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一杯茶

2019-11-12 11:09张家新
连云港文学 2019年5期

张家新

半个世纪前,丙午年冬至子时,月色笼罩,万籁寂静。一个婴儿的降临使小山村里一户农院明亮温暖起来。一个天河水命的男孩,一匹桀骜不驯又心存善良的小马。

五十年并不遥远,记忆却很漫长。童年的村庄是恬静温馨的,一条弯弯的山路,一片蜿蜒的茶园,一座碧波的水库。炊烟袅袅,鸟雀声声,户户没有围墙,家家是捉迷藏的地方。谁家的红烧肉香弥漫了整个村庄,引得顽皮的男童口水流淌,闻香追去。若是繁星点点,皓月当空,更是孩子们的天堂,月光仿佛从路边的草丛里,摇曳的树叶上,低矮的墙头上渗透出来,孩子们的眼睛和萤火虫一起飞舞在纯净的天地之间。哪怕是夜深人静,漆黑一片,哄散的孩子们熟练地抹黑回家,熟悉到山路上哪一段有石头,哪一块有坑洼。父亲或已是鼾声阵阵,却有母亲一边等候一边忙碌针线的灯光。大人们全然不担心孩子会发生什么意外,虽生活艰难,夜间路黑,但人心敞亮,乾坤朗朗,不必牵挂害怕。

岁月像静静流淌的清河,喂养着童年在透亮纯洁中成长。楚楚少年时,盛夏的老槐树下,蝉鸣的烦躁声也没能惊醒正惬意午睡的父亲。天热口渴,端起树根旁的搪瓷茶杯一饮而尽,苦涩回甘的感受立刻占据了味觉,换来的是彻夜难眠和父亲的嗔骂。

无心插柳,难舍茶香,常与父亲同饮,从此,与茶结缘。

茶者,南方之嘉木,天赐香叶,带日之热烈,月之温润,风之灵动,雨之醇香,采其为饮,人间甘露。自古高山出名茶,一部《西游记》使花果山扬名天下,也许当年正是家乡云雾茶的清香诱惑了吴承恩的文人脚步,灵感与茶香一起飘逸神飞。

天地有灵,茶与人一样,喜欢生长在阳光,温润,清净的地方,如同儿时居住的村庄。

二十岁的时光宛如一杯家乡的云雾绿茶,虽经师教的揉捻,依旧成色清澈,意气风发,青春飘洒,大有风卷云舒般挥洒天地的豪迈锋芒,与岁月的清茶一起雀舞腾挪,欲染绘世海华章。或许青春太过单纯,如同绿茶太过娇嫩,或理想与现实相距太远,或希望之水太过于温高,从踏出校园,置身职场,却发现世事无常,不如意十有八九,耗去年华,时光的烘烤逐渐消磨了当初的锐气,慢慢归于平静。三杯之后,曲轻茶淡,一晃间,三十而立。

有人说,三十岁到四十岁的十年很快。三十岁后,孩子大了,父母老了,担子重了,学会了思考,学会了变通,学会了厚积薄发,如同半发酵的乌龙茶,既有绿茶的清醇灵动,又有红茶的收敛鲜浓。因为爱,因为责任,心中的火焰依然在燃烧,不敢轻易放弃。此刻,茶是绿叶红边,人已外圆内方,是成熟还是世故?路漫漫,前方旅途,任重道远。

浅浅光阴飞度,点点温暖,几多艰辛。四十到五十的十年,岁月沧桑,世事的揉捏磨砺使一个中年人不再张扬,少了许多冲动轻浮,多了一份沉甸安稳。人生成了一杯红茶,进入全酵理智期,在冬去春来中安然澄净,不再注重外在的虚华,更看重内心的丰盈饱满。生活的这杯茶水让人从清透走向厚重睿智,色泽明亮,味道渐渐香甜甘醇。花开花落,苦尽甘来,人情冷暖,其中滋味,只有自己去细细品尝。

不知为何,年过五十,天命之年,仿佛一夜间,突然喜欢安静下来,情愿捧一杯茶去陪一段寂静的时光,甚至是孤独的惆怅,一个人常回忆过去,走过的路,认识的人,做过的事,思念父母,牵挂儿女。虽有遗憾,不愿再多说,不愿再刻意奉承谁,也不愿再随便扩大交际圈,珍惜陪风雨一路走来的情缘,让往事在温润的茶汤中升温、舒展、鲜艳,哪怕最后是在一声叹息中曲散杯凉。

学者余秋雨曾说:普洱茶是所有喝茶人的终点,虽然喝不尽世间所有的茶,但至少可以品一杯普洱茶。是啊,五十半百,又何尝不是一杯岁月的普洱茶呢?叶形老成,茶汤浓醇,入口略感苦涩,细品之后,顿生沁心舒口,香气堪比幽兰清菊,回甘持久不散,意犹长久。

这是人生风雨的沉淀,这是时间磨炼的积累,这是学会低头方能抬头后的岁月从容,陈放越久,越是一种后发酵的对人生的认知过程。茶汤滋味醇和,心态荣辱不惊,不计较,不妄动,不争吵,不沉迷过去的飞扬,不期盼未来的狂欢,岁月变幻莫测,生命平淡就好。只有遇到一壶滚烫的知己清水,才能花开灿烂,舞动夕阳春风。谈笑之间,煮茶抒怀,洗尽人生铅华。

每个人都有自己一杯由岁月酵制的茶,品着品着就由清茶变成了老茶,浓与淡,爱与恨,得与舍,冷与暖,都让它随岁月去吧。当夕阳暮年,想起那条曾经清澈的青春小河,那一缕念念不忘的儿时炊烟时,无愧于心,岁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