,便比别人多了份理智、多了份从容:“孩子不仅在精神上给予了我们慰藉,更在成长的过程中给我们以启迪。孩子纯洁的心灵是净化尘世的细雨,在感动和震撼中,我们坚硬的心才逐渐变得温暖潮湿。”(《纯洁的心》)就连一句礼貌用语,劲松也能从中生发出感慨:“‘谢谢’是一种感恩的态度,对一切都抱有感恩的态度,这样的人生会是怎样地温暖!”(《神农溪上踏歌声》)而在另一篇散文里,劲松举重若轻地把笔触伸向人类的终极命题:“那两条弯弯曲曲的铁轨如同我们行进的方向,而看不清的尽头就代表了我们未知的余生。我们被感情及名利的铁皮包裹着,时不时需要打开窗户透透气。火车上素不相识的人们正是我们浓缩人生中的同事和亲朋,大家天南海北地神聊,帮忙打发掉一段难挨的时光,最后挥手告别,各自消散在漆黑的夜幕中。”(《火车上》)这样的叙述是多么沉着而残酷呀!劲松正是在这令人难以接受的不动声色里,向我们剖开了人生的另一面——就如张爱玲所看到的世态: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综观劲松的散文,处处凸显着灵性,处处渗透着其对生活的热爱与感激。劲松是善良的,劲松更是聪明的,她知道怎样从大自然中去陶冶情操,知道怎样从忙忙碌碌的烦琐中去累积经验。她的散文不晦涩,不刻意,不居高临下,不絮絮叨叨,不让人手心出汗,也不让人脚底冰凉;她的散文一如她的人,平实中有哲理,冷峻中藏高贵,节制中蕴大气,所谓大音稀声、大道无形——这样的散文,耐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