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辛豪放词的不同之处

2019-11-12 20:55李森
北极光 2019年9期
关键词:稼轩旷达表现手法

⊙李森

苏轼、辛弃疾为两宋词坛上豪放词并称的两位大家。首先由苏轼对宋词的全面改革,继柳永之后,最终突破了词为“艳科”的传统格局,将传统表现为女性化的柔情之词扩展为表现男性化的豪情之词,将传统上只表现爱情之词变革为表现性情之词,使词像诗一样可以充分表现作者的性情怀抱和人格个性。之后由辛弃疾确立并发展了苏轼所开创的“豪放”一派,又拓展了一类虎啸风生,气势豪迈的英雄形象,与苏轼并称“苏辛”。苏轼开创,辛弃疾继承并拓展,两者共同构成了豪放词完美的篇章。

但二者也有不同之处,主要表现在词的主体风格不同,苏词旷达雄放、洒脱疏朗;辛词慷慨悲歌、激情飞扬。这与他们二人的出生环境、个性特点有关。同时,他们的不同之处还表现在词的表现手法。正如陈廷焯在其《白雨斋词话》中所云:“东坡心地光明磊落,忠受根与性生,故词极超旷,而意极和气。稼轩有吞吐八荒之概,而机会不来——故词极豪雄,而意极悲郁,苏、辛两家,各自不同。”虽然东坡词和稼轩词都以豪放的风格立于文坛,都有感伤现实的特点,但是两位大家,一位是科举出身,一位是行伍出身。一个生活在北宋,一个生活在南宋,两者相距百年。经历和性情不同,造成了他们词风的迥异。

一、苏辛二人词的风格不同

苏轼和辛弃疾,一位科举出身,文名满天下;一位行伍出身,英名丧敌胆。在不同的环境下,塑造了两种不同的词风。苏轼的豪放词风格飘逸、高旷,注重“放”;辛弃疾的豪放词风格雄浑、慷慨,其词注重“豪”。

苏词的风格形成之因与所处的时代、家庭环境和个性特征有密切关系,这主要从主客两方面来论述。苏轼生活在北宋时期,民族矛盾尖锐。宋朝廷的妥协退让,被迫与北方地区的契丹族和西北地区的党项族订立屈辱和约,使得北宋王朝在民族政策上采取妥协退让,社会矛盾相对南宋缓和。苏轼生活期间并未正面逢迎民族情绪高涨,他只是尽了文人应尽的职责,只是在仕途坎坷时流露出天生豪放的性格,流溢于词的旷达飘逸。

苏轼通过科举考试出仕,从小受家庭环境的熏陶。苏轼的祖父苏序好读书,善作诗。父亲苏洵是古文名家,曾对苏轼悉心指导。母亲程氏有知识且深明大义,曾为幼年的苏轼讲述《后汉书·范滂传》,以古代志士的事迹勉励儿子砥砺名节。

在这样的环境下,浸受儒家思想的影响,苏轼的天性,与道家思想十分接近。苏轼不仅对儒、道、释三家思想都欣然接受,而且认为它们本来就是相通的。在《韩文公庙碑》中,苏轼说:“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是气也。寓于寻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间。”这里所讲的就是主体为增强自己的精神力量而主观自觉修养而成的一种气概,来自儒、道、释三家思想对他的浸染,使他在平生的两次严重的政治迫害中仍能乐观地面对生活,保持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如《水调歌头》表达了一种旷达的情怀和乐观开朗的胸襟。正如《苏轼文集》中所说:“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因而使他在逆境中照样能保持浓郁的生活情趣和旺盛的创作活力。

辛弃疾生活在宋金对峙时期,民族矛盾尖锐,祖国分裂,而南宋朝廷腐败无能,不思进取,这是一个十分需要英雄,却又无法为英雄提供一个施展才华的时代。他“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破阵子》)的希望破灭了。南宋是有强烈的民族情绪和激昂的国家意识的,辛弃疾恢复中原的志向与宋朝廷的“偏安”政策完全是背道而驰的。

辛弃疾通过行伍出身,家族世代仕宦,因父亲多病早逝,辛弃疾被祖父辛赞抚养长大,受祖父的爱国主义影响极深,使他从小就树立了杀敌报国的理想壮志,为民族复仇雪耻、收复失地。所以,其词慷慨豪放雄浑,宣泄了他对现实的不满与追求。

《破阵子》体现了辛弃疾词的个性特点,也反映出两宋词史的又一重大变化,即男子气概的激昂,词中女性的柔婉美最终让位于血性男子的力度美和崇高美。

这首豪放词,通过描写阅兵练武的场面,表现了抗金战士的理想抱负及英雄气概,抒发了词人杀敌报国,建功立业的豪迈情怀。本词以梦寄托理想。首句写梦前,用连续性的动作情态表现心向疆场,杀敌报国的心愿;接着转入梦境的描写,分发烤肉,军乐齐鸣,战前阅兵,写得威武雄壮。飞马开弓,风驰电掣,写出了反击战的迅雷不及掩耳;以战告终,战功赫赫——可惜这些都是梦境,结局陡然跌回现实,理想与现实的落差,引起了人们无限愤慨。

二、苏辛二人词的表现手法不同

苏轼词的表现手法是 “以诗为词”,“以诗为词”就是以写诗的本领去写词。刘辰翁所说:“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辛稼轩词序》),这在词中主要表现为用题序和用典故两个方面,使词不再是音乐的附属品变为一种独立的抒情诗体。题序是苏轼“以诗为词”进行创作的一种表现手法,如《水调歌头》的小序,交代了词的创作时间、缘由,便于读者更清楚地理解。同时,词中还大量运用典故,表现词的一种抒情手法。如《江城子·密州出猎》中描写打虎,用孙权射虎的典故来作替代性的概括描写。词的下片用冯唐故事,既表达了自己,也表达了对于人才得不到重用的惋惜。增强了词的现实性和历史性。苏轼词的表现手法增强了词的艺术性,这种表现手法的运用。既丰富和发展了词的内容,又对后来词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

辛弃疾在苏轼“以诗为词”的基础上,更新了另一种表现手法“以文为词”。“以文为词”就是将古文辞赋中常用的章法和议论、对话等手法移植于词,并且创造性地运用经史子集等散文中的词汇入词。不仅赋予古代语言以新的生命力,而且空前地扩大和丰富了词的语汇。

辛词中大量运用典故,如《摸鱼儿》用了三个典故,《贺新郎·绿树听鹈鴂》用了四个典故,《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用了五个典故,典故的运用,有的以古喻今,有的寄托情怀,或正用其意,或反用其意,非常灵活,加强了全词的表达。辛弃疾善于熔铸古语入词,无论经史子集,古诗、古辞句,都能信手拈来,随手任用,扩大了词的语言使用范围。如《水调歌头》中“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直接运用了《离骚》中的语句。辛弃疾还善用口语、俗语、谐语入词,增强了语言的生动性和通俗性。在词中常出现一些口语和常用语词“儿”、“了”、“哪”、“呵”等,如《鹊桥仙》中“娇儿挑了,担儿装了,杜宇一声摧起”。辛弃疾还擅长用散文化的句子结束,直抒胸臆,任情挥洒。例如《沁园春》,通篇使用散文语言,句式不失音律,别具一格。

“以文为词”使辛词真正达到无意不可入,无语不可用的艺术境界。正如清刘熙载在《艺概·词曲概》中说:“稼轩词龙腾虎掷,任古书中俚语、廋语。一经运用,便得风流,天资何詹异”。

三、苏辛二人词所表达的作者心境不同

苏轼向往自由、希望超脱,面对人生困厄和迫害有着不忧、不惧、无怨、无悔的清逸旷达刚正之情。这正是受传统思想影响的结果,使他仍然乐观面对生活。

在两次严重的政治迫害中,无论是“乌台诗案”还是被贬惠州、儋州,他都不忘自己的理想追求。例如《念奴娇·赤壁怀古》,表达了作者的一种积极心态。

作者当时被贬黄州,血战沙场的胸襟已被消磨殆尽,年华易逝,功业无成,借周公瑾在赤壁之战建功立业的往事抒发自己怀才不遇的英雄形象。雄奇的景物,怀古的豪情,造就了旷达豪迈的词风。贬谪生涯使苏轼更能深刻地理解社会和人生,也使他的创作更深刻地表现内心的情感波澜。在看透世事之后仍不失去乐观自信,在深刻体验了人生痛苦之后又决不被痛苦所沉埋,这正是苏轼词的特别之处。

朱弁《风月堂诗话》:“东坡文章,至黄州以后莫能及,唯黄鲁直诗时可以抗衡。晚年过海,则鲁直亦嘡若乎其后矣。或谓东坡过海虽为不幸,乃鲁直大不幸也。”可见逆境对苏轼来说并不是坏事,逆境是时代对这位文学家的玉成。

辛弃疾行伍出身,个性耿直,平生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诩。其词中既体现了军人的豪言壮语,又体现出文人的气质。一生中多次遭人嫉恨残害和排挤。他以豪放的风格来表达自我,表现了作者对人生的一种理想追求。如晚年所作《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总结全篇,既是豪言壮语,又是英雄失路的不平之鸣。

总之,结合苏轼的人生经历、面对困难时的心境和表现手法,我们可以看出苏轼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理特点,能跳出人生的苦闷,寻找人生快乐的一面。身处“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险境,却仍能乐观面对,充分展示了儒、道、释三家思想在他身上的具体体现,最终形成了洒脱疏朗,旷达雄放的豪放词。与东坡词相比稼轩词更突兀,更慷慨激昂。所谓时势造英雄,正是时代不同,造成了两位在词坛上同为豪放而又迥异的不同之处,显示辛弃疾豪放词之中的悲壮与激昂色彩。

综上所述,出身环境、面对困难时的不同心境和词的表现手法造成了他们豪放词的迥异。苏轼的豪放词风格飘逸、高旷,注重“放”。苏词在豪放中蕴有清旷之意,较偏重于洒脱疏朗,旷达雄放;辛弃疾的豪放词风格雄浑、慷慨,其词注重“豪”。辛词慷慨、悲壮,充满了强烈的浪漫主义精神,寄托了自己雄起壮美的理想。正如叶嘉莹先生评价二人的豪放词:“东坡词超妙,富旷达飘逸之怀;稼轩词沉郁,多愤慨之气。”

苏轼和辛弃疾是宋代豪放词创作并峙的双峰。他们用大胆的创作思路,将自己的人生豪气注入词中,将豪放词的发展推向了顶峰,为后世留下了一笔宝贵的文学遗产。苏辛都为宋词走向高峰做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被后人并称 “苏辛”,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云:“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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