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朝喜
人有芳华。
龚自珍词曰:“奈西风信早,北地寒多,埋没了,弹指芳华如电。”
花亦芳华。
陈子龙诗曰:“春甸揺芳华,长林萦幽壑。”
说起花之芳华,月季为之最配。君不见,她乃月月芳华,季季芳华。
月季本为月秀。千年文坛中,不知哪位词人的粗心,错把月秀为月季。一旦讹错,千金也难挽回。其实,错了也很好。秀,不是有出人头地作秀之嫌吗?季,如时空俱呈,形跟影随。正是月季花儿之性。
我是欣赏月季的。她可移可插可嫁;她随遇而安,路边田头、家前屋后,是属于百姓的;她也为公园壮美,为厅堂增色,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良家闺秀;她或为群居一簇,或为树形景盆,也是千姿百态的主儿;她的花儿七彩斑斓,大若海碗复有千层,月月红艳,季季飘香。我的那株月季,从清明开到小寒,要不是为了来年,强行截枝,怕是她仍笑靥寒风里。
当然,月季也有个性,她浑身是刺。实为情势所逼,让驴不敢啃,鸟不敢登,轻佻的人儿,不识你相,奈你如何!还不是为了一个芳华永驻!
如果我姓月,定给女儿起名叫月季,如同叫杜娟、海棠一样清纯靓丽。
谈到月季,我便想到李汝珍先生在《镜花缘》第五回中借上官婉儿的口对月季的褒奖。上官婉儿将花可师可友可婢上中下三等分之,在可友之花中,月季赫然在列,与紫薇、玫瑰、碧桃、山茶等齐名。说她们“或风流自赏,或清芬宜人。当其开时,凭栏拈韵,相顾把杯,不独蔼然可亲,真可把袂共话,亚似投契良朋,因此呼之为友。”公主不服,说上官婉儿有爱憎之偏。月季应降为下等列于婢,芙蓉应升为中等列于友。上官婉儿在比较中为月季正名:“芙蓉生成媚态娇姿。外虽好看,奈朝开暮落,其性无常。如此之类,岂可为友?至月季之色虽稍逊芙蓉,但四时常开,其性最长,如何不是好友?”没想到,李汝珍对月季的喜爱亦与我同,只不过他巧借婉儿之口罢了。“回看桃李无颜色,映得芙蓉不是花。”可见曲径幽香。
李汝珍也是个爱憎分明的文人,他褒了月季还适笔贬了牡丹一回。
世人都说牡丹是花中之王,如果由我阅卷,那是打两个叉叉的。牡丹不与人同,一年到头365 日,她只于春天开花七八日且无香飘,只会拋几个媚眼勾些文人墨客,之后,就枯枝败叶火烧般假死,怎不让人觉着终老与死亡的颓废?全无忠孝礼贤,白拥了花王的美誉。倒是有些人恭维她物稀为贵。如果稻亦如此谷也如此,岂不误了人的卿卿性命!
李汝珍不屑牡丹亦与我同,甚而有愤懑之情。他借武帝则天之口如此讥贬牡丹:“因素喜牡丹,尤加爱护,冬日则围布幔,以避严霜,夏日则遮凉棚,以避烈日。三十余年,习以为常,亦可谓深仁厚泽。不意今日群芳大放,彼独无花,负恩昧良,莫此为甚!”李公如此作墨仍不释胸意,还借武帝之手将各处牡丹连根掘起,多架柴炭,炭火炙枯,甚而用刀斧捶为齑粉,在皇家花园上林苑、群芳圃尽绝其种,悉数贬去洛阳与淮南下仓。李公回收一笔,说枯枝牡丹这个异种是武后留下的“甘棠遗爱”。
花开各异,人有偏爱。吾爱月季,芳华一枝。